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万叶的人都知道，万叶害羞的时候，耳垂会“腾”地一下爬满红霞，小时候的万叶不经逗，每次稍微打趣一下，总能瞧见那迅速攀起的红艳，配合上万叶惊慌失措的表情，活像一只受惊的垂耳兔。
起初万叶为了掩饰这一尴尬的现象，专门给自己买了个头戴式耳机挂在脖子上，预感到话题快要转到自己身上时，提前将耳机戴好，避免参与进去，以至于坏掉的耳机都快堆了一抽屉。
后来就没小时候那么紧张慌乱了，只是耳垂泛红这点，始终如此。
比如现在--
“万叶，你耳朵红了。”荧提醒道。
她真的只是非常单纯地问了一下万叶和达达利亚到底干了些什么，谁知道万叶反应这么大……
嘶……有点东西…
万叶表情一僵，他现在觉得，不仅耳朵隐隐泛热，甚至连脸颊也有些发烫。
“好啦好啦不逗你啦，路上遇见北斗姐，她让我把这个给你。”荧摆摆手，从兜里摸出一张牛皮纸做的信封，“听她语气好像挺急的…”
“真是奇怪…现在通讯设备这么发达，为什么不发消息呢…”荧嘀咕着。
万叶接过信封，里面装着什么，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想。
“估计是稻妻又锁国了吧…”他苦笑了一声，“而且快到那个日子了…所以她才有点急吧…”
荧了然，不过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对了，你哥哥怎么了？”万叶选择岔开话题，这也让荧松了口气，比起空，她确实不太擅长安慰人。
“他啊，被调到前线去协同作战，顺便记录数据。”荧回答道，她语气里透着羡慕，“啊…我也想去前线…”
“前线…”提起前线之类的话题，万叶的神色总会肉眼可见的凝重起来，“那不是值得期待的地方，你的系统还连在伊甸园里吗？”
“没…”荧忽然反应过来，“等下，你怎么知道‘伊甸园’的？你不是还没定向吗？”
万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北斗姐给我的是死兆星的船票，一周后，南十字会带着军火补给到达稻妻。”
“神里家的家长发来消息，让我先暂时不要回去。”万叶声音很轻，他似乎笑了一下，但是那抹弧度实在是太小，小到荧根本看不出来。
“又锁国了…不觉得和之前很像吗？”
突然意识到万叶要做什么，她连忙出声阻止：“你现在这个状态！就算回去也…”
万叶打断她：“既然船票都准备好了，估计大姐头已经处理好请假之类的手续了。”
“你疯了？”荧声音颤抖，他的伤还没好，听医生说，昨天夜里他都还在发着高烧，同样负伤的达达利亚扯着自己的点滴，支了个椅子坐在他床边，守了一夜。凌晨收到军部调回的消息，连忙给荧打电话让她过来看着万叶，自己乘着愚人众的专线，马不停蹄地往前线赶。
“只是有些东西总得去面对。”万叶偏着头笑了一下，那笑容落在荧的眼里，却格外刺眼。“总会有梦醒的那一天。”
“……”
“……”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僵持着，万叶脸上仍然是那副温柔到极致的表情，如果忽略掉他眼里的坚定的话。
理智告诉荧她应该制止万叶，可是和万叶相处多年的友谊让她选择尊重少年的意志。她知道万叶骨子里的倔强。那股劲头，不会让万叶轻易输给任何一个人，哪怕对方实力在他之上。就像当年他重新捡起地上的枪那样。
荧叹了口气，起身往病房外走去：“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万叶笑了笑，他似乎笃定荧会松口。
出院的手续办理好了，万叶的点滴也滴完了。
“只能说，你们绝对是商量好的…”荧双手环胸，靠在门口，又重复了一遍，“绝对。”
“凑巧罢了。”万叶理好衣襟，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楼下停车场去了。
“记得帮我和哥哥带束花过去，”上了车，荧突然开口道，“万叶，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啊…”
万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指的什么，他和往常一样，连语气都没有什么变化：“谢谢…”
只是声音里的酸涩，也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来。
万叶的父母同样出身国立部，父母都在科技部。他们没有多么辉煌的成绩，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之中组成金字塔的普通人而已，最多在金字塔中部。
除了“枫原”这个大姓以外，他们也过着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生活。
一场意外，打破了联盟营造的“和平”的假象，这场意外也导致了稻妻的锁国。
美好的梦境如果没有人来守护的话，总是会被尖锐凄惨的现实打破。
像雪夜里饥寒交迫的小女孩滑动火柴给自己编织虚幻飘渺的美梦，顷刻间却被寒风吹灭。
像突然碎掉的梦幻的水晶球，里面垫着脚尖优雅起舞的少女不再旋转，彩灯也不再闪耀，变得灰暗残败下来，只有晶片做的雪花还在凄凄地洒着。
万叶觉得世界就像是蒙上层灰布一样，看什么都是灰暗的，阳光不再光临他的世界。
壁障在他和周围人身边蔓延开来，他将自己藏在温和的微笑之下。潮水淹没了他，窒息时刻攫住这颗脆弱不堪的心脏，半夜里的梦魇追逐着他，惊醒是常有的事。
有什么是比亲眼目睹双亲离自己而去更为残忍吗？
万叶什么消息也没收到，慰问也好，叹息也好，什么消息也没有。他每夜守在电视机面前，渴求看到一丁点关于那次意外的消息和报道。遗憾失望的是……
什么也没有，消息被锁的死死的。
转头看看周围，稻妻人依旧像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对这场意外全然不知。仿佛这场意外从来都不存在。这也给了万叶一种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错觉，一切都和以往一样，一样的平和，他像往常一样，从家里出门到学校，听着和往常一样的课，就连道路两旁的绿植也和往常一样生机勃勃。
那场意外里弥漫的烟火，淋漓的鲜血，漆黑的焦土，遍地的尸骸，森森的白骨…仿佛这些才是万叶做的一场噩梦。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甚至有些踟躇。磨蹭到家的时候，夕阳已经把地面染得血红，脑海里不停地闪过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一遍又一遍，不断地在万叶脑海里放大，回放。他握着门把手的手心里早就冷汗密布，始终扳不下去。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像是要逃离什么东西一般，不知道从哪儿鼓起的劲儿，一下子就着身体的重量，磕磕绊绊地拧开门，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
“我回来了…”他像往常一样说着再寻常不过的话，这一次却无人应答。
“……”
屋里漆黑一片，万叶愣了许久才摸索到开关。
客厅里灯亮起的瞬间，万叶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一点一点地挖空，巨大的悲伤一下子席卷而来，悲痛压弯了他，连呼吸也都成了奢望。
客厅里还是一样的陈设，茶几上摆放着的全家福，抽屉里放着万叶从小到大的相册，它们在什么地方，万叶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记得，每个角落，发生过的事，哪怕是小到几乎是平常人家每天上演的一句关切。
现在他只觉得这里格外冰冷刺骨。
他像是被剪断最后一根丝线的提线娃娃，一下支撑不住，整个人脱力倒在墙上，顺着墙壁，瘫坐下去。
再看眼前，一片朦胧，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浸满眼眶，模糊了视线。
是啊…连那些意外丧命的尖端人才的消息都没透露，又怎么会报道那些倒下的普通人……
像随意丢弃的零部件一样，只要能维持联盟这台机械运作，坏了就换掉，总会有新的零件的。
只要不打破这轮悬溺在清波之上的圆月。
万叶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从小就看不见电视上关于意外，关于战争的一丁点儿的消息。
什么“和平”…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幌子，他们活在被联盟用鲜血构筑编织的虚妄的梦境里。
而这场梦，已经快要破灭了。
那场意外过后，国立部立刻扩大了招生，虚空也投入了国立部的使用中，只是为了快速催生一批人才，去填补那场意外的损失，万叶这批已经是第三波了。
他进国立部完全就是上天给他开的巨大的玩笑。
讽刺吗？枫原万叶……
万叶盯着海面上泛起的水纹，越靠近稻妻，海风里携着的铁锈味越是浓重得抹不开……
“还算适应吗？”北斗一巴掌拍在万叶肩头，风扬起她散乱的碎发，及肩的长发被她高高扎起，她比平时更加精练，黑色的作战服也提醒着万叶，这不是一趟周游世界的旅行。
万叶还整日浑浑噩噩的时候，前来祭奠的远亲北斗看不下去了，硬是拉上万叶，不由分说地把他绑到死兆星上，风风火火地带他来了趟世界旅行，万叶也是第一次看见世界较为真实的模样。
用北斗的话来说，就是：“这叫脱敏训练，总是逃避怎么行呢？把自己流放到诗词歌赋里世界也不会因此改变，你不如鼓起勇气去正视它，正视所谓的命运。”
“不要浪费你的才能，万一哪天你就改变了未来呢？”北斗总爱这么说，一来二去，万叶总算听进去了些。
不到半个月，万叶已经可以和船上的水手一起应付一些突发事件了，武器是北斗托人定制的，比起高能粒子武器，万叶手里的杀伤性简直就是小打小闹。不过真正遇上什么麻烦，北斗还是会摆出一副家长的架子，把万叶扔进船舱里关好，美其名曰：“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掺和。”
“还好。”万叶稳了稳重心，避免被北斗一巴掌拍进海里。
“这回可就是真枪实弹了。”北斗像是变戏法一般，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枪来，递给万叶，“做好准备了吗？”
“……”万叶深吸了一口气，潮湿的空气涌入肺部，黏腻腻的。他接过枪：准备好了。”
“不错，”北斗挑了挑眉，爽朗的笑声消散在汹涌起伏的海浪之中，“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放不下也无所谓，这次，舞台是属于你的。”
“去找到你自己想要的答案吧，万叶。”
万叶握紧手机的枪，他明白北斗给自己选择的意义，也明白神里家家长消息背后的关切，就像临行前荧说的那样，他不是一个人。
“枪要是用不惯，还有粒子刀。”像是注意到万叶微微颤抖的手一般，北斗非常贴心地提供了预备选项，“型号是按你惯用的打刀让人给你做的。”
万叶早就注意到立在一旁的刀了，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问题。
“行，那就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话音刚落，北斗猛地一个转身，手一扬，对准突然窜出腾跃在空中的怪物，几声枪响后，怪物倒在甲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海水溅得到处都是，血污在甲板上蔓延开来。
“噫。”北斗一脸嫌弃，立马退了好几步，和怪物的遗骸保持一定的距离，空气里弥漫着怪物身上的腥臭味。
万叶皱了皱眉，随即握紧手里的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雷暴已经停了，却腾起厚重的海雾。
出发前北斗将一些准备资料发给了万叶，多半还是害怕万叶应激反应严重，虽然她知道，之前的“脱敏训练”效果很好，万叶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但是，战场上，风云瞬息万变，容不得一丁点儿犹豫和彷徨，沙场上留下的都是杀伐果敢之辈。
要想活下去，就必须直面心底的恐惧以及死亡的威胁。
这一声巨响像是双军对垒开战前奏响的冲锋号角，激战开始了！
潜伏在海雾之中的怪物早已按耐不住，率先亮出利爪。
枪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海腥味混杂着铁锈味将死兆星团团包围，船下也是波涛汹涌。
这里距稻妻已经很近了，船上的军备不能私用，光靠运输的这点人手，他们毫无胜算，何况天公不作美，凑巧又起了海雾。
不知道北斗给死兆星上装备的系统升级没，但到现在为止，死兆星仍没有主动发出任何信号。
那多半是控制舱出了问题……
万叶想起北斗先前离开的方向，心里立刻有了打算。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目光锁定了瞭望台
不过有些家伙似乎和他想得一样。
巨大的身体盘旋缠绕在桅杆上，那家伙外形像一只巨蟒，身上的鳞片立起，闪着寒光，往上看去，这家伙的脑袋却足足有九个。
巨兽滑过的地方留下粘稠令人作呕的液体，
它似乎注意到往这边移动的万叶，鎏金的竖瞳闪了闪，蛇头立刻吐着芯子朝万叶猛扎下来！
万叶借力跃起，趁机踏上巨兽的身体，准心瞄准距蛇头七寸的地方连射几发。
巨大的后坐力险些让万叶手里的枪脱落，半只手臂都呈现出酸麻的状态，即使是这样，也仅仅只是将它的鳞片弹飞几片，并未伤及皮肉。
巨兽猛地抬高，摇晃脑袋，万叶也不恋战，果断纵身跃起，落到缠在桅杆上的鳞层之上，堪堪稳住身体后，顺着大家伙的盘旋的身体一路向上。
爬上瞭望台，把信号发射出去，这就是他的任务。
万叶不知道的是，海雾之外，漂泊着的，是上一场激战留下的残肢遗骸。
在他们之前，这片海域无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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