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港尚且静悄悄的清晨时分，钟离飘然出现在青墟浦废墟地下的一处矿洞中。他站在几乎是一片漆黑的地下通道里，只有岩壁上灯架里的油灯偶尔亮起零星几点火光，照亮他的面容。钟离缓步来到一扇巨大而厚重的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门后传来一个声音问道，“口号？”
钟离应道，“在下璃月港往生堂客卿钟离，特来拜访潘塔罗涅先生，还望诸位引见。”
门后传来交谈声，脚步声，还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但一直没有人回话。钟离等了半晌，又说，“若是诸位不愿引见，那请恕我自己动手开门了。我有些急事，希望能尽快面见潘塔罗涅先生。”
短暂的安静之后门“嘭”的一声打开，然后四五个愚人众士兵冲了出来。最前面的枪兵吼道，“什么人敢来这里闹事！你怎么进来的！”
钟离莞尔，说，“走进来的。诸位若不准备带我去见潘塔罗涅先生，那我就自己进去了？”
周围的愚人众纷纷开枪，而钟离只是背着手径自向矿洞深处走去。飞向他的子弹在接近他身周一尺的地方消失在金光一闪中，就只看见子弹的拖尾，燃料的五颜六色，和点点爆发的金光，但钟离仍然气定神闲向前走去。周围的愚人众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一个压抑着愤怒声音喝道，“够了！吵吵嚷嚷的无用功，这也太难看了。你们都退回各自的岗位。”
声音落下，只见一个瘦削苍白的身形走近前来。他平日里总是微笑着的脸这一刻却是极其严肃，仿佛罩了一层冰雪。钟离站定，微微欠首道，“潘塔罗涅先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璃月港往生堂客卿，钟离。今日登门拜访是为了向你讨要一笔债务。”
潘塔罗涅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咬了咬后槽牙。但最终他还是端出了一如既往的商业微笑，低声说道，“既如此，那便请进吧，摩拉克斯。”
初始的愤怒平息之后，潘塔罗涅竟然拿出了全套待客礼仪，不禁让属下端上来翘英庄的新茶，枫丹的时兴茶点，还有从至冬远道而来的特产甜酒和巧克力。潘塔罗涅自己也是满面和煦，彬彬有礼，仿佛这真的是一个好友久别重逢欢聚一堂的美好场合，甚至都让钟离显出了一分尴尬歉意的表情。
他放下茶杯，温和对潘塔罗涅说道，“之前说登门拜访是为了讨要一笔债务，想来潘塔罗涅先生也清楚我说的是梅洛彼得堡的特许券一事。北国银行这些年实力愈发雄厚，业务高歌猛进，金元券也渐渐走向七国，这或许也要感谢当初在梅洛彼得堡实验特许券得来的经验和数据。所以先生为何将梅洛彼得堡抛之脑后？在我看来，将梅洛彼得堡的特许券和北国银行现在发行金元券统一，对先生而言这难道不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么？”
潘塔罗涅眯了眯眼睛。这位古老的岩之执政行事风格和他猜想的倒是很接近。也就是说，他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又提高了一分。他的心情在计算中渐渐变得轻松，但最终开口却说，“堂堂岩之主，脱去伪装，亲临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洞穴，陪恶名昭著的愚人众打打闹闹，难道就只是为了对我说这些？”
“哦？”钟离抬眼看他，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叹一声，“潘塔罗涅先生当然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你不惜与梅洛彼得堡宣战也要带走我的人偶，短短两天却将人偶彻底破坏；这一切做得如此堂而皇之，根本未曾试图掩饰。我做那个人偶确实是为了引你出面；如果你的应对不至于如此极端，我应该也只会按部就班地托人与你交涉，点到为止。但你如今这般行为，似乎是非常想要见我一面。我想坦诚一点或许对大家都有益处。”
潘塔罗涅弯了弯嘴角，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我想见你，你便会来见？”
“你不是已经在请我喝茶了么？”钟离提醒他道。
潘塔罗涅露出一个堪称真心的笑容。这个场合倒也适合发自真心地笑，旁人只会觉得他是因为神明的眷顾和坦诚而高兴。但其实潘塔罗涅想到的是，曾经他奉上全部的虔诚，但神明没有多看他一眼；如今他孜孜不倦地探索着篡夺财富与黄金大权的道路，还顺手将神明创造的分身虐杀，神明却好声好气地亲自来见他了。
欺软怕硬果然是所有生物的本能，神明也不能免俗。
“确实，既然我们能面对面安坐交谈，那不如坦诚一些，”潘塔罗涅笑着说，“岩神摩拉克斯，自从金元券推行感受到阻力后我确实很想见你一面。看到‘王金’这样的存在出现在梅洛彼得堡，又看到天权凝光的谋划，我意识到了这无疑是促使你出面见我的最好机会，并且稍纵即逝。只是有些出乎意料，这才区区两天你便来找我，或许我提出请求时可以再大胆一点。”
“所以是因为金元券推行不顺么？”钟离若有所思，“凝光在推行群玉商行本票一样遇上了诸多难处。凡是我向她提过的建议自然也都可以一一说与你听，甚至我觉得北国银行已经比群玉商行走得更远，也更接近成功。可惜，你想要的应该不是往生堂钟离的建议。”
“关于金元券一事，两三年前我多半会珍惜岩神的建议，无论是他以什么身份给出的建议。但时至今日我已经不需要了。我理解了一个根本的事实：提瓦特的黄金是无法打败也不可取代的。无论是我，还是凝光，还是任何‘人’，都无法创造出黄金以外的通用标准。只有黄金才能衡量‘价值’。”
钟离陷入了沉默。他有些惊讶；潘塔罗涅的行为举止看上去颇多野心自信，不应该如此失败主义。但他也还有三分欣慰；唯有深思过后的清醒才能通往成功——无论这份清醒有多悲观。半晌他柔声说道，“‘标准’一事在于人心中不言而喻的约定。你不可能在区区数年间扭转所有人的心，但约定俗成也一样不会千百年一成不变。”
“‘标准’ 仅仅是约定俗成么？当然，从定义上来说是。但人类是理性的生物；理性的约定需要事实支持。人们可以约定把天空的颜色称作‘蓝’，而火焰则是‘红’，但人们无法约定用同一个名称描述天空和火焰的颜色。什么样的事实才能支撑起关于价值的理性标准？无论是我的金元券还是凝光的群玉本票都不行；那些根本不足以衡量价值，它们只是摩拉的见证。”
钟离微微摇了摇头，“或许是你太急躁了一些，潘塔罗涅先生。”
“是么？摩拉克斯，从一开始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摩拉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能流通整个大陆数千年，从魔神年代直到七国执政秩序明了都毫无变化？如果我想要发行全新的货币，到底需要些什么才能挑战摩拉的地位？”
潘塔罗涅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币放在身前桌上，继续说道，“这是一枚面额一百的摩拉。它轻便结实，不会磨损，用炼金术熔炼消耗则会转换为定量的元素力。它可以用来制造机巧，炼化武器，创造秘术，对于有神之眼或者天赋异禀的人来说，它甚至能强身健体，治病救伤。”潘塔罗涅又从怀里掏出第二枚看上去只略大一圈的金币摆在之前那枚边上，“而这枚面额一万的摩拉，其中蕴含的元素力则正好是面额一百的百倍；如果有一件武器需要一百枚面额一百的摩拉才能完全炼化，那么这一枚面额一万的也可以做到。如果我在这枚摩拉上标注一千的面额，能否靠约定俗成让它的价值变成一千？不能。”
“摩拉克斯，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摩拉的本质不是契约，不是人心，尽管‘货币’这种东西确实应该是人类之间的契约。但摩拉是能量，可以成型，储存，交换，转化的能量；它是宇宙级别的准衡。只要人类还是理性生物，就不会有任何一纸契约能取代摩拉的流通地位。”
钟离展颜一笑，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悠然自得地说，“潘塔罗涅先生，听闻愚人众与世界之外的来客也有些交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些异世界的关于贵金的故事？这寰宇诸多星球，并不是只有提瓦特一片大陆思考过这类问题。若你没有灵感，我倒是也可以给你讲两个故事，权作是来自摩拉克斯的建议。”
潘塔罗涅点头，“请讲。”
“这第一个故事的世界里，黄金一样曾是数千年的环球流通。也有许多和你一样的商人银行家纷纷制作金券票据，但正如你说，这些货币并不能只凭一纸契约形成标准和流通，取代黄金；它们仅仅是黄金的见证。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他们能创造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越了黄金的重量，将黄金作为准衡反而束缚了人类的财富。于是银行家们没有想太多，只是简简单单地宣布，纸币的价值不再和黄金关联。”
潘塔罗涅微一愣，“什么叫做价值超越了黄金的重量？”
“地下的黄金是有限的。人类创造的一切难道不能在岁月的积累和扩张后超出一颗星球的贵金么？”钟离伸手拈起那枚一万面额的摩拉，说，“如果提瓦特全部能够提取成型的元素力能铸造一万亿枚这样的摩拉，也就是说摩拉能衡量的价值，按照现在的物价比例算，是一万兆。如果有朝一日人类创造的财富价值一亿兆，那时一枚面额为十的摩拉将等同于十万的价值，足以一家三口一个月的餐食。到那时人类还要用摩拉这样的标准来束缚自己的财富么？届时黄金便会成为财富的象征，而非财富的准衡。”
潘塔罗涅又是眯了眯眼睛，问道，“那么提瓦特大陆到底有多少黄金？”
钟离笑笑，“恕不奉告。”
收到明确的拒绝，潘塔罗涅倒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道，“那么第二个故事呢？”
“第二个故事的世界里，人类在地下找到了黑色的贵金。如同提瓦特的黄金一般，这种黑金能制造机巧，创造秘术，是能量凝聚成型，可以储存，交换，转化。于是黑金一举成为流通的称。原先由人类契约主宰的货币，他们的价值纷纷与黑金关联，哪怕在那个世界中，人心早已约定过当由契约衡量财富。”
潘塔罗涅便说，“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人类的理性无法忽视现实，尤其是能量这么绝对的现实。”
“但是不过区区一百年，黑金便渐渐失去了货币准衡的身份。无他，只因人类发现那并不是唯一的能源，甚至是一个缺陷颇多的能源，而太阳会给出更多更好的能量。大地是有限的，而天空是无限的——至少有朝一日提瓦特的天空也会成为无限。地下的贵金又如何能与寰宇的光比较呢？就算现在贵金是绝对的现实，那也只是现在，潘塔罗涅先生。”
“这就是最古老的魔神的故事啊。在你看来足以安慰人心的，那是普通人类无法想象也无法期盼的千万年后的未来，呵！”潘塔罗涅长叹一声，合拢双手十指交扣，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看上去很平静，但眼眸中的精光又似乎透露出不一般的谋划。只听他说，“不过，岩之主，你自己没有注意到么？你故事中的这两个世界，那里的贵金都在地下，像任何矿石一样，是人类可以触碰，挖掘，索取的东西，不是神明的专权。”
“这说明我的想法和计划都是正确的。所以，摩拉克斯，我想请你把血肉返还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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