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哈出一口漫着苦涩的白气,将药碗搁置在了一旁,身体稍稍回过温来。村塾才刚刚要放课,你不想事事麻烦松阳,自己亲手完成了抓药煎药熬药一条龙,横竖只是些小事,你也不是需要常年缠绵病榻的重病患者。
你端着药碗回厨房将残局料理干净后想了想又去拿了把伞来,自午时过后窗外天就灰蒙蒙的,阳光稀稀拉拉从积雨云的缝隙中挤出来,反倒更显阴沉。你不喜山雨欲来前潮湿沉闷的空气,还不如痛痛快快下一场雨来。
“我来送他们回去就好了,又不远,就当锻炼好了。”
雨水宛若珠帘淌下屋檐,你撑开油纸伞,滴答声作响,雨的气味混着泥土与青草一道钻入鼻腔换走了肺里的空气,你感到四肢百骸都舒服了不少。几个没带伞的孩子围到了你身旁,你挨个摸了摸小孩软乎乎的脑袋,转过头朝松阳笑了笑,
“下雨天而已,就和平常我去街上时候一样,没关系的。”
“路上小心。”
当你一只脚已经迈下台阶的时候松阳就知道拦不住你了,这倒也没什么,一直让你待在屋内恐怕才得闷出病来,这些年来你的身子骨养好了不少,雨天出行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我出门了。孩子们,不要掉队了——银时,小太郎,晋助,要好好听老师的话,不要乱跑。”
你底下目光看着那三个小豆丁嘱咐道,明明只是离开不过一时半刻罢了。一缕风挑起了你的鬓发,你将它拢回耳后,紫荆花隐隐闪耀着玻璃折射的光泽,也映在了高杉眼底。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快回啦,雾。”
银时掏了掏鼻子随口道,注意到旁边愣住的高杉就要往他身上抹,高杉眼疾手快按住了那只手。
“师娘,早些回来,注意安全。”
和银时龇牙瞪眼过后再度看向你时却是一派乖巧的好学生模样,银时撇撇嘴,转过脸小声说了句翻脸比翻书还快。
“下雨天,师娘要记得看路,走慢点也没关系,我们会和老师准备好晚饭的。”
“假发,你这话不是和我们说的‘快点回来’矛盾了吗?换句话来说啦。”
“不是假发,是桂。慢点走是让师娘注意看路不要摔倒,快点回来是在此之上。”
“好了好了,我可不是你们一样的孩子。我会早点回来也会记得看路的,小武士们。”
你感到有个孩子在拉自己的衣角,也没再继续闲聊下去,一边又搂了搂身旁的孩子们到伞下朝着村塾门外走了出去。松阳目睹着这一幕,伸手去接了雨水,也不知笑容背后在思索什么。
“那我们去给师娘做饭吧。”
总之没一会儿松阳就收回了手,他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吐出,化作了一句话。
和松阳与银时的初遇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
你是被一对经营铁匠铺的老夫妇抚养长大的孤女,他们无儿无女,收养你也全是出于一片善心,没想让自婴儿开始就小病不断的你继承他们的衣钵。他们收养你那会儿年纪已经很大了,你十几岁时养母离世,是父亲又将你拉扯到了十六岁。
“打扰了,我想再打一把新的刀。”
鲜少会有人冒着暴雨来打刀,约莫是过路的武士想在此也避避雨顺道而为的事。你看着面前的浪人摘下斗笠,身旁还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抱着比他人都要高的刀,去泡了两杯热茶来端了上去。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一见钟情,松阳看清楚你的脸后原先的笑容呆滞在了脸上,即便他意识到不妥后很快调整了表情,银时还是注意到了,倒是去倒茶的你没有看到。
“松阳,你对她有……”
你对她有意思?这句话没说完,松阳摁住银时的脑袋揉了又揉,银时不满地噘着嘴,又想说什么的时候你已经端着茶走了出来。松阳接过后朝你道谢,你又蹲下身来将银时那杯递了过去,招呼他们先坐会儿。
“寒舍只有这些,招待不周。”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
松阳抿了口茶,你露出礼貌的笑,想开口道谢时一阵咳意涌上,你止不住捂住胸口转过身咳嗽起来,松阳忙放了茶杯去你身旁轻抚你的后背给你顺着气。
“抱歉……”
你借着他的手重新坐好,又觉身上软绵绵地没力气,干脆枕在了他肩头。
“没什么好道歉的。银时,去倒杯水来。”
跟着跑到你前头的银时看着这卿卿我我的一幕,将那句“你以为你是男主人吗”的吐槽咽了回去,去找了厨房的位置给你倒水。
“谢谢你,这位武士大人,还有小小的武士大人。”
你接过杯子看向松阳,而后又摸了摸银时的天然卷。
“不用那么喊,我的名字是……吉田松阳,这位是我的弟子,坂田银时。”
松阳为你捋了捋头发,这是男女之间十分亲密的行为,你明白,却没有抗拒,就像是你和松阳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对了,我打算在这开一家私塾,小姐是本地人吧?能否提供点建议?”
“松阳,你想在这里教书?”
“我觉得这里很不错。”
松阳朝银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才忙完了上个活计的养父走出冶铁房,看到了这一幕后也不加以制止。他有不少优秀的弟子,然而无一是你抱之以恋慕之情的。虽然你和松阳不过初次见面,但他也并非老顽固,既然松阳决定在这开办私塾那便是要定居于此,足够他考量能否将你托付于他了。
“有块不错的地,等雨停了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他说。
父亲资助了松阳开办名为松下村塾的学塾,你顺理成章与松阳喜结连理。女儿找到了能托付终身的人,他在弟子中挑选了最为合适的一位继承衣钵后便去找你的母亲了。你固然为此难过了一阵,不过父亲生前已经了无遗憾,又有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喊着你师娘,松阳也时时刻刻陪着你,那些郁结很快就释然了。
你的身体相较婚前好了太多,偶尔几个坏小子过于淘气你也不手软。刚刚入学不久的桂私底下找过银时,说那么温柔会擦点他粘在嘴角的饭粒的师娘为什么动起手来比之松阳都不差劲。
“假发,你加入私塾是为了看师娘?”
“不是假发,是桂!才没有!只是师娘很像我的母亲……”
“原来是这样吗?”
“你这副表情让我觉得明显不是我解释的那样……”
母亲吗?确实很像那种感觉。
高杉从小到大没感受过所谓母爱,母亲和父亲是不一样的严厉,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身为武士家的长子面对的是家主与家主夫人而非父母。那日他醒来时首先感受的是微凉的触感贴着脸庞,伤口的灼烧感都缓和了许多。
“还痛吗?”
“……”
他没说话,只是注视着你的眼睛。他记得有些话本里讲过,母亲会守着卧床的孩子彻夜不眠,然后那些故事本就都被没收了去撕碎,那个男人说看这些无聊的东西没有任何用处。
你轻抚着高杉的脸庞,当蹭过那些包扎好的伤口时无比小心,他后知后觉原来那是你指腹的触感。很凉,温柔却擦出暖意来直达心底。
“师娘确实很像是妈妈一样。”
得出了如此结论后高杉吵银时与桂看去。
“你不也被揍进地里了。”
“……和这个没关系!”
“我回来了。”
你收了伞,身上难免还挂着湿漉漉的水珠。松阳闻声而来,手里头还带着毛巾为你擦了擦头发,你打趣说哪有这么严重,松阳但笑不语,扶着你的手一路回了客厅。
“都在等我吗?”
“是啊,肚子饿扁了。”
你落了座,银时才说了句话就被桂用饭团捂住了嘴,后者不甘地眨了眨死鱼眼后嚼了嚼咽了下去。
“家里没什么食材了,所以我们就和老师一起捏了饭团。”
“有心了,晋助。”
“嘁,明明是大家一起的……你又在抢功劳。”
银时又要拿个饭团,高杉偏要和他作对一样和他拿了同一个,眼见这两个大眼瞪小眼又要打闹起来,你一把拿走了那个饭团自己咬下,这下没人敢和你抢了。
“大家都是好孩子。”
是酸梅馅的,你叼在嘴里含糊不清说着,一边往高杉和银时脑袋上各拍了一把,重新拿了两个给二人,二人见状都乖乖接了吃了。你又拿了个递给桂,顺道摸了摸黑色的小脑袋。桂心满意足,感觉饭团吃起来都更香了。
“那下次我们来做寿司吧。”
松阳也在一边吃一边说,
“都是米饭和馅料还有海苔,应该差不多。”
“差很多诶松阳。”
银时一边大口啃着饭团一边吐槽道。
——那是日后伤痕累累时,总能让精疲力竭的身体喘口气的的珍贵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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