顶楼完工只过去三天，如果说设计部门中有谁能有贮藏室的权限，那一定是博格。至于夏洛特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森夏恩需要回到一层。
站在电梯门前，女孩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下行按键，但不断增加的数字让她停住了动作——有谁要到顶楼来？
警报声戛然而止，不断上升的数字也短暂停在了“4”上。四层是重点实验对象的关押地区，森夏恩能由此猜到托马斯和纽特的动向。可四层也是个极其危险的区域，向下一层就是重点实验层，工作人员都集中在那里。只要特蕾莎想，她就能把他们困在那里。
数字又开始缓缓上升，森夏恩在这一刻变得清醒。她得回去通知盖里，不然他们的……数字又回到了“4”。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托马斯你先听我说，”特蕾莎被两人夹在中间，感受到了比电梯间还窒息的环境，“拿到血清也救不了纽特，只能让他活得久一。如果他感染的是变异病毒，那延缓剂更是没什么作用，但如果——”
“别听她的，她想要给你洗脑。”纽特太知道特蕾莎想要做什么了，曾经她一定这样对森夏恩说过——告诉她只有尽全力投入实验，研制出解药，这世界上她爱的人才能真正得救。
再加上纽特是个非免疫者，这身份太方便了——让特蕾莎绑架森夏恩时可以轻而易举。纽特不会留下这种后患的，就算要死去，他也不允许活着的人过得更艰辛。
“托马斯，听我说——”特蕾莎依旧紧追着托马斯，“你知道外面的情况，人类要灭绝了，世界要毁灭了。”她的声音是难以察觉的温柔，就像无数次悲悯森夏恩一样。
“你的血液情况让我觉得有些异常……”
但这种柔情并没有得到回应，反而将托马斯最后的耐心消磨殆尽——“开门。”
“让我做几个测试吧，我保证——我会保护你的！”
“是吗，就像保护森夏恩那样？”托马斯直接摘下了头盔，他的愤怒让特蕾莎一步步后退，“如果我姐姐现在在这，她一定会给你的脑袋来上一下——你们还要牺牲多少人？回答我啊——”
“你们要抓捕、折磨、杀害多少人？多少人才够！”
“冷静点，托马斯。”纽特抓住托马斯的手臂，试图让这男孩恢复平静，但成效甚微。
“你说，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等找到解药就结束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解药！”这是有记忆以来，托马斯第二次对着特蕾莎大喊大叫。他能看到女孩眼里激荡的水光，和因为痛心抿起的薄唇——他否定了她的所有努力，但这某种意义上就是个事实。
托马斯再也不想看到这双眼睛了，因为这眼中不带任何感情，却偏偏饱含着各种过去——这让他泛起一阵恶心，因为他恨透了这种“悲悯”。
“别白费口舌了，特蕾莎。”詹森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节能模式的灯光下，那男人稳稳端着手枪，从阴影中走出，一点点朝三人逼近，“他们在很早之前就做出选择了。”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刚刚被调离的警卫又接到通知，聚集在了四层的位置。他们身着和两人一样的黑色制服，从各个方向前进……
“把枪放下！”托马斯掏出腰带上别着的手枪，对准了他从不会对准的女孩——特蕾莎被男孩锁着脖子，眼中的蓝色一点点变灰。她能感受到微热的枪管抵住自己的太阳穴，也明白自己与身后的人已到了该一刀两断的地步。
“退后！叫他们退后——”
“嘿托马斯，我认识你很多年了。”詹森仍在向前移动，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你不会朝她开枪的。”
“你以为我不敢？”
“好啊，来啊——向我证明，开枪！”
“砰——”
高速撞击后的血液喷溅在玻璃上，混合着些许脑部组织——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周遭除了子弹飞射的余音，再无其他声响。中弹的人瞳孔骤然放大，眼前的画面像是进入了慢放，失去知觉的他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头顶的白炽灯闪烁了两下，紧接着就恢复光明。
她开枪了。
森夏恩的手心出现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努力想要握紧手中的武器，最后却还是滑落在地。女孩的两条手臂就这样僵直在空中，肌肉跳动着，却再也用不上一丝力气。森夏恩越过办公桌去看博格的尸体，男人眉心间那触目惊心的血洞，仿佛有无穷的吸力。
她杀了博格，杀了病发的博格。
前几天还在通讯器里唠唠叨叨的上司，此时变成了地板上冰冷的尸体。子弹射出的前一刻森夏恩感到恍惚，她看到博格布满黑色的眼珠变得澄澈，由曜石一般的黑，变成了过火的焦糖色。她看到他挺立的黑发，变成了柔软的金……
“盖里，盖里？”森夏恩的声音在颤抖，“你那边搞定了……对吧？”
“切割器断了……”那男孩的状态也不怎么好，“你别担心，反叛军会进来接应，只要再过十几分钟……”
怎么可能等得起？
先不提反叛军能不能成功进入安全区，就算他们真的进来了，第一个目标保不准就是炸掉实验楼！而纽特，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正离博格的状态越来越近。
收起对讲器后，女孩又给了自己一巴掌。她从地面捡起手枪，摸索着去反锁办公室的门。森夏恩关上刺眼的白炽灯，整个设计部门都像是失去了生命。她努力让自己忽视杀死了博格这个事实，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还是涌进鼻腔。
为什么？
明明博格是实验部的工作人员，也拥有打开贮藏室的权限，为什么他不给自己注射血清？
森夏恩来不及埋怨这些，她只能跑过去捧起那男人满是胡茬的脸，在一片黑色中分辨他早已无法被识别的瞳孔。针织毛衣下，是博格刻意隐藏的病情。女孩的手指在颤抖，好像全身的每个器官都纠缠在一起，争抢着发出绞痛——
博格是打开贮藏室的最后办法，而她只是怕被攻击，就亲手掐断了最后的路……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此时这没用的东西从她眼底不断涌出。森夏恩一遍遍道着歉，却又一遍遍地摇晃博格的肩膀。要是他能醒来就好了，只要他醒过来，只要他醒过来……
尖锐的办公桌角磕上女孩的脊背，在她察觉不到疼痛的时候，原本在桌上扣放的相框掉到了地上。相框里嵌着的玻璃碎成好几块，在微弱的反光里，森夏恩看到了十几双自己的眼睛。
那些琥珀色都聚集到一点上去，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森夏恩好像再也没法移开目光……路易莎。博格的办公桌上，放着路易莎的相片——那个发色焦黄，看上去就脾气不好的小女孩，被博格单手托举着放在镜头的最前端。
他不愿意注射血清……因为那延缓剂来源于女儿的血液？
森夏恩真想给博格也来一巴掌，出于无数种复杂的原因——但也是这无数种的原因，让她再也止不住泪水。她该知道的，自己的私人电脑从来就不私人，每次的“重点实验对象没有异常”，都是博格对她的维护。
她也该早点发现的，把一切都赶得早一点。告诉博格不要把贮藏室建在A馆，直接控制实验部而不是克劳福德一间办公室的监控……如果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她就像精英一样把脑中那一连串的事情都做好，绝对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这一切都是她的责任，身边每个人的死亡都和她脱不了关系。她总自以为是，她以为自己能做到很多，但最终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人都救不了……
汹涌而来的愧疚中，女孩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地面。突然，楼上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这枪声来得如此突然，但目标却十分明确。不是楼下的免疫者，那就是——
托马斯和纽特？
森夏恩撑着博格逐渐僵硬的尸体，又一次站在设计部门的办公室里——她竖起耳朵听着，等来的却是又一阵尖锐的警报。走廊上的警报灯忽然开始闪烁，红色的光芒像喷溅的鲜血一样刺激着她的神经。
所以呢……还有什么能挽回的吗？
“跳！”
实验楼五层的位置，三人一跃而下。落地窗被枪械破坏出巨大的孔洞，带着烧焦气息的冷风灌进实验楼，吹得詹森的半张脸变得麻木。刚刚在四层的位置，特蕾莎亲手将他们推进身后那封闭的走廊内，却又转头要求他抓活的。
詹森站在大楼的边缘望向下方，两个男孩驮着从实验中被叫醒的路易莎，一同沉入了黑色。哼，这个高度他们肯定要脑袋开花了，但在男人还没来得及窃喜的时候，三个脑袋又从冰冷的水中窜出，周遭泛起层层涟漪……
“该死——”
他抬起手，正要吩咐身后的警卫——突然，一道明亮的火焰划过上空，在水面上曲折地连出一道弧线。没有明确的来源，却仿佛被什么引领似的，摇晃着飞向远端……
那是什么鬼东西？
“砰——”
不同于孤独的枪声，轰炸的响动更引人注意。整栋实验楼都感受到了震颤，广场上扶持的三人也不例外，面对在自己眼前爆炸的居民楼，纽特差点就站不稳脚跟。他希望这突然的乏力是来自于被水浸满的外衣，可事实却不尽如人意。
“纽特！”托马斯扶住身边的伙伴，他差点重新跌入池塘，“你怎么了？”
“砰——”
路易莎似乎还没从噩梦中醒来，她张着布满血丝的一双眼，茫然地看着托马斯解开纽特的防弹衣。轰炸的声音不绝于耳，那女孩迷茫地看着自己短暂停歇的落脚点，忽得变成了火海。
“起来纽特——”托马斯将纽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会儿就能拿到血清了，我们坐上车就能离开……”
对这句话他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盖里说反叛军的目的只是实验部，但他们的炮弹却偏离好几十度击中了居民楼——劳伦斯一定是故意的，他们根本就是要和这世界同归于尽！
“砰——”
“森夏恩……还在顶楼。”纽特努力让自己的腿起到支撑作用，更多的炮弹朝他们身边投来，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奔跑，“她和盖里还在顶楼——”男孩已经变得没法思考，死亡的概念正从他脑中渐渐抽离。
他感受不到周遭一切的刺激，即使烈火炙烤在身边，纽特却丝毫没有察觉。刚刚清醒过来的路易莎撑起他的另一边，她不知道这个救了自己的男孩怎么了，但光是他面上逐渐发黑的血管，就足以让人心惊。
“砰——”
“纽特，纽特！再往前走走！”托马斯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火光，“盖里他们回来了！森夏恩她——”
只有盖里。
话语戛然而止，托马斯的眼睛睁得更大，几乎撑破眼眶。他只看见了孤零零的一个盖里，手里端着刚刚得到的切割器。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什么……
“森夏恩在哪？”
三人问出了一模一样的话语，随着又一颗炮弹的落下，实验楼B馆出现一处巨大的塌陷。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黑夜里的半边天。
她还在那里。
“血清呢，盖里？”托马斯紧紧掐着纽特的手臂，“先拿血清给纽特注射——”
“砰——”
“我没拿到血清……”盖里木然地喘着气，眼珠一动也不动“我会拿到血清……我来搞定。”
“盖里！”
托马斯想去追上盖里，肩上的纽特却滑落在地。“不不不，别倒在这里——纽特，算我求你……”他托住纽特的两条胳膊，用力将他拖到汽车的后边，“你在这等着，我一定——”
“我不要承诺，托马斯……”纽特靠在高温的汽车上，嘴唇却在冷风中冻得发黑。那些曾经出现在伙伴身上的可怕伤痕，如今也一一在他的面上呈现，“特蕾莎不是说了吗，血清救不了——”
“我不信！”
“砰——”
纽特的胸膛难以抑制地起伏，他突然低下头，从硬质的外套下摸索出一根项链。他本来想把它扯下来，却有些使不上力气。“如果盖里没拿到血清，那森夏恩会去哪里？”
两人对视一眼，托马斯忍不住看向满目疮痍的A馆。他们都知道那女孩可能在哪，只要顺着特蕾莎的思路，她一定会出现在那里。被死亡的温暖包围着，纽特突然有了笑意。
许久之前米诺就给了他任性的权利，而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想任性一次——
“带我去。”
预计还有三章就完结啦！！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之类的可以随时评论，我会一边修文一边写！ 某些剧情逻辑上的不合理也欢迎指出，我会过几天单列一篇重修提纲，到时候再提也可以！！错字和语法捉虫就不麻烦大家了，太多了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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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个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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