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风间华窝在客房的床上,悄咪咪发出新帖。
酒馆(灌水闲聊)|标题:我有一个朋友……
“求助!我有个朋友,他工作能力一流,但是他的朋友最近非常不愿意带他出外勤怎么办!”
回复来得很慢。
“经典我有一个朋友.jpg”
“我朋友让我问,你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你是不是拖后腿了啊。”
怎么可能!风间华觉得自己怎么算都应该是一个有效战力。不过他确实没去过深渊……要不是时间紧急,他本打算找机会核实一下。
回复了拖后腿的言论,对面打出了问号:“???你能力这么强,管他出外勤带不带你干嘛。”
“不是我,是朋友。因为朋友很担心他,说了要一直陪着他的。”
此言一出,评论区震荡,发言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
“不是,哥们.jpg”
“你这男同事怎么是男同啊?”
“都是‘带队’出外勤的人物了,怎么也算个小经理,担心个灰灰。”
风间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解释:“我朋友不是男同,纯担心,工作很危险。”
“什么工作啊,还危险?真有能耐。”
不能直说是深渊,会被当成“搞抽象的人”。风间华试着换了种说法:“唔,具体的需要保密,类似去肉身排雷。一个弄不好,可能会死在那边。”
“……喷不了,确实危险。”
“没啥说的,敬个礼吧。可莉敬礼.jpg”
“那2号朋友不愿意带1号朋友去前线就很好懂了啊,怕他出事嘛。朋友2是不是遇到过类似的事?”
风间华身体一僵。他尴尬地回复:“我本人……我失忆前似乎是在他面前出事的。但是!但是我朋友真的很厉害啊!而且真的很担心他!”
“这……妥妥的PTSD吧。”
“朋友君是不是没从楼主出事缓过来。他的社会属性正常吗?例如普通的人际交流、正常的生活节奏、对未来的期望。”
风间华对此表示不堪回首。
听他之前提起雷神的语气,家庭关系近乎决裂。他几乎没有下属,所以很可能没有交心的对象。愚人众的人对他要么敬畏要么觊觎,老朋友又被他刻意疏远。这绝不是正常的人际关系。
再看他顾不上吃饭的忙碌的休假,还有他的“闲书”《机械基础》、《技术解析》、《博弈学》……他的生活极度缺乏必要的放松调剂。
至于未来,散兵根本没和他提起过,深渊探索更像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结果。或许他有谋划,但他没说。
不该是这样的……他记忆中还有着一点倾奇者的影子,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仅仅从事后去了解,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个非常好的人。
风间华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忽然生出了后怕的情绪。
他还在,所以散兵在做事之前,会想,“如果他回来了,看到他这样会伤心的。”
然而,如果风间华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呢?倾奇者会发现自己重要的朋友忽然消失,随后任人粉饰的故事被镀上假面搬到他的面前,染着血渍的真相悄然被历史的尘埃埋葬。失去了所有牵挂,举目无依,他会不会放任他人对自己的恶意?会不会精神崩溃,会不会盲目追逐力量、陷入意图复仇的疯狂?
可他明明是被大家爱着的。被人们爱着的倾奇者不该任由坏人呼来喝去。实验台和手术刀的冰冷、撕裂骨骸的痛苦、如将被人凌迟的煎熬感……被当作无意识的物品轻蔑对待,仿佛用完就被丢弃的纸巾……
他突然很难过。仅仅是这样的假设,他已经痛到呼吸凝滞。
“不行……不能这样。他还有我。”
风间华掀开被子,胡乱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
倾奇者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踏鞴砂的小屋,房子不大,却被布置得很温馨。倾奇者不理解他的行为,saki买了许多没用的东西摆在家里,堆得几乎有些杂乱,但他也莫名地觉得,他的做法让他们的家显得更像家了。
倾奇者抱着六七个小玩偶,坐在小院子里的摇椅上慢慢摇晃,等他的saki出来喊他回屋吃饭。暖烘烘的阳光照得他昏昏欲睡,再一睁眼才发现太阳已经下山。
他困惑地起身,把玩偶在摇椅上一个个摆好,挨个拍拍脑袋,走回小屋。推开房门,他探头进去,“Saki?”
门内一片黑暗。无光的房间中没有他熟悉的家具,墙壁生出尖刺,房梁垂下触手;正中央形如祭坛的巨大的银盘中有血流出来,猩红的液体中浸泡着残肢断臂。倾奇者站在门口,惊恐万分。
蛞蝓般阴冷粘腻的声音贴到了他双耳的鼓膜上:“去把他吃掉吧。”
“他是你的祭品啊,他愿意的。”
“没有人救他,所以他就真的为了你燃尽了,你不是很清楚吗?”
血液从破碎的肢体中汩汩流淌,顺着祭坛延伸到他的脚边,他转身要逃,那些血迹却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拖进血海。
雪白的狩衣被染成了深红。失重感中,濒临碎裂的头颅朝他摔落,他抱住死不瞑目的风间华的头,却看见了属于倾奇者自己的脸。
……散兵疲惫地睁开双眼,已经有光从窗外透进来。
“所以我才说,我不需要睡眠啊。”
在深渊里待久了,出现什么幻觉都不奇怪。
闭目重新蓄起精神,散兵起床更衣。与往日相同的黑衣短裤、大斗笠和带着毛领兜帽的披风,看起来搭配得有些奇怪,但他不在乎这个,愚人众里也没人敢对他议论。
有谁敢指指点点?谁敢,他就折断谁的手骨。
穿戴整齐,散兵走到客房门口,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奇怪,还在睡吗?
他又敲了敲门。连敲三次还没有反应,他略迟疑地伸手,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里窗口大敞,窗纱随风飞舞,室内早已空无一人。
窗口的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我醒得太早了,临时起意去看看你这次行动带的队伍,别担心我。”
“去看看队伍……呵,还是不死心想要一起跟去吗?”
本次前往深渊的人手来自公子和仆人。长于布局的年长者希望自己的下属借此习惯战斗、了解愚人众的使命;赤月的孑遗则希望能在自己死前,选拔出能承受仪式力量的接任者。
调查队一般是一百人,三至十人一组,视情况存在浮动。他们将代替原本的调查队暂住深渊,在动身前提前一周集中训练,相互熟悉。
散兵匆匆赶到集训场地。偌大的营地中,士兵们中止了训练,围成一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场地正中的决斗。
刚好是一局落定,惊叹声中,几个前锋军士兵东倒西歪摔成一团。
风间华收刀。武士刀外形的法器散为光粒,在他的背后重组。
他的容貌有所变化,身高也高了许多,但气质上依然和以前一样。会温柔地笑,会说些根本不会兑现的承诺;和他比试时总是不愿意认输,于是狡猾地用些小伎俩让他落败;有一点能力就想保护所有人,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欣然赴死,把倾奇者一个人丢下。
“训练时间都聚在这里干什么?”散兵向众人质问,“调查队的总队长都是谁?出来回答。”
游击兵和术士打扮的两人走到人群外,“殿下,我们……”
“散兵大人!”风间华高声喊着,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别怪他们,是我。”
愚人众士兵纷纷紧张起来。他做了!他真的这么做了!居然有人敢对那个散兵这么说话!
而散兵没生气!
在周围人惊异或呆滞的视线焦点处,散兵走到风间身前,叉着腰与他对视,语气听不出有什么不满:“你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来看看你的战友们怎么样,是否值得信赖。他们实力也很不错,啊,不过和我比还是要差远啦。”风间笑着回应。
顿时,周围响起了一些被放得很轻的咳嗽声,似乎在抗议,又怕吵到那位手段狠辣的大人。
散兵神情微冷,“都散开,回去训练。”
一句话赶走在场的多余人群,他走向营地角落,“你跟我走。”
看着少年的背影,风间华和众人摆摆手,脚步轻快地跟上。和士兵们拉开了一段距离,他凑近了些,“你生气了吗?”
“没有。”散兵抱住手臂在角落里站定,转身,看表情明显还是生气了。
“和刚才说的一样,我来试试他们的身手,但也是来和他们了解情况。”
叶戈尔是队伍中的一员,散兵和公子提前联系过,在队伍中预留了他的位置。
有叶戈尔在,风间华想要融入两支队伍可称轻而易举。和这些士兵的交流得到的答案,也和他的猜测对应上了:散兵非常缺乏安全感,他在逃避感情,逃避至深的恐惧。
“你别想跟进深渊。”散兵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近乎命令地说道。
“嗯,这个不急。我有话想问。”
问什么?又要问为什么不能带着他吗?
散兵知道风间华有能力,应该加入深渊队伍。他比普通士兵更强,还曾与他一同在踏鞴砂战斗,配合默契。但他就是不愿意让他涉险。
如果他还要跟着,就胡搅蛮缠一番,强行把他留下。
然而风间华提出了一个似乎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是不是有意地让自己陷入孤独?因为害怕失去?”
散兵顿了顿,仿佛嘲讽般笑了起来,“哈?你想多了。”
但是风间华很早就注意到了。
似乎他越是证明自己强大,越会给散兵带来压力、让他不安。最初,他以为散兵不相信他能应付深渊环境,考虑到他至少会相信他自己,他半开玩笑地作出回答。
然而当他这句话对散兵传递出“我信赖你的实力”的信号时,对方并不如他设想的那样自信。
他正需要着他的陪伴,却恐惧再次失去,怕到不敢让他冒任何“万一”的险。
似乎是曾经在认知上经历了翻天覆地般的冲击性变化,他开始逃避他应有的感情。风间华迟迟未归,于是倾奇者无视了自己内心的渴求,选择让情感变得淡漠。
现实也如他所愿,他可以断开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情感依靠:麻木不仁的母亲、令人绝望的神、脆弱而多变的人类和总将自我放在最末的主动牺牲者……
若他未曾拥有,何谈失去?
然而风间华偏偏又活了过来。
他和丹羽等人相比,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与他一样,是“非人之物”。
他们曾经共守人偶的秘密,曾经朝夕相伴整整两年。
倾奇者在这世间不断下坠,但手腕上竟不知不觉留下一截断不掉的蜘蛛丝,让他不至于越陷越深。
风间华拍拍胸脯,做出一副自信的模样,“你看,我很强大。调查队的一支满编小队甚至打不过我一个人。”
“我知道,但是……”
风间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他,“所以,如果我留在至冬,没人能对我做什么。你可以放心地走。”
“……”散兵完全愣住了。他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带,忘记如何说话,“你说,什么?”
风间华的诉求很合理,不带他去才是任性,他知道风间华的力量对他而言是极大的助力,但他宁可他一直在安全的地方——他曾两度被saki丢下,留他自己孤身一人。他不想再失去他。
此刻的风间华居然在向他妥协。
“我很想去,因为我放心不下,我说了要陪着你。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我只好不去了,待在家里等你回来。一切看你。”
他将选择权交还给散兵。
让他一直等在家里,听起来好像不错。散兵有一瞬间的心动。但是……
“Saki并不喜欢这样吧。你喜欢这个世界,想要保护所有人。曾经的倾奇者,现在的散兵,我——只是所有人中比较特别的那个。”
风间华摸摸他的发顶,“没关系的。你不也等了我很久吗?多久我都等得起,只要你还会好好地回来。”
此话一出,散兵想起了神无冢的大海。
他知道漫无止境的等待有多难熬。
他曾经面对着虹色的潮汐一遍遍自问,近乎疯狂地搜寻他的痕迹,证明自己并非无能为力;他被踏鞴砂的人们追捧为救世的英雄,视若神明,可他偏偏只听得进他的认可。
他会复活吗?还是彻底死去了?是不是有人偷走了他?
倾奇者保护不了自己最想保护的人,心脏明明正在跳动,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直到风间华回来,亲口认可:他很强大,足以保护好他的saki。被他摒弃的人的情感带给他充盈内心的暖意。
他驻守深渊的时间并不固定,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几十年。就这样让他待在家里等他回来吗?
带他走吧……他留在家里会孤单的。自己看不到他,会觉得孤单的。
回过神来,他已经抓住了风间华的手。
他不想逞强了。
他承认自己不想和他分开。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副官。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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