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之后,阿尔伯特除了前往贫民学校,其他大多数时候都借着去图书馆的名义,掩盖住克莱曼汀跟那个叫艾伦的小子玩闹的事实。虽然表面不太看得出来,威廉一向怂这个跟他们流着一样的血的长兄,于是在由阿尔伯特在场的情况下,就算并不相信克莱曼汀每天都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前往图书馆,却也没有胆子细究,只能暗自嘀咕兄长被这个讨人厌的表妹灌了**汤。
——可不是么,自从她跟阿尔伯特兄长亲近之后,他这个长兄好歹比起之前多了几分暖意。只是这几分暖意都是冲着克莱曼汀去的,对他,甚至是对他们的父母,阿尔伯特也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就这样,他们度过了相安无事的一个月——克莱曼汀的秘密没有被发现,阿尔伯特依旧是贵族眼中成天往贫民窟跑的“怪胎”,威廉仍旧不干人事每天不是给克莱曼汀找茬就是给佣人找茬。他们都觉得这样的日子会一成不变地继续下去,直到现任莫里亚蒂伯爵哪天因为马上风去见了天主,阿尔伯特继承爵位,可能克莱曼汀才不用每天以各种借口偷溜出去,阿尔伯特或许可以稍微改变一下这个从内到外烂掉了的国家。
然而偏偏,命运就是不会让人称心如意地过日子。
——“克莱尔看上去不太好,你稍微留心一下吧。”
想起上马车之前,那个叫艾伦的小子对他说的话,阿尔伯特明面上是透过车窗往外看,眼角的余光却悄悄看向坐在马车的另一角的克莱曼汀。就算那人不说,他也能明显看出克莱曼汀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虽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但听着克莱曼汀在马车说起他们之间的趣事,阿尔伯特便觉得,即便这个世界在他眼中仍旧被诅咒污染,到处都散发着名为“身份”的恶臭,但好像只要看着克莱曼汀和那个叫艾伦的小子,他便有足够的信心认定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恢复到干净的样子。
只可惜,这种幻觉在他到家之后便灰飞烟灭了。
而现在,原本应该跟他大谈之前发生的事情的克莱曼汀靠着马车的壁板,侧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她微闭着眼睛,似乎在马车的摇晃中昏昏欲睡,而因为侧着头,阿尔伯特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原本他以为或许是两人吵架了,但现在看来,却更像是克莱曼汀自己身体不适,所以才匆匆告别好友——按照平时她们玩闹的时长来看,今天的确是不大对劲。阿尔伯特想着一会跟西蒙说一声,叫家庭医生来给自家表妹看看。
“克莱尔,”听见他呼唤的克莱曼汀慢吞吞地转过头,看着阿尔伯特的嘴一张一合,她努力集中注意力才勉强听见他的话语,“你看起来不太好。”
“我没事。”过了一阵子,像是终于理解他话语里的意思的克莱曼汀才用细微的声音回答,她刻意将目光转向地面,掩盖住有些发红的眼睛;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才按捺住几乎要传遍整个身体的颤抖。看着阿尔伯特不太相信的神色,她顿了顿才补充道,“今天伦敦的天气不太好,可能是因为这个,我觉得有点头晕。”
从车窗看出去,天空灰败得像是刚刚经历了大火后的废墟,一眼望过去只剩下残存的灰烬。她觉得自己仿佛也经历了一场大火,那烈焰将她烧的只剩下一副外在的皮囊在勉强支撑,内里早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印着莫里亚蒂家徽的马车没多久便抵达了府邸,克莱曼汀扶着车门提着裙角踏上前院的土地,抬头一望便看见了伫立在不远处的住宅。这栋以微黄的石砖砌成的建筑已经伴随着这个家族有几百年了,克莱曼汀也看着它有两个多月了,却从未发觉它竟如此面目可憎——那住宅的大门在她眼中幻化成巨兽的狰狞大嘴,仿佛正迫不及待地要把她吞下去。
在不知道是惊惧亦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冲击下,一直勉力支撑着她这副皮囊的那口气突然就散了。克莱曼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冲向喉咙,她下意识地咳嗽了几声,张嘴将喉咙里的那东西吐到掌心——
眼中最后的景象是手心里夺目的红色,耳边好像隐隐约约传来谁的叫喊。还未来得及细想那个声音是谁,克莱曼汀的意识便陷入了混沌。
***
——她清楚自己是在做梦,眼前发生过的一切不过是旧景重现。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艾伦看上去非常焦躁。她带着关心和好奇询问了一声怎么回事,却见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将她拉到一处无人的地方。
这人又搞什么鬼,那个时候她这样想道,也这样问了出来。
——早已经知道答案的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将头埋进膝盖,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即将发生的事情。
“我要离开了。”眼前这个少年开口说道。
——可惜仍旧逃不过。她听见的声音,明明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意识里却感觉那像是另一个人说的一样:“什么叫做离开。”
“就是我会离开伦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艾伦说道,“突然将这个消息扔给你我很抱歉——”
仿佛被谁按下了静音键一样,她只能看见好友的两瓣嘴唇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却传不到自己的耳朵里。扛着根棍子的石猴重新变回了石头,带着烧尽一切的火焰砸了下来。她梦中的桃源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她枯坐在被烧得焦黑的土地上,抬头是伦敦一如既往灰暗的天空。
要是人留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勉强支撑的行尸走肉,那么生跟死的区别对于那个人来说大概也没那么重要了吧。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克莱曼汀全身的感觉都被腹部仿佛被火烧过一样的疼痛夺走了。明明只剩下躯壳而已,却仍旧能够感受到疼痛,人的身体可真是奇妙。旁边一直守着的女佣见她醒来,连忙将枕头垫到她腰后,扶着她倚着枕头坐起来。
“医生来看过了,说只是感染了风寒,很快就会好的。”女佣这样安慰道。
她勉力扯出一个笑容,刚想说一些场面话糊弄过去,可惜这个时候她的脑子已经成了搅成一团的浆糊,能扯出那个笑容便已经是极限了。
带着温热的食物被送到嘴边,克莱曼汀机械地控制嘴唇微微张开,将勺子里的食物吸进嘴里——那是除了略微腥气之外便寡淡无味的东西,而那股腥气熟悉得令她感到反胃。来不及细想,她便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她这样问道,在心里祈求对方不要说出那个短语。
“这是牛奶粥,厨房专门给您做的。”后面那句话她听不见了,光凭牛奶粥这两个词便足以令她感觉喘不过气。
她想起很久以前,久到她还未成为这天杀的“克莱曼汀艾维沃”以前,那些本该模糊成一团看不成什么东西的色块的记忆。腹部仿佛灼烧一样的痛感并没有消退,反而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恍惚间,她仿佛嗅到了米粥的香气——原本粒粒分明的大米经过细火慢熬,最终和水交融在一起,用汤勺舀起时只能看到粘稠在一起的米花。
回忆里的味道越甜美,便越衬得眼前的现实越发的不堪。她呼出一口气,勉强支撑着精神让女佣撤下这碗顶着相同的名字内里却截然不同的糟心玩意。
等稍微平复了呼吸,克莱曼汀才发现阿尔伯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自己的房间。她靠在立在床头的枕头上,原本脸上的红润已经消去大半,唇色也转变成暗沉的深紫。
精神不好,她便也懒得做出平时那副模样,况且阿尔伯特本人也不会在意这些。他看着克莱曼汀,想起三天前发生的事情。其实那时候他只是受到了惊吓,本来坐下稍微缓缓也就没事了,却没想到那天晚上前几天压抑住的风寒趁着这个时候来势汹汹。不过好在少年人身体底子就不错,躺了三天之后便没事了。
“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吧,”阿尔伯特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口未动的餐食,劝道,“生病的话,我也不能把你带出去了。”
出去,她还能去哪里,这天底下早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
“艾伦要离开伦敦了。”克莱曼汀按捺住喉咙涌上来的痒意,“就算出去,我又还能去哪呢?”
阿尔伯特顿了顿,只能安慰道:“总还会再见面的。”
即便他知道这件事发生的几率约等于零——即便是已经通讯方式相对于中世纪来说已经便利很多,但那也只是相对于贵族而言。中产阶级以下的人根本不会有联络远方的朋友的想法——他们向来是在哪出生便在哪安葬,少有离开家乡到别处发展。
“会吗?”克莱曼汀撇过头,“与其抱着渺茫到几近不可能发生的希望,倒不如……”
她后面那句话说得含含糊糊,阿尔伯特刚想让她说清楚一点,房间一角的鸟笼里却传来字正腔圆的异国语言:“质本洁来还洁去——”
那只灰扑扑的小鸟话语还未说完,一个枕头便被砸到鸟笼上,发出的巨响吓得那只雀儿扑扇着翅膀上蹿下跳,仍未念完的诗句就这样胎死腹中。克莱曼汀伏在被子上,刚刚扔出那只枕头便耗费了她所剩无几的力气。她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骂道:“再多一句嘴我就拔了你的毛。”
阿尔伯特看了一眼被吓得禁声的小东西。他记得这只鸟雀是某一天克莱曼汀在跟艾伦玩闹一天之后不知道从哪里逮回来的,他还看到那个叫艾伦的小子也有一只,品种跟克莱曼汀的这只完全不同。他当时没多在意,只当是两人顽皮的产物——这个时候的欧洲人都喜爱颜色鲜艳的鸟类,也只有那样羽毛艳丽的鸟才撑得起被装饰得花里胡哨的鸟笼。克莱曼汀手里的这只羽毛颜色暗沉,只有眼睛周围的一圈白才勉强称得上特别。
明明不是八哥鹦鹉之类的品种,却能说人话。阿尔伯特虽然好奇,但床上的克莱曼汀显然需要更多的注意力——尽管努力掩饰,但阿尔伯特还是看到了她掩嘴咳嗽后由手掌边缘蔓延出来的红色。
因为疫情一年多没回国了,希望年中不出幺蛾子让我能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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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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