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边有个活了两百多岁的老人,妈妈曾经这么和我说过。
这听上去就是天方夜谭吧,我当时想到,怎么可能有人类能够活到两百多岁,无疑超出了人类正常的生理极限,又不是讲给小孩子听的寓言故事。
听到我的疑问,妈妈嗤嗤地笑了起来:“有些不可能的事情确实发生了,说起来我和你爸没带你回过那里,你没见过那个老头子,所以你觉得难以想象也是正常的。”
“还说这件事呢,有一次放暑假我想跟你们一起回去玩,结果被你们拒绝了。到了工作的年龄,也没回去过一趟。”
“之后或许某天你就会回去的。”
妈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成了所有从那里走出来的人逃避不开的宿命论。
看清工作分配地点后,妈妈的预言犹如昨日之音,依稀回荡在我的耳边。
我被分配回了老家那边的警务系统,下放到那个古老的村落,作为一名巡警继续工作。
同事们讥笑我这是被贬谪了。
我对此无所谓,在哪上班不是上。
回家和妈妈讲了这件事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言不发地帮我收拾行李,又给老家那边的亲属发短信,让他们照看我,我说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人过多照顾。但妈妈的脸色严肃得很难看,仿佛此时在渡过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坎。我默默地闭上嘴,不再言语。爸爸坐在门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三周后走马上任,我第一次回到了我之前从未来过的故乡,我的父母是从这里走出来的。村长是个老婆婆,身材缩水得只有干干巴巴、小小的一块,她拄着拐杖带我熟悉起这个村落,最后我们停在了一处辉煌诡丽的神社前。深黑色的树荫罩住了神社的大半,如同一半置身于常人无法想象到的深渊之中。
“这里祭拜着黑水神,你要切记,不可冒犯黑水神,正因为有神的保佑,我们这个村落才能存活到今天,你也是一样。”
“我知道了,祭拜事项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先顺着她的话来。
“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遇到黑水神时,态度保持尊敬一些,他要吃什么,要玩什么,给他就是了,不要拒绝他的所有请求……如果你还想活着的话。”
什么啊,这形容是调皮捣蛋的坏孩子吗。
我问起了两百岁老人的事情,村长说,那个老头子就住在她家,是她的爷爷。又说我可以来她家吃饭。
盛情难却,我跟着婆婆来到了她的家,那是一处典型的日式住宅,村长家里除了两百岁的老头,还有她的儿子、儿媳、以及两个小孙子。
婆婆的儿媳已经做好了午饭,寒暄过后,女人叫我先去洗手,再来吃饭。
午饭有红酒炖牛肉,香得很,连带米饭也多了些别的地方没有的香气。
席间,我刚想伸筷夹肉,却发现其他人都停止了动作,而后那个一直没说话、没挪过地方的老头子突然用手里的筷子敲了下我的手——如此不礼貌的行为。我皱了皱眉,从背后,一只少年的手兀自出现,捏着漂亮的银叉子,自顾自地叉走最大的一块牛肉。
我扭头看向身后,对上了一双阴沉幽深的红色眼睛。
是个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的少年。
可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然而更恐怖的事情发生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
……村长婆婆所说的黑水神确实存在。
少年的那头长发质感像是黑色的水潭,看久了,会错觉它已经融化成了一汪深渊……想必这就是黑水之名的来源吧。
“阿真,你没教这后生规矩吗?”坐在主位的老头子声音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
“十分抱歉,爷爷,我以为今天神明大人不会来的。”
“唉……”
叹息幽幽地回荡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
“这牛肉炖得老了些。”黑水神说话了。“再嫩一些就好了。”
听到他这么说,颤颤巍巍的老头子连忙低声下气地道歉,说下次不会再这样了,请求原谅。
有着少年外貌的神明也许没生气。
这架势让我想起了尼泊尔的库玛丽传统,是哪家的少年被选出来作为活的神明吗?
“我没生气啊。”黑水神说。少年的面庞上露出了微笑,但那微笑却让人毛骨悚然。他说这是村子里的人们应该给他献上的东西,他喜欢吃肉,喜欢各种各样能填饱肚子的美食。
“真可爱的小孩子,我记得我上次来,家里还没有这两个孩子,要和我一起玩吗?”
两个小孩子被吓得战战兢兢,黑水神那恐怖的微笑离他们越来越近。
少年的手指轻轻地点了下其中一个孩童的额头,小小的身体瘫软在母亲怀里,瞬间失去声息。
没人敢在这时候说话,包括我。
眼前所呈现的景象顷刻间推翻了我几分钟前的推测。
愉快的黑水神哼着听不懂的曲调又消失了。
缄默了几秒钟后,搂着小孩尸体的女人终于哭号出声。像是静音键被取消,声音爆炸式响起。
来到这个村落的第一日,这里便向我展现出了晦暗过去的一角。
草草吃过几口午饭,连入口本应鲜美的红酒炖牛肉也失去了原来的味道。我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在田间垄地,我又看见了黑水神,这时他的身边跟随着一个穿着蓝色和服(上边还绣着我说不上来的漂亮花纹,总之看上去就是很昂贵的衣服)的年轻人,好心情的黑水神只是摸摸稻子,那些稻子便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迅速生长起来。我听说过这里以出产优质大米而闻名,产量也相当高——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黑水神的奇特魔力吗?是因为他庇佑着这里,所以这里的稻子才能够以超出寻常生理机制的方式迅速成熟吗?
穿着蓝色和服的年轻人很随意地袒胸露怀,脖子上戴着一个皮革质地的项圈,衣服也不穿好,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强行扭过视线,不再去看他们。但年轻人那对蓝眼睛的惊鸿一瞥,却让我怎么也忘不掉,在记忆里流连忘返。
回到所里报到,另一名老巡警在听说了这件事后,说道:“你见到的应该是神代家的小少爷,怎么,你不会也喜欢上他了吧?”
我没说话,心里咯噔一下。
心想不至于这也能一见钟情吧。
老巡警发觉我表情不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喜欢上什么都好,就是别对那家伙动心。”
“找个好女孩不比那家伙强?当然好男孩也行。”
****
在乡下工作自然要比在城市里轻松一些,更何况这地方连个打架斗殴的情况都少有,这种清闲我自然求之不得。人一闲下来总会想着到处逛逛。村子的景色远比我见过的其他地方要美丽不少,翠色的植丛犹如波涛一般,在风吹过时有种奇特的美感,清澈的溪流环绕村落,水清澈得仿若无物,黑色溪底一览无余,远远望去,如同黑水潺潺流动。我又想起了那日见到的黑水神。
正骑着自行车,看见前方有几个小孩子正围着一个年轻人扔石头,被砸石头的年轻人无动于衷,即使那些石头已经有些划破了他的脸,在他的身上打出淤青。
我喝止了这种过分的行为:“你们几个小子!快点停下来!”
领头的小孩子看上去不超过十岁,他停下了扔石头的手:“什么啊,是外边的人吗?真是扫兴。”
“不是唷,好像是三爷爷家的,今年才回来。”
“那不还是不懂规矩的外人。”
“你们几个,怎么可以这么欺负别人。”我斥责道。
几个小孩朝我做了个鬼脸,然后如鸟雀般散去。
我关怀地看向那个年轻人:“没事吧?你看样子也不是打不过这群臭小子,为什么不反击呢?”
……原来是那天跟在黑水神旁边的年轻人,身上的和服换成了其他颜色的……更淡一些的蓝色。
“你回来做什么?”年轻人的语气不善,蓝眼睛看着我,令人着迷。
他这话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被分配回这里工作,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呢?对了……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凌牙,神代凌牙。”他说。
“那天你跟在黑水神身边,我看见了。”
听到我这么说,凌牙只是讥嘲地笑了下。
“你知道黑水神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存在的吗?我很好奇这件事。”
“有时间去一下那间神社吧,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那里记载了大半。”凌牙说道,尔后他快步走远了。
*
“呜、唔……疼……别、别碰了……”
“又被打了?”
“对不起,璃绪……我、我不偷着跑出去了……咿?!请多摸摸我吧……”
“不是不要碰吗?”
“对不起,姐姐,我错了……这里,是这里……”
门外,管家习以为常地汇报着今天的工作,对门内传来的细碎哭声和呻.吟声好似没听见。
过了许久,门内的事情才结束,管家只看见那只细白的手腕伸在那里,被掐出来的红印纵横交错。
推拉门被完全打开,那孩子像是只刚被狠狠教训过的、重新变得乖巧温顺的猫咪,萎靡不振且顺从地趴在家主的怀里,身上只盖着那件他常穿的、现在被揉皱了的和服。
那根本就是摸猫下巴的手法吧。
这个家里很少有人会把小少爷当成人看。
三儿那边新搬回来的小子……是喜欢他吗?
*
晚上下班回家,房子是三爷爷腾出来的一间空房,特地借给我住,他说我住多久都没问题,他名下的房子多得很,不差这么一间。
在玄关脱了鞋,走进客厅,先倒杯水喝。
“这是你带过来的书吗?”少年的声音突兀响起,吓了我一跳。
黑水神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像是等了很久。
“的确是我顺便带过来的漫画书。”
“哦!这玩意看上去可有趣多了……”这时候的黑水神倒像个普普通通的少年。
“你应该有自己的名字吧?”
“名字……?确实呢,现在这个称呼是他们赠予我的。”黑水神笑嘻嘻地说道。“不过我确实没有自己的名字,硬要说的话,你可以称呼我为九十九游马——这是本体所使用的姓名。”
我仍然对黑水神——游马——保持着一种戒备心,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还没忘。
“欸——别这么警惕嘛,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这是唯一的例外。”少年模样的神明横躺在沙发上,悠然自得。
例外?为什么?
我不会自恋到以为这是怪物对我的偏爱,这更像是源自于过去的因果。
游马很自来熟地从冰箱里拿出了我刚买没多久的肉松蛋糕,开始大快朵颐,对于我的任何疑问不再回答。
在这里上班三个月后,我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爸爸妈妈偶尔会打电话回来问我过得怎么样,我回答过得挺好的,这里的人也很友善——除了那群经常欺负人的小兔崽子,一来二去,我和神代凌牙熟络起来,这是个经常神出鬼没的年轻人,会出现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有一半概率会在黑水神的身边看见他。从身上那身昂贵的和服来看,他确实是个出生于富贵人家的孩子。但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定有哪里出了差错。
有一次三爷爷过来给我送腌萝卜,说最近要举办黑水祭,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参加。
只是不要冒犯神明,三爷爷这么说道。
到了黑水祭当日,所里放假,老巡警和我说你也该放松一下了。正说着这些话,外边响起了热闹的歌声,我只听了个大概,内容都是赞扬神明,向神明祈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收,旱灾不再。走出室内,村里的道路上人群熙攘,大家都带着模样古怪的面具,活脱脱百鬼夜行。沉重的鼓点像是在狠狠敲击着我的心房。我鬼使神差地加入了游行的人群中。
这场盛大游行的终点是神社,那里早早摆起了祭坛,我没见过的女性正在主持着这场节日仪式。雪白的和服,茜红色的眼睛,美丽的微笑,周边狂信徒的嘶吼,这些都令我感到不安。凌牙在那里,他像个温顺的妻子那样,只是端坐着,眉眼间平静、冷漠而倦怠,仿佛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黑水神本尊在哪里?我四下环顾,没能看见熟悉的少年。
……在神社里。
我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进入那间神社看过——等节日结束之后再说吧。
人们群魔乱舞,只有我和台上安静的凌牙还有端庄优雅的仪式主持人像是置身事外,那位女性似乎注意到了我,她朝我露出了和善的笑。
月上中天,这场恐怖的仪式终于结束了。
我松了一口气,下次说什么也不参加这种和异端宗教并无区别的仪式现场了。神社还没关门,要进去看看吗?
来都来了。
神社里静悄悄的,月亮的光辉透过一丝门缝洒了进来,不时有风声吹过,不由得心里发毛。
“你在这干什么?”凌牙提着一盏油灯站在我身后。
这家伙走路都没声音,像是只猫。
“呃……探险?你不是说这里有些东西可以看吗?是这些壁画吧。”我说。
他只是瞥了我一眼,提起油灯,帮我照亮了壁画,让我能够看清上边画了些什么内容。
两百年前的因果在这一刻穿越了时间,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从前有个村子。
人们安居乐业,自给自足,风调雨顺。淳朴的人们并不在乎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过了几年,从外地搬来一个家族,全家上下十几口。一开始人们对新来到这里的一家人表现出了友善的态度,帮助他们在这里扎了根。他们似乎是从外地来的很有钱的一个家族。在当地,他们建造了精美的家宅,美丽的庭院让当地人羡慕不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没有什么地方能够一直风调雨顺下去,似乎随着这一家人的搬来,灾殃也随之而来。
又过了两年还是三年,连年大旱摧毁了一切,庄稼绝收,存粮所剩无几,人们饿红了眼,这时他们想到了那户外地人。
他们很有钱。
这是当地人不约而同的想法。
他们带来了干旱。
当地人想到。
所以他们得给我些什么。
于是第一个饥饿的当地人敲响了他们家的房门,索要粮食。他们给了。
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接连跟了过来。
村里人说好心的老爷来施舍粮食了,又过了段时日,他们听说那户外地的好心老爷说家里没粮食了。
怎么可能?
当地人想到。
明明昨天还看见他们家的孩子手上拿着松软的精致糕点,怎么可能没粮了。
丧失了理智的饥民围攻那户外地人。
人多势众,外地人是打不过当地人的,于是那家的两个小孩子被拖了出来,威胁说不给粮食,就要把这两个小孩杀掉吃肉。
(确实没有一粒米了。)
(灾荒之年,发生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两个小孩被吓得呆滞,连哭声也没有,手脚瘦瘦的。
正当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旅人路过这个村子,听到前方吵闹的声音,好奇发生了什么,经过一番打听得到了事实。
旅人哈哈一笑,说你们何必为难外地人呢,他们确实拿不出更多的粮食了,你们也不应该再无理由地强求他人为你们付出了,这是很过分的行为。我可以帮你们渡过这个难关。
说罢,旅人从一个村民手里拿过柴刀,从自己的手臂上割下一块肉。
把这块肉做熟了吃吧,它足够你们挺到雨季来临,生命将重新复苏,旅人是这么说的。
之后他离开了。
将信将疑的当地村民放了两个小孩,也离开了。
晚上他们聚在村里的谷场,支起一口大锅,把肉放在里边烤,很快,锅里凭空出现了鲜美的肉汤,肉也凭空越变越多。
有人尝了一口,那美妙的滋味让饥民们两眼放光。
从那晚开始,谷场的大锅彻夜不停地点着火,做着肉汤。
那户外地人家的两个小孩也很饿。因为粮食都施舍出去了,他们家自己反而没什么吃的了,所谓当地人看见他们手里拿着糕点这件事——完全是因为他们饿出了幻觉。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
他们也想喝那肉汤。
经过肉汤这件事后,一种古怪的说法在当地人里流传起来:路过的、赐给他们肉的旅人,并非是人类,而是某位不知名讳的神明,他怜悯受灾的人们,才会赐下神之血肉。
所以我们是被神眷顾着的人啊。
外地人带来灾祸,神明解救我们,以及为了永远能喝到这样美味的肉汤,永远能够吃饱肚子,我们应该给那位神明献上生祭,求他继续保佑我们。
而神明之所以救下这两个孩子,是因为他们本应该是要献给神的,我们僭越了。
出于这样的想法,那个从外地搬来的家族在本地受到了歧视,当地人开始欺负他们。所以在两个孩子来讨要一口汤喝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让这两个孩子称心如意。
“你在生气吗?”凌牙的声音把我的注意力从故事里拽了出来。
“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过后他们会用各种理由美化自己的所作所为。”凌牙继续说道。
“明明还有别的办法……哪怕在得救之后,他们还是彻底舍弃了良心。”
凌牙忽然笑了起来。
“真是个很少见的词啊,往下看吧,这个故事的结局。”
一个大孩子故意走过来把他们推倒在地,用污言秽语辱骂他们。
其中的哥哥是个很有勇气的家伙,他早就看这群没良心的东西不顺眼了,于是打了回去,两个孩子撕打在一起。妹妹也鼓起勇气,加入战局。但奈何体格差距过大,还是没能打过,再加上对面人多,主动出击的哥哥挨了不少拳头。最后村长还是给了他们肉汤,过程里少不了冷言嘲讽和白眼。
从那以后,这户人家过着艰难的生活,一开始的善行被人们完全遗忘。
人们转而歌颂着所谓的神明,但问起他们神明长着什么模样,有人说是短头发,有人说是长头发。但只有一点非常确定,那位神有着鲜艳的红色眼睛。
最后说法统一在神明是长头发,有着红色眼睛。
等到熬过大旱,雨水终于降临,人们喜极而泣,纷纷走出家门呼喊着,这时人们想起了献祭的事情。我们应该向神明献上祭品,不然大旱再次来临该怎么办?
他们又一次想到了那家外地人。
那对不肯低头的小孩子又被他们拖了出来,他们将要被献上祭坛活活烧死。
不堪受辱的妹妹当晚便自杀了,为了防止哥哥也自杀,他们看得很严,神要的是直到献祭之时都活着的祭品。
以及那晚还发生了些别的事情。
人对神的信仰能有几分真心?
这种事情不好说。
从折磨里活下来的男孩想到:为什么这种事情要发生在我身上?我和妹妹做错了什么?
烈焰灼烧着皮肤,他发出了绝望的喊声,看着父母在人群之中泣不成声。
这时异变发生了。
一只十三四岁少年的手突兀地从火焰里伸出来。这是距离那次见面之后,村民们再次见到了他们的“神”。脸庞稚幼的少年,一头黑色长发,红色眼睛,这的确和人们所讲述的神的样貌一模一样。
捆着祭品的绳子似乎已经被烧断了,祭品倒在少年的脚下,皮肤完好无损,好似从未被火烧过。
少年好奇地拍拍倒在脚下不省人事的家伙,然后脸上咧出了一个晦涩难明、令人恐惧的笑。
看见少年的出现,大家欢呼着,纷纷向他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不要再出现天灾了。少年一言不发,只是用可怕的眼神看着村民,然后和祭品一起消失了。
“所以神明是收到了我们的愿望吧?”
“一定是这样!”
又过了段时日,人们总是能看见少年和那个祭品一起出现在乡间小道上,他兴致勃勃地看着人们劳作,用磕磕绊绊的人类语言和他们说话。祭品会不厌其烦地纠正他的发音,教他正确的语言。
原来神明没有吃掉那家伙呀,人们想到。
是把他留在身边做侍奉了吗?渐渐地,那家人原本的姓氏被人们遗忘,他们开始称呼那家人为“神代”。后来就连那家人自己也这么称呼。
不过那家伙自己觉得总是跟在身边的这个“神明”并不是什么“神明”,只是被人们的愿望、他自己的愿望制造出来的,一个可悲的怪物。
但这是个很聪明的怪物,学习能力极强,过于精准地看见人们心中所思所想。
怪物并没有因此对他更亲近,他比人类要更加残忍无情。
又过了几年,他发觉到自己腹中正在孕育着那个怪物的后代。
怪物但笑不语,此时他已经被人们称作“黑水神”。
他从那眼神里读出了一切,新的轮回正在开始,神代的血脉会以这种怪力乱神的方式传承下去,人们对神的信仰也会这样传承下去。
这时他想起了献祭日的一些小事,一个围观的人捧着肉汤津津有味地观摩着这场仪式,一丝肉块顺着碗边掉在了地上,其他人都没注意到,只有他看见了。
那肉块越变越大,最终跳进了火里,在熊熊烈焰中浴火重生。
因为对神明的敬畏,当地人反而不会像灾年那样表现出对神代家的敌视,神代家的长辈们一个接一个地死掉,最后只剩下那个在献祭之夜活下来的孩子。
经年累月,那孩子逐渐长大,外出经商,再度振兴了家族产业,攒下了数目惊人的财产,最后又回到这里。
他回来的时候还领着五个孩子,据旁人所说,那些都是他亲生的孩子,但没人见过他的妻子,或许是死了。
红眼睛的神明还在保佑着这个村落,直到现在。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凌牙说。“怎么样?你还有想要知道的别的事情吗?”
“游马所说的例外究竟是什么?”我问他。
“哦?他连名字都告诉你了呀。”凌牙笑了笑。“是两百年前没有舍弃良心的人们,就这样。”更多的事情凌牙不肯再讲了,包括他身上存在着的更多的谜团。
“离开这里不好吗?”
“我走不了。”
“为什么不可以。”
半倚靠着神社门框的凌牙伸手指向了远方夜深人静的村落。
再后来,我偶尔骑着自行车在乡间小道巡逻,还是会看见被小孩子们欺侮的凌牙,或者是跟在游马身边的凌牙,或者是被姐姐爱着的凌牙,被这片土地束缚着永世不得离开的凌牙。
像个可悲的国王。
内心深处的某个想法正在迅速生根发芽,我向来不会跟人谈起所谓的正义观,我觉得在没有亲身经历过某些事情的时候便对正义这个词夸夸而谈,只会让它变成一种空想。一见钟情所诱发出来的爱变成了一种更加朦胧的、难以言喻的感情。
黑水神就是在这时候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的。
黑色长发如同一汪黑水,红色的眼珠饶有兴致地盯着我:“所以你要去对他说出那些话吗?既然要去说出那样的话,记得承担起责任啊。”
“我当然知道。”我回答。
在去给村长家送登记表格的时候,我碰见了凌牙,这会儿他身上的和服已经彻底换成了白色的,像是要去结婚,他问我要干什么去,我说去村长家送点东西。
“我帮你拿一些吧。”他说。
凌牙想说的不是这个。
“你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先把活干完再说。”我回答。
村长家里没别人,只剩下那个活了两百多岁的老头子。当他看见我身旁的凌牙时,喉咙里发出了惊恐、断断续续的喊声,如同望见了自两百年前归来的魂灵。
凌牙啊凌牙,你明明已经死去了,为何再度复活了?
眼前之人的容貌无疑和两百年前那个被送上火刑架、将要献给神明的孩子一模一样。
“就这么可悲可笑地被吓死了呢。”我按照礼节,阖上了这位两百岁老人死不瞑目的眼睛。
“不去对黑水神许愿吗?凌牙?”
“警察说这种话真的好吗?会显得很没有正义观吧。”他摇头,只是微笑道。
我回答:“去许愿吧,去杀死所有不义之人吧,如果当中真有秉持良心、刚正不阿地存活到现在的人,那他一定能在灾殃之中浴火重生。”
这不是我的愿望,而是凌牙心中被压抑到现在的愿望。
黑色的水流涌动,神明——怪物的身影在这个房间里影影绰绰地摇晃着。
“去杀死所有不义之人吧,如果当中真有秉持良心、刚正不阿地存活到现在的人,那他一定能在灾殃之中浴火重生。”
“黑水神”嗬嗬地笑道:“我已知晓你的愿望。”
****
一只被火焰覆盖着的手挣扎着从废墟里伸出来,我用一根烧火棍把它推了回去,整个村落烈焰滔天,只有寥寥数几的人还活着,彷徨地看着燃烧的村落,黑水神的神社在火焰中也早已坍塌,神明失去了他的狂信徒们,但力量却并未消减半分。俗世的信仰本就是束缚那个怪物的诅咒,而今只不过是让他重回了自由身,我无意去探讨游马的真身究竟是什么,也不在乎。被冠以黑水之名的怪物不会对普世意义的众生造成太多的威胁。
最后我在燃烧的神社前找到了凌牙,问他现在是什么感受。
“很痛快。”他回答,白色的和服下摆被烧焦了些。
“要跳舞吗?”我问他。
“是那种西洋舞蹈吗?我不会跳。”他有些手足无措。
“我可以教你,就当是庆祝了。”
凌牙把手交到我的掌心里,两个看起来精神不正常的人在火堆前跳起了交际舞。
“所以这舞蹈是要庆祝什么?”
“庆祝你的死亡,还有你的新生。”
——全文完——
写于2025.4.23
写得晕头转向的……
*
TIPS:
1.非原作背景,原梗来自于《噬亡村》
2.德鲁贝第一人称叙述视角,CP是以德鲁贝×纳修为主的All鲨
3.适合什么都能吃的人,有年龄操作
4.CP成分应该不算太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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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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