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非常非常冷的夜晚。
冷到即使过去了不知道几百年，在脑子里回想这段记忆的时候，都会被回忆里凛冽的寒风激起一阵刺骨的痛。
院子里种下的会发光的小花散着蓝莹莹的光晕，衬得白色的雪也仿佛和它们一样蓝。
不知道为什么，墨绿色头发的精灵固执得没有进屋、也没有离开，即使这个屋子里再也不会亮起一盏等他回去的灯，再也不会飘出饭菜的香气。
——或许，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呢？
他自欺欺人地想着，呆坐在雪地里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
雪真是冷啊，和烟花完全不一样。
堆砌起来，冷的彻骨，也足够埋没一朵花，叫他活不过这个无望的冬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个时辰？一天？还是一个月？一年？
又或许只是过了一夜？
直到雪堆起来没过他的腿，名为月见里的精灵也没有挪动丝毫。
*
愚蠢至极的行为。
暗地里窥视的家伙这样评价。不要以为这样的行为可以让自己心软，经历过很多事情的人偶这么想着，但下一刻，他就出现在了精灵面前。
因为月见里突然阖上了那双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他倒在了雪地里，如同折落枝头的山茶花，悄无声息地整个坠在地上。
扶起月见里的那一刻，冰冷的气息如附骨之蛆，一点点蚕食掉人偶身上的热量。
人偶这才想起精灵的本体是一株植物，虽然是不知道习性的品种，但以前还没入秋的时候便喊过冷，想来肯定是不耐寒的。
不知道被自己骂过多少次“娇气”。
如今却在大雪里跪坐了一整个夜晚。
……这算什么？苦肉计吗？
人偶试图扯出一个讽刺的笑，但却发现自己也被这刺骨的寒意冷到无法弯一下嘴角。
“傻子吗你？”掐上月见里冷冰冰的脸颊，人偶骂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
闭上眼睛的家伙无论怎样都不会睁开眼睛反驳他，跟平日里他说一句对方起码回两句的时候完全不同，周遭安静的不像话。
人偶的动作急切了几分，扶起月见里往屋子里进，精灵被他安放在床上，浑身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活着的温度，气息起伏也不大明显了。
屋子里还有些没用完的柴火，他升了炉子，又关紧了门窗，试图让屋子里暖和些，但效果甚微。人偶有点懊恼地摸了一下月见里的脸侧：“你这家伙，死到临头了还得让我烦心。”
他转身去厨房烧热水，又搬出了洗浴用的木桶，这还是月见里平时念念叨叨着要用才买来的，说生活在人堆里就得活的像个人，还吐槽他们平时逮着条河就洗澡的行为实在不像话。
人偶回忆起这些，心情又差了些。
等热水烧好，他自己的体温也被月见里沾得冷了起来。抱起精灵直接丢进放好热水的浴桶里，雾气蒸腾着，有点模糊了月见里的面容。
转头去换水的功夫，月见里的脑袋就差点滑进水里把自己淹死，害得他又是一通手忙脚乱。
他心烦的很，干脆一起坐进水里把人固定在了自己怀里。
将冷冰冰的手一同握住，人偶的体温一下子被热水蒸的很高，他甚至觉得有点烫。
但怀里的人毫无反应，手指脸颊还是和冰块一样冻的人一激灵。
身上的衣服早就湿的不能看了，紧紧贴着皮肤，难受的很。人偶将精灵的手贴在自己颈侧，紫色的短发滴滴答答地淌着水，落在面前人的锁骨上，然后缓缓滑落隐入水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偶都已经被有些烫的热水蒸习惯了，又或者是水温已经降下许多，月见里的身体才勉强回温了些。
等到人偶换掉第二次水，他才挣扎着好像要醒过来似的。
“好冷……”
人偶听见声音，直接掐住怀里人的脸：“喂，醒醒！”
“冷、”月见里皱着眉头，眼珠子胡乱转着却有睁不开，像是陷入了梦魇。
“……国、崩、不要……”
“别丢下我……不要……”
微弱的梦呓带着一点哭腔，声音愈大起来，最后惊醒。
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现下的处境，周身的水已经有些凉了，月见里本能地贴紧了带着温度的人偶。
“蠢货，你想勒死我？”
国崩扯了一下嘴角，手扣着月见里的后颈往后一带，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之后又突兀的沉默下来。
精灵眼里带着泪，和没散去的悲怆。
“别哭了，烦人。”嘴硬的家伙实在说不出什么软和话，只能这样说着，最好能让眼前人先止了那些看得他焦躁的眼泪。
“冷……”月见里脑子还没转过来，只觉得冻得慌，手攀在人偶的脖子上攀得更紧。
被攀住的人似乎有点不耐烦，想要从水里站起来，月见里见状急了，水下双腿甚至缠上了人偶的腰。
“松开，”国崩扒拉着月见里的手，见扯不开，只能托着他的腰，看精灵把头埋下去不说话，总算好心开了口：“我去换水，你想冻死我还不想，蠢。”
月见里立刻抬头，声音急促道：“真的？那你说不会丢我一个人在这。”
国崩脸色不太好，只“嗯”了一声，月见里见状才放了心，稍微松了松手脚，就立刻被人偶逃了开。
看背影倒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只可惜月见里此刻没有心力注意这些。
又换了两遍水，他的体温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温度一上来，人也渐渐困了，趴在浴桶边上昏昏欲睡。国崩见状停下来去摸月见里的脸，感知到温度和气息都正常，于是由着这人去睡。
月见里虽然困的要死，但仍旧抓住了他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月见里，不会主动离开国崩的。”
像是在起誓一样。
冥冥之中，名为国崩的人偶好像真的感受到了言语化作丝线，牢牢缠住了他和眼前的精灵。
“所以，请别抛弃我……”
声音渐渐小了，精灵似乎睡熟了。国崩站在这里许久，热水还是氤氲着雾气，叫他看不清月见里的面容。
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是精灵阖上的那双眼，国崩知道，这双眼睁开来，将会是如同宝石一般红亮的色泽。
“蠢货……”
不自觉呢喃出声，人偶才回过神来，又把不省心的家伙从水里捞出来擦干净，好好放回床上，然后自己走出门。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积雪厚厚的压着一切。先前蓝漾漾的一片月见草已经被埋得不见踪影。
想起来之前，月见里还提起过这些花，缠着他和他打赌这些小东西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挪开那些厚厚的雪，果然，前几日还开的算精神的小花，现在已经被雪压蔫了。
雪这么大，花恐怕再也不成原样了。
国崩没由来的，突然有点后悔。
*
等月见里醒过来，已经是一个太阳极好的晴天。前几日的雪已经化了大半，只薄薄一层冰附在草地上反着日光。
月见里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但醒了没见国崩的人影，心下一慌。
“国崩？！”
喊了一声，刚要出门找人，就看见蹲在门口的人偶。
“醒了？你睡了两天。”国崩撑着脑袋看院子里的花，它们还是蔫蔫的没什么精气神。
“在看什么？”
“花，快死了。”
月见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了一下：“雪这么大，压坏一些也正常，等晒两天太阳或许就好了。”
“已经晒了两天了。”国崩淡淡开口。
月见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被人偶回望过去才移开视线。
“其实这种长在郊外的花，是很好养活的。只要给它们一点点水和阳光，只要有一点点生机，它们就会疯长。”
月见里捻上一朵花的花瓣，指尖飘出一点点草绿色的光晕。
“就像这样。”
话音刚落，蓝色的月见草便像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地长起来，莹莹的一片顺着风晃，在阳光下煞是好看。
“看，现在它们可以活过这个冬天了。”
月见里笑眯了眼，指尖拂过花丛。
国崩心头一动，面色复杂地看着精灵。
这个人根本不懂他在说的其实不只是花，人偶第一反应是这个。但当他抬起头看向月见里的眼睛时，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精灵的眼底很平和，微微笑起来的样子一如从前。
“作弊。”国崩转移了视线。
“啊，这么一想，之前打的赌是我赢了欸。”月见里突然高兴起来，抓着人偶的袖子就摇。
“再陪我去趟祭典怎么样？等新年的时候，还可以去神社参拜呢！”
“啰嗦。”
没有拒绝，那就是同意了。月见里从善如流地撒开手，见好就收才能避免人偶恼羞成怒。
是一个很温暖的冬日晴天。
温暖到足以化开冰冷的记忆，在几百年后回想起来，仍旧能带着笑意。
*
只可惜当时的他们并不能预料，新年的祭典，月见里终究还是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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