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被狱警拖走后，莱欧斯利给众人简单说了一下这位奇人的故事。
在成为一个罪犯之前，王金也算得上是一个成功人士。他曾是一名海商，事业有成，虽不算巨富却也是家财殷实。不料前年时候他生了一场大病，足足有大半年都只能卧床养病。待养好了病，他却等到了名下最大海船因为风暴沉没的消息。这些损失让王金几近破产，但更雪上加霜的是，又急又怒的他为求翻盘，竟将最后的财产都摆上了赌桌。毫不意外的，赌完所有钱财的王金不但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于是他终于离开了璃月港，来到枫丹城开启了一段新的诈骗营生，直到他被送到审判席上。
再然后便是王金在梅洛彼得堡上蹿下跳的故事了。他拒绝参与工作，哪怕被气不过的警卫硬拖去工作间他也只是坚定地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每日第一时间去领那份福利餐，但对一个成年男人来说，那一份福利餐显然不够吃，于是他每每赖在餐厅，就等着旁人施舍食物，同时还在对每一个不会掉头就走的人慷慨激昂地宣扬他那套理论。明明只来了七天，王金已经成了整个梅洛彼得堡的谈资，毕竟难得有人硬是能把死皮赖脸闹出了抛头颅洒热血的气氛。
听完了王金的故事，本来心中还有些怜悯的荧只剩一个无语。她随口评判了一句“这也太能折腾了”，悄悄地给钟离使了一个颜色，大约意思是，你看看你家熊孩子！钟离非常无辜地回望了她一眼，用微弱的幅度耸了耸肩。
荧又转向莱欧斯利，同情地说，“就是难为莱欧斯利先生了。”
钟离也是看向莱欧斯利，有些好奇地问道，“难道这位王金先生真是第一个提出工资用摩拉结算的人么？我还以为这样的要求并不会罕见。”
“不能说罕见，但在我任职监狱长以来统共也就那么七八次。碰上像小马泰尔这般的情况，我都能筹够摩拉让大家在离开梅洛彼得堡后也能享受劳动的果实，又或者将摩拉带给外面需要钱财的亲友，”莱欧斯利应道，“只不过像王先生这般理直气壮死缠烂打着要钱的，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见到。”
钟离摇了摇头，非常优雅地微微叹气道，“是我璃月人让莱欧斯利先生见笑了。不过如今岩神摩拉克斯仙逝，世人对摩拉的信心恐怕不会一尘不变，而提瓦特也有诸多势力正在积极推动新型货币。若是莱欧斯利先生留意这些变动，或许就能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找到机会，将梅洛彼得堡的特许卷变换成一种更广义上的流通货币，以保障这里的人离开水下后依然能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
莱欧斯利眯了眯眼睛。方才那段话实在太意有所指，他忍不住暗自揣测面前的璃月来客到底在谋划些什么。想来这位钟离先生也是“正在积极推动新型货币”的诸多势力之一吧？说不定和璃月高层也有关系。毕竟岩神逝去后最紧张铸币问题的肯定是璃月高层。只是为什么盯着梅洛彼得堡，又能有什么作用？区区枫丹的流放地，不能代替魔神的伟力，更不能改变七国子民的行为。
——但是梅洛彼得堡压制着通往原始胎海的道路，那里蕴藏着提瓦特大陆最恢弘而又神秘的生命之力。当初愚人众来这里搞什么“货币实验”，未必不是一个窥探伟力的借口？
莱欧斯利心里警铃大作，又一次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来自璃月的钟离先生。虽说这人是无需怀疑的旅行者带来的，但旅行者当真清楚钟离的底细么？荧固然是一个赤诚而强大的人，但眼神也不大好。
这位钟离先生光看外貌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出类拔萃的俊美还有并不算少见的岩系神之眼，他身上没有一丝血统特殊的特征，没有兽类特征，也没有精灵族的耳朵，没有那维莱特身上那种普通人绝不会有的身体构造，亦或者特殊力量的载体，什么都没有。不过莱欧斯利注意到钟离有一双纯金色的眼睛。不同于常人的金棕色系的眼眸，钟离的眼睛颜色很浅，金色里还镶了一圈菱形的银，更显得内生光泽。当然如果真要说是异像，钟离的一双眼睛也不像芙宁娜的那样特殊，毫无犹豫地昭告天下眼睛主人的位格。但更让莱欧斯利惊讶的是，钟离的眼睛颜色似乎和王金的非常接近？莱欧斯利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着关于马泰尔回到璃月后的一些话题。
该商讨的细节一一拟定，荧和钟离也没有多逗留，带着马泰尔回到了璃月。因为是老老实实地坐船坐车出行，他们第三天上午才回到璃月港。钟离陪着二人去了总务司，见了律师，办了一堆俗务，在快到晚饭时分终于提出了告别。
“很不好意思，荧，接下来的杂事要麻烦你陪同小马泰尔了，”钟离致歉道，“凝光大人邀我共进晚餐，我得先去赴约。”
“凝光请你吃晚餐，就你们两人？怎么看着都像是约会似得，”荧第一反应是觉得好笑，但紧接着倒是有些警觉，“凝光找你干什么，该不会是你马甲要掉了吧？”
钟离有些莫名其妙，“马甲掉了？我几乎没穿过马甲这类服饰。”
“不是，我是说，该不会是凝光看穿了你的真实身份吧？”
“那倒不会；她没有任何理由做这种猜测。天权大人找我的原因我倒是能推断一二。前几天行秋重云香菱几位小朋友来找我家胡堂主，我陪他们闲聊了几句，期间无意提到了梅洛彼得堡和马泰尔的故事。我猜行秋是将这些趣闻转告了父兄，之后又传到了凝光的耳里。想来是天权大人在小故事里找到了一些赚钱的灵感，想要问我一些细节。”
荧用一种极为怀疑的眼神看着钟离。“闲聊”“无意”间透露出了让凝光这种大商人感兴趣的生意消息？这怎么可能？百分之一百二十是故意的！
荧想了片刻，决定换个方法问道，“你要搞的这个事情，是多大一个事？我应该帮得上忙的吧？”
钟离径自笑出声来，答道，“你放心，只是一件小事,而且会有人来请你帮忙的。”
好不容易安顿了马泰尔，将他托付给了总务司中负责儿童福利的工作人员，荧终于精疲力尽地结束这几日的奔波。不过她根本没来得及休息，这才第二天便接到了凝光的委托以及丰厚的报酬，想要麻烦荧代表自己为莱欧斯利送上一封拜帖和礼物，陈述一下意欲拜访梅洛彼得堡面谈生意的诚心。
哦，钟离的“小事”展开了，荧有点麻木地想。
对于凝光的造访莱欧斯利并不觉得惊讶；上次那位钟离先生一席话后他便在等候相应人物的登门拜访。不过璃月七星之首亲临的规格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而在凝光开口之后他终于把延迟的惊讶又捡了回来。
凝光看出了莱欧斯利的惊讶，笑问道，“莱欧斯利先生明明对于我的造访胸有成竹，怎么听说我想租聘梅洛彼得堡的劳工之后反而开始吃惊了？”
“抱歉，凝光女士，”莱欧斯利低头示意，“我们这些外国人面对璃月七星之首，难免会忘了还你是个足迹遍布七国的大商人，当然也会有一些个人的事务。再次致歉，女士，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代表璃月而来。”
凝光非常礼貌地微笑，“我希望这不是一个委婉的拒绝，莱欧斯利先生。当然，如果公爵大人觉得梅洛彼得堡不适合与私人个体谈生意，只会考虑国与国之间的合作，这种态度我也可以理解。我会尊重公爵的想法，等下次有机会以璃月之名合作时再来。”
“倒也不是拒绝，只是意外罢了，”莱欧斯利伸手致意，“还请凝光女士说一下你的想法。”
凝光的要求很简单：她希望能在梅洛彼得堡开设一个小型日用品生产线，利用梅洛彼得堡工人的封闭性和工作时间的弹性来生产一些靠设计取胜的节庆和季节产品。没有比一个与世隔绝的水下监狱更能保护商业机密的地方，也没有比囚犯更愿意在节假日加班的工人了；毋庸置疑，对于凝光的这个项目来说，梅洛彼得堡确实是一个完美的加工厂。而莱欧斯利？刚听完凝光的提议他难免有些愣神。虽然他不太能理解天上为什么会掉这样一个馅饼，但他能确认这绝对是一个馅饼。
梅洛彼得堡现今的生产线是愚人众时期建立起来的，客户是两家机械加工厂。这个生产线的工作属性实在糟糕。操作那些大型机械是纯粹的体力活，绝大多数女性都无法坚持哪怕每日半天的加工工作，时不时需要轮换或者额外假期。就连身强力壮的男性如果干满整日，三天也是极限了，所以才会让希格雯的营养餐成为市井传说。而这强度极大的劳动却实在得不到相应的报酬。这不是指囚犯拿到手的都是特许卷这件事，而是梅洛彼得堡的两个客户给出的产品价格实在太低。梅洛彼得堡的产品都是机械零件，是对客户定制的，如果不卖给现有客户全然无人问津。至于拓宽产品那就更困难了；没有生产工具，没有技术，没有市场，根本一无所有。这些年来莱欧斯利已经尽力试图寻找别的生意机会，但终究分身乏术，最后也止步于偶尔开展一些只适合少数人参与的手工作坊业务。毕竟建造那艘方舟耗尽了莱欧斯利的心力以及梅洛彼得堡里的所有技术人才，实在没有资源留给创新加工业。而如今洪水的威胁虽然彻底解除，这短短几个月也不足以让莱欧斯利解决之前遗留的任何问题，反倒是更深刻意识到了事情有多艰难。
而璃月的天权凝光简直就像是来给昏昏欲睡的人送枕头的。
凝光想要生产日用品，家装摆设、玩具衣帽这些。这些产品不需要大型生产线，不需要技术工种，更不需要体力，只需要服从指令，不怕枯燥，并且不介意加班的工人。对于梅洛彼得堡来说这简直是理想中的产业。如果是这类型的生产加工，女性都能轻松完成每天半日的劳动，想要多干活攒钱的人也不会太过伤身，甚至青少年和美露莘也能参与赚点零花钱。更重要的是，日用品的产品有的是销路。如果能把生产线建立起来，把市场摸熟了，未来的梅洛彼得堡说不定可以直接面向市场，也不用被中间商挤压——当然，这不是说他要在签约之前就准备好违约，莱欧斯利暗想，只不过他面对凝光会真正拥有一定的议价权。
可是天下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凝光从手提包里提出一沓材料递给莱欧斯利，又说，“公爵大人请看，这是我准备的一些群玉商行的日用品大宗进货记录，意在给你看一下大致进货价。我们合作的作坊主要在璃月和蒙德，不过也有两个枫丹公司长期给我们供货玻璃制品。这些你可以亲自核实，也可以自行调查一些价格。做生意么，讲价应该是双方都积极参与的事情。不过我拿出这份材料是想在一开始就坦诚相待。公爵大人，我希望合作初始时期你能接受市场平均价的八成；之后一切运作良好的话我也愿意再小幅度提一提价格。”
莱欧斯利挑起眉毛，“你说多少？”
日用品的市场批发价的八成。这是一个有点压榨梅洛彼得堡，但又不可谓不慷慨、有绝对吸引力的出价。
“八成，欢迎公爵大人还价，或者谈一下细节和未来，”凝光风度翩翩地应道。
“这倒不急；凝光女士太高效了，我有点担心梅洛彼得堡究竟能不能达到你的要求，”莱欧斯利也是非常和气地笑着，“不如我带凝光女士先逛逛？看一下这里的设施和人员，再探讨一下如果真要合作，该怎么建立生产线，大约期望能达到什么规模之类的。”
“当然，多谢了。”
莱欧斯利与凝光走出办公室，趁电梯来到堡垒的底层，然后一间间屋子地逛过来。期间他二人只是观察房屋设施，聊着采光，通风，保安，改造等等话题，仿佛真只是心无旁骛地探讨在梅洛彼得堡开办日用品加工厂的种种。
他们一路逛着向上，大半个小时才回到第三层。这时已经接近午饭时间，食堂周围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甚至对于这个时间来说，餐桌周围汇聚的人有点太多了？
这还隔着老远莱欧斯利就看见有一个人站在凳子上，比周围的人高出半个身子，正抬手宣讲着什么。他那一桌周围的人特别多，像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听他讲话。距离还很远，莱欧斯利也听不清那人到底在说什么，但他也不用多听一遍。王金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什么犯人也是人值得拥有人的权利而无偿强制劳动等同奴隶制等等。他刚到的时候梅洛彼得堡是个人都躲着他，没想到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他身旁都能围这么多人。可见这璃月赌徒确实是个人才。
莱欧斯利心中一沉，但随即恍然大悟。他遥遥指了指远处的大演讲家，笑问凝光道，“凝光女士一定听说了那位王金先生的故事吧？”
凝光不屑否认，坦坦荡荡地答道，“是这样的。我通过一些曲折的关系从钟离先生那里听说了梅洛彼得堡的一些故事，这才意识到我们拥有一个完美的双赢契机。眼下这个提案里也有钟离先生在当顾问，还有旅行者从旁相助。”
莱欧斯利摊了摊手，说，“感谢你的坦诚；我也希望我们的合作会是真正的双赢。说到这里，凝光女士，我必须冒犯问一句了：你之前提的八成市场均价是有什么附加条件？”
“与其说是附加条件，倒不如说是一个说不定能解决王金这般麻烦的步骤，”凝光瞥了远处的演讲一眼，慢悠悠地说道，“条件是，还请梅洛彼得堡接受群玉商行本票支付。”
凝光话音刚落，二人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然后只听一个悦耳却危险的声音说道，“哎哟，我无意间听到了什么大生意？”
二人转身，就只见一个两名警卫陪同着一个瘦高的黑发男子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瘦高男子笑眯眯地朝莱欧斯利和凝光招了招手，方框眼镜后的双眸看上去平和而温柔。他说，“失礼了，我本无意打扰。今天能见到梅洛彼得堡的公爵大人还有璃月天权，实在是我的荣幸。我名潘塔罗涅，乃至冬愚人众执行官第九席，‘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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