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随他俩去吧。
最近所有人都不太舒服,蛇神抓着黄金兽的毛,头脑昏沉总想一歪脑袋吐出去。须佐察觉他不对劲放缓了脚步,金币数叠,被晚风吹着轻响,像两排牙齿打颤。
蛇神压了一下金币,莫名想到清姬抱着安贞头颅时,指甲刮过骷髅骨的动静,叫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蛇神不怕,却也不喜欢。
他对别人脑袋不感兴趣。
黄金兽比马车早到了那么一会儿,荒让月读抱着,看着挺高兴,两条腿欢快地在晃。就是没晃多久,一下车看见须佐和蛇神就停了。他这点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气让须佐恍惚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时候他刚领兵,荒也还小,经常不愿意吃军营里的食物。
其实也不是他挑食,那时的军营是取了人间的叫法,其实根本没有营帐这东西。都是神兵,连睡觉都不用,也用不着吃饭,真累了饿了,就闭上眼睛吸收一下日月精华天地灵力。
荒却不行,他是月读精心养着长大的,幼时吃米糊糊喝羊奶,长大些也是糕点小食不断。初到军营的时候饿了一天,还以为是凶神恶煞的须佐之男给自己的下马威。
他不敢和一张阎罗脸的须佐说话,只能问神兵,神兵挠了头,神哪儿需要吃东西啊?在身上掏掏掏,掏了半天掏出来一块肉干。
人应该……吃这个吧?
那是条妖鬼的腐肉,荒闻见就吐了,面如菜色。
再后来,再后来须佐知道这事儿,就寻摸着找了不少野鸡野鸽子给荒烤着吃,怎么说也是平安养大了。
他有段时间是把荒当儿子养的。
没敢跟他说。
后来见他越长越大,就自作主张当了弟弟,反正得压他一头。蛇神打呵欠,顺便拍了一下黄金兽的脑袋:“想什么呢?”
“想儿子呢。”
于是又挨了一下。
他是开玩笑,就是不怎么好笑。自从狭间回来须佐就时不时跟蛇神开个玩笑,有人吧,就喜欢强的,也有人吧,就怜惜弱者。
须佐就属于后面这种。
他见了执念,虽然说不上愧疚,但多少有了点赶不上趟的挂念。到了地方,有源氏的侍女围着须佐给他换衣裳,跟蛇神那个不一样,须佐属于主祭,衣服更繁复,得到了地方才能换。
穿着来太麻烦了。
至于为什么舞姿最差的须佐之男是主祭……无他,总不能真的一个人都没有,须佐起码原型是个人形,虽然能幻化兽体,但刚降生的时候是人模样没错。
还是吃五谷长大的,算半个人。
蛇神初破壳就是蛇,在虚无之海光着身子游了几百年才被伊邪那美捞出来化了人身。荒和月读,现在说变石头就变石头,还死沉。
里三层外三层给须佐往身上穿,蛇神在旁边看,发冠的流苏往下垂,被月读挡了一下,给他别耳朵后面去了。
月读头上戴的类似冠帽,流苏围了一圈堪堪遮眼,面上朱砂画痕似两弯月,耳上是两颗红豆做成的耳坠,压在耳垂上像是天生长在那里。他很少用这种颜色,倒也不违和。
荒就没什么打扮,他模样小,长发缠了个发髻,用银器固定住就成,裙子也短,没穿鞋,只用黑布缠住脚心,月读怕他走路疼,足足缠了有十圈。
那块儿都鼓起来。
他一步深一步浅,看得几人直乐。紧张的气氛轻松了几分,蛇神还在看须佐之男,对方脸上纹路跟他自己差不多,就是厚了点儿,能看清朱砂没磨碎的颗粒。
蛇神伸手捻了一点,须佐面上一热,好歹黑着看不出。玉管儿蘸朱砂,蛇神闻了闻,在须佐之男终于反应过来连声喝止中把手指头送进了嘴里。
就,也没什么美感,和那种蛇妖艳鬼伸着猩红舌尖的魅惑一点搭不上边,他秃噜一伸,吃完呸呸两声,脸都皱了。
须佐之男觉得眼熟,他犹豫着一伸胳膊,果然,接了个小蛇神在怀里。小蛇神瞪着大眼睛死命捂嘴巴,须佐挠他痒痒试图把舌头拽出来擦干净。
晚风习习,源赖光的背影看上去成熟了些,晴明不愿用沧桑这个词。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年少时就并肩齐名的另一位天才阴阳师和自己并不一样。
他是人类,没有不死的身躯,没有不变的容貌。半狐之子想掏出折扇挡住脸,好把表情藏一藏,可他已经很久没有拿扇子了,摸了半天,只抓到了一把无形的风。
“呵呵。”源赖光轻笑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祭品是一早就写好的,年纪品貌,跟选妃似的写在树木切片的圆墩儿上一把火烧了送给那个倒霉鬼看。
已经是一撮灰儿了,改不了。
在源赖光的目光下,须佐把蛇神抱远了。蛇神是真的累了,有些撑不住,意识混沌到分不清眼前究竟是谁,须佐喂他血也不喝,嘴里叽里咕噜,身体扭来扭去还当自己是蛇。
手指的血不会一直流,那花也不在身上。须佐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想说让晴明用障眼法,但源赖光在旁边抚摸刀柄。目光看不出情绪。
须佐只能哄着蛇神说:“回去给你做樱饼好不好?”
“唔。”
“炖土豆。”
“唔。”
“不闹了好不好?”
“须佐之男。”蛇神捂着自己心口,“我好疼啊。”
他这次维持原身的时间太长了,心口突突着疼,好像有什么要破开胸口逃出去一样。稚儿面庞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蛇神就是在呼痛,他说神格被掏出去的时候疼,魂魄被撕碎的时候疼,如一团破布被扔去狭间的时候疼……
“现在不会了,别怕……”
“我不怕。”蛇神摇头,他攥紧胸口的衣服,说,“我只是疼。”
最终蛇神还是乖乖喝了血,他恢复原身后多少清醒些,却什么也没解释,自己撑着墙站好又扶稳发冠。
先须佐之男一步出去了。
须佐在原地清理被咬破的手腕。
祈神,奉鬼,从名字就能听出二者不同。去掉铃铛的神乐铃发不出任何声音,四人站在祭台边上,源氏的阴阳师眼上都覆盖着青黑色的布带,晴明不由看向须佐之男,见他表情从容才安下心来。
奉鬼之舞尚未开始周围就阴风阵阵,荒有些冷,硬憋着喷嚏,居然憋了个嗝儿出来。别说他人,就是荒自己都有些想笑。
往日里最正经的,现在最不正经。
真正起舞时,天上的月亮都已经瞧不见了。说来也是讽刺,神明祈求鬼物垂怜。
阴阳师的吟唱随着舞步渐渐传出很远,所求之鬼也在祭台上方缓缓显露了模样。蛇神觉得熟悉,月读也是一样,但两人都不曾睁开眼睛。
也就没发现半空中虚幻的似喜似悲目,庄严无情面。
被请来的鬼魂缓缓睁开眼睛——一双与天照一般无二的眼睛。她看向须佐之男,眼中却无半分方才的慈悲,晴明是看不见的,毕竟他不在阵中,第一个发觉不对的还是蛇神,他一把推开须佐,两人滚在一起,生生错开生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天照面容的恶鬼不知何时戴上了面具,獠牙突出红唇艳艳。她端坐在祭台中央,身上穿着白鹤纹的外袍。
安静,娴雅,如枝头含苞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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