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的厨房非常整洁，整洁到就像从没有人用过它一样。风间华蹲在菜篮前摸了一把篮筐内壁，手上没有一点泥土，全是许久不用积累下的灰尘。
全新的，摆在这里不知多久了，从没用过。
风间华蹲在菜篮边，抬起头，用嗔怪的眼神看向散兵，后者心虚地移开视线，“应该，咳，我这几天，我买菜时一般不会特意放在篮子里。”
风间华又拉开了不远处标着“主食”的抽屉，三个木匣有两个空空如也，还有一个装了许多又干又硬的通心粉，一按就是一手的碎渣。
过期不知道多久了。
“你真的有好好照顾自己吗？我知道你平时应该是驻扎在深渊，但是你不是放假很久了吗？而且刚才看你的样子，是不是从来就没进过厨房？”
散兵低着头试图辩解，“是……但是对我来说，吃饭并不是必须的。她解开了我的封印，还有你留给我的心脏，双重的能源供应下，我已经不需要通过进食补充能量了。”
风间华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但是这让我觉得你缺少生活中的消遣。”品尝美食的生理感受最容易带来心理上的满足与放松，“你平时休息时会做什么？”
“看些闲书。”
他笑了笑：“好，等一会儿我也要看。你最好真的是在看闲书。”
散兵想起自己正在看的《机械原理与自塑零件设计原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在愚人众里又不负责这个，怎么不算是一种闲书呢。
翻遍厨房，终于找到了一点能吃的东西。干豆、火腿、硬质干酪、腌瓜腌菜。还有一些不知道过没过期的面粉，看起来还没坏。
风间华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后义无反顾地拿起面粉。变质也无所谓，他们两个的身体强度很不错。
他想起来的东西有限，丢失的记忆中也包括无数做饭的常识。但他哪怕想不起来，条件反射般的肢体记忆也足够他推测个七七八八。支使执行官大人去切菜，他自己去拌面粉，擀出一张张薄饼。手虚悬在锅底上方，感觉热度差不多了，便把薄饼放进去，烙到饼皮鼓胀再盛出来。
薄饼卷做起来不麻烦，可以当主食也可以当点心。
在餐桌两侧面对面坐下，咬下食物的一刻，两人心头油然而生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快吃，愣着干嘛！”风间华先一步回神，看着两人一动不动的滑稽样子笑了出来，然后招呼散兵，“吃完饭还有事做呢！你不是在放假吗，得出门去采购些吃的用的！”
散兵眼神微动，“不用这么麻烦……而且，我的假期已经快结束了。”
“嗯？你已经放假很久了吗？可是我在博士那里听说……”
像是触到了什么不可言明的逆鳞，散兵突然打断他：
“先别急着说我，我还没问，你怎么样？”
风间华一怔。
散兵的脸上没有笑意，显得非常平静，然而他的语气又轻又快，匆忙地把问题堆出来，急着想要一个答案：
“你是什么时候复活的？你在多托雷那里待了多久？他对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你身上的伤有多少是他造成的……”
他很着急。他在担心。
这些问题不知道在他心里压了多久。在他昏迷的一天一夜里，他是不是就一直坐在床头那把椅子上，一直看着他，在心理细数这些问题的可能性？
风间华这样想着，忽然意识到散兵之前强调的关系很好，到底是有多好。
“别为我担心，我一点点告诉你。没事，都过去了。”
风间华不清楚自己醒来到现在过了多久，只能粗略地进行估计。按他和叶戈尔的对话看，他活过来大约是在一年多前。
恰好在散兵上一次进入深渊之后。散兵每次从深渊回来后，都会到博士这里做一些基本检查，也趁这个时间和眼线联手确认博士的动向是否存在异常。
“他会不会趁着检查对你做什么小动作？”
“他敢，我就毁掉他的实验基地。”
博士对风间华做了很多实验。风间华能确定的部分里，博士弄清楚了他复活的方式、复活途中短暂存在的碎片化的生命形态，他特殊的记忆储存情况，他作为一种非金属材料的用途。
尤其是这具身体对深渊和魔神污染的耐受度。他几乎不受各类负面效果的影响。
“所以这就是你放言要跟着我一起下深渊的底气？”
“不是。我的底气在于你我的实力。你看，昨天逃跑时，我能一个人从核心实验室一直打到冲破最外层的愚人众的军事防御线；一对一，我不会输给那天防御线里的任何普通士兵。我至少比叶戈尔更强吧？”
连叶戈尔那样冒冒失失的性子都能下深渊，更冷静、更理智、更擅长战斗的风间华为什么不行？
而且博士对他的战斗能力也做过测试。
基础的躯体能力、精神状态稳定程度、临场反应速度……还有他做过的人体改造，在他体内加装便于元素力运转的多个核心……
“有什么负面影响吗？”
“似乎没有，只是能量消耗远比改造之前更多。你为什么要考虑这个？难不成你想让他给你改造？”
散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风间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慌慌张张地走到散兵面前，双手按住散兵的双肩，将他按在椅子上。
“不行……绝对不行。你不能落到他们手里。”风间华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散兵晃了晃肩，没有挣脱，抬手握住了风间华的手腕。他不自觉地皱起眉，“你还好吗？”
话落，风间华的手微微向内用力，将他的上身带得一斜，轻轻靠住他的胸口。他并没有失去理智。
散兵顿了顿，心下叹息，抬起双臂缓缓抱住他的腰。他听见了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关切的话：
“博士不是好人，他会把你当成实验品。那会很疼。你不要去。”
屈辱的，疯狂的，对人格的泯灭……
在过去，风间华被绑上实验台时，经常会想到散兵。在许多个过去或许多个未来，散兵经受着与他相同，甚至比他强烈无数倍的痛苦；似乎人们说人偶只是人偶，他便真的不再像个人类一样会为自己辩解、反抗、悲哀和流泪。
“我不会的。”散兵被他抱得很紧，在衣料中挤出了低声的回应，“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跟那种人走到一路，也不会被他们利用。”
“真的吗？”
“你以为我是你吗！不讲信用一遍遍毁约的人，世界上有你一个就够多了！”
散兵从他怀里挣脱，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宽松的袖子挽到肩上；体表能看到诸多被利器剖开过的浅色的细痕，沿着血管、肌肉、骨骼……他在痕迹上轻抚，沉默着重新整理好他的衣服，拍拍他的手背，“别难过，我迟早会和他清算所有的仇。”
风间华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低低应了一声，“还是不提他了，好不容易和旧友重逢，你确定要一直提起那种打扰好心情的人吗？”
“也是。”
“所以，你的假期呢？”风间华把话题拉了回来。
散兵不太想聊深渊的事，但想想讨厌的多托雷，还是顺着话题说了下去：“深渊前线归我管辖，我每在深渊内驻守一段时间，会出来休假一阵子。这次的假期有二十一天，已经长得有点危险了。”
三周时间很长吗？“那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我明天下午带队回去。”
“明天！”风间华拍桌而起，“这也太快了，他们怎么这么压榨你啊！”
“所以我不可能带你进深渊。即使现在立刻办手续，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散兵有些小得意地对他说，“你别总想着跟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
“执行官大人！您一定有什么办法吧！”风间华双手捧起散兵的手，作出祈求的模样调侃地问。
“没有。”
“散兵殿下——”
“……没有就是没有！”
“小倾奇——”
“都说了不行了！”
风间华无奈地松手，“那我只能偷偷跟着你过去了。”
“你怎么——”
“不想我耍赖的话，就给我一个机会试一试？”
散兵不予回复，“明天再说。”
也不知道散兵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败下阵来的风间华只好暂时放弃，“好吧，先不说这个。再换个话题。你是不是生活得太乏味了？”
“……”散兵反驳的话没能说出来。
愚人众这种执行官各自为政的压抑的军事组织不是什么好去处。他在这里不与人交心，不谈起自己的过去，寥寥几个追随者被他安置在不同的执行官手下当眼线。连至冬的神都未曾知晓他的姓名。
他忙于深渊调查，忙于学习知识以提防博士做手脚，像今天这样轻松的日子可称罕有。他无可辩驳。
“来来来。”风间华又拉着散兵折腾起来，“我给你好好打扮打扮。”
“哈？你觉得我有必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吗？”散兵被他拉着跑回了卧室。
风间华把他按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两人仿佛两只猫猫在挥爪乱斗，争夺对梳子的使用权。
“至少好好梳一下头发吧！你的发尾，以前在踏鞴砂时，我们从来不会让它乱糟糟地翘起来的。想想当年我们一起照顾你，你多乖啊，在我怀里还是小小一只……”
以前？散兵愣了一下，很快从后续的胡言乱语反应过来他是在合理假设、夸大事实——那时候的saki和他是一样的少年，哪来的“小小一只”。
“我只是一时没顾上，而且翘起来不是也很好看吗？”
“但是很乱哎，不觉得衣领附近很痒吗？”
“你才是该剪头发了吧！长到都能扎起来了，不觉得拖累吗？”
“啊，不听不听！”风间华眼疾手快，揉乱了散兵的头发。深蓝紫色的短发被揉得东支西翘，这下不得不重梳一遍了。
“你怎么——接招吧！！”雷元素在散兵的掌心聚集，法球准确地砸中了风间华的脑袋，包裹住整颗头颅，雷光散去，满头的浅色头发根根倒竖。
“噗……”
“哈哈哈哈！”
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玩闹终止，风间华顶着软蓬蓬的云朵爆炸头给散兵梳理好，后者再给他一点点把头发拉直。
“拉不直了！”风间华抗议。
“可以的！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卷了！”散兵嘴硬地继续尝试，“哪怕不行，海草一样的波浪卷发不也很好看吗！”
风间华无奈地笑，“那我算是散兵大人在理发行业的第一个顾客了？”
“算！”散兵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我亲手改的发型，给我感到荣幸，不许说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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