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尔伯特再次见到克莱曼汀的时候，已经距离她吐血昏迷那天过去了一周有余。过去了这么久，再严重的风寒也该好得差不多了，然而肉眼可见地，克莱曼汀的状况却比起之前来说更加糟糕了——她的脸上已经近乎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苍白得令人想起冬天里簌簌而下的雪，深紫色的嘴唇上也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白色。明明这几天都有在服用治疗风寒的药物，却丝毫没有好转的现象。阿尔伯特心里虽然疑惑，但却也将精力放在更加重要的事情上。
他来到克莱曼汀房间的时候对方正在服药，看着她喝下水将药片咽下，阿尔伯特说道：“我查到关于艾伦的消息了。”
克莱曼汀忍耐着头部传来的眩晕和疼痛，微微撇过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仅仅只是这个动作便让头部的不适加重，说话就更不用想了。更何况她也暂时说不了，那颗药片正被她压在舌下，要是开口说话的话阿尔伯特绝对会发现她声音里的不对劲。
“我去孤儿院问过他的住址，又亲自前去看了，那地方是个荒废很久的老房子，周围人也说那里很久之前就没有人住了。”其实阿尔伯特原本只是想去找艾伦解释那句发音奇怪听上去却又某种诗的句子——他总觉得这跟克莱曼汀的突然吐血有关，而在询问了那个知识渊博的金发男孩也无果之后，他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想着艾伦跟克莱曼汀待过的时间最长，或许会有什么线索，却不曾想发现了别的，“其他身份之类的我也查了，苏格兰场甚至说根本没有名叫艾伦，其他特征也符合的人。”
换而言之，艾伦这个身份是假的，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而能够瞒天过海地拉起这么一个大旗，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没什么人脉的普通阶层的孩子能够办到的事。那个人应该跟克莱曼汀一样，家境优渥，所以才能让他这么造作地弄出一个“平民”的身份。
如果是同一个阶层的话——
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还存在着重逢的可能性？
意识到阿尔伯特话语里意思的克莱曼汀微微睁大眼睛，按捺住因为一下子过于激动而涌上喉咙的痒意，将藏在舌底的药片勾上来，将手握成拳含糊不清地让女仆帮忙端来一杯水。等到原本会被她吐掉的药片咽下喉咙，她才轻声细语地朝阿尔伯特道谢，同时示意女仆自己想要进餐。
阿尔伯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直觉告诉他这丫头又在作妖，但却实在抓不到把柄，只能暂时按下不提。克莱曼汀松了口气，将身体的力气完全卸在抱枕上，看着银白色画满了波浪形花纹的天花板，这原本令她厌恶想要逃离的景色这种时候变成可以原谅，可以暂时忍耐的存在了。
——那个武陵人在离开之后却又再次幸运地找到了桃源的入口，这一次，他应该不会再想着要离开了吧？
***
即便是终于愿意开始配合治疗，但因为前几次都偷偷把药吐掉导致加重病情——更何况在进入莫里亚蒂府之前，为了塑造“病弱无害”的人设，克莱曼汀硬生生将原主还算健康的底子造坏。等到她完全痊愈，可以下地去花园溜达的时候，距离当初吐血昏迷已经过去差不多一个月。
因为卧床养病，佣人们自然不会拿“莫里亚蒂伯爵打算收养孤儿作为养子”这种贵族老爷小姐们一听就觉得糟心的事情来烦她。于是在宴会开始之前，克莱曼汀都没有发现府邸里多了两个陌生的面孔。
听着周围熟识的贵族小姐们明嘲暗讽她那好舅舅被个慈善狂迷得五迷三道，居然迎接两个孤儿入府，做什么养子。“天啊，那些下等人的病菌怕不会传染到你身上吧。”她们窃窃私语着，用那种同情的目光看向被她们“孤立”的克莱曼汀。
轻巧地用几个软钉子怼得那几个向来跟她不合的贵族小姐闭麦，克莱曼汀望着身边用扇子捂着嘴窃笑私语的“塑料姐妹”，更远处是正露出得体笑容实际已经开始感到疲倦的阿尔伯特在和同等阶层的人寒暄。想着这样的活动还要持续好几个小时，克莱曼汀便觉得窒息，脑中也开始盘算着怎么找借口开溜。
借口是不难找的，多亏她“病弱大小姐”的人设深入人心，在装模做样地咳嗽了几声，克莱曼汀便对周围人说自己大病初愈，实在不适宜在人多的地方久待，随即便悄悄离开了大厅。
在花园里面转了几圈，感受着夜晚有些潮湿的空气在鼻腔里转悠，克莱曼汀想起那些大厅里的嘲讽，思忖着阿尔伯特兄长去的贫民学校也就只有那么一间，可是她在那地方待了那么久，似乎也没见到阿尔伯特特别亲近那里的哪个孤儿。那么也就是说，那两个人很有可能是她生病之后才刚刚被孤儿院收养的。而看佣人们还有今天宴会上那些人的态度，不用想也知道虽然打着“收作养子”的名头，但实际上不过是往府邸里添了两个干活的下人。
——等到克莱曼汀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那栋专门给佣人居住的矮楼的二楼走廊里了。
她伸手轻轻按了按鼻梁和额头衔接的部位，往前迈的步子顿了顿，最终没有选择掉头离开。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
克莱曼汀这样想道，却觉得不太可能会在这种时候遇到那两个那些贵族口中“大概把这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里”的孤儿。都已经这个时间了，那两个人应该要么在主宅哪个犄角旮旯里干活要么早已累得上床睡觉，谁还会在走廊上晃悠。
路过拐角处的第一间房的时候，克莱曼汀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声。她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床上躺着的人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贵族雇佣仆从都会找身体康健没什么疾病的人，所以这两个人应该不是通过“正常”渠道进入府邸的下人。克莱曼汀隐约想起刚才宴会上那些人冷嘲热讽的什么“下等人的病菌”，那时候她以为那只是某种羞辱歧视的说法，并没有想到那两个孤儿的其中一个是真的患病。
躺在另一张床的男孩在听见自己同伴的呻吟后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来到他身边，然后在下一刻又着急忙慌地想要出去叫人过来。在那个男孩头转过来的一刻，克莱曼汀仿佛被烫到似的将目光收回，躲到了墙后。虽然没能再看到房间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声音还是透过墙壁传了过来。她听见那个叫“路易斯”的男孩似乎正在央求自己的兄长不要离开，而他的兄长在听到他的请求之后也没了声响。
就算前方是如同地狱一样的光景，只要是至亲之人在身边，那么那些预料之中会出现的痛苦应该也不算什么了吧？克莱曼汀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便仿佛承受不住一样转过头。
——和她血脉紧密相连的故国不在这里，会关心疼惜她的家人也不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怀抱着不知道能否成真的希望，苟延残喘在这异乡的土地。
却不知又能坚持多久呢？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克莱曼汀忘记了放轻脚步，带了低跟的长靴走在破旧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在这个死寂的楼层里显得尤为突兀。正陪伴着弟弟的■■猛地扭头看向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路易斯痛苦的样子，安抚性地对路易斯说了一句“我马上回来”，便朝外面跑去。
路过他们房间的人走得并不快，■■没多久就来到她身后不远。他谨慎地看了一眼这人的衣着——那是由来自遥远东方的丝绸制成的裙子，裙摆上点缀着大量的蕾丝和泛着哑光的昆虫背壳。可惜■■此时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一身明显是为了宴会特地准备的衣饰，在简单地判断出面前这人并不是女仆之类的人之后，他只能寻思着换个请求——理所当然地，他并不觉得眼前这个一看就是被娇养着的大小姐会亲手帮忙，但只要拜托她找个能干活的人过来就足够了。
“我的弟弟身体不适，能否请您叫个大人过来？”他请求道。可惜那个大小姐只是微微侧过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便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朝前走去。
即便是预料之中的展开，■■仍不可避免地感到失望。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闭眼呼出心里积郁的浊气才转头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的路易斯虚弱地看向他，■■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来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额头。
“你不必再受到暴风雨侵袭，你不必再苦苦挣扎，你不必再感到不安。”他轻声念着祷告词，睫毛遮掩下的眼睛里仿佛在燃烧一样，那烈火将他的眼睛都染成鲜艳的红色。
“——你终将成为不可战胜的存在。”
稍微修改了一下，发个隐晦的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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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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