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海森离开后，卡维在房间里足足僵了五分钟，才把那句“悖论性常量”从宕机的大脑中勉强解析出来。随之而来的并非释然，而是更加汹涌的羞赧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慌乱。他把脸埋在枕头里，无声地尖叫了几秒，才勉强压下那股直冲天灵盖的热意。
“逻辑学家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卡维坐起身，抓了抓凌乱的金发，金红色的眼眸瞪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瞪到外面那个始作俑者，“常量？悖论？还核心算法…这家伙…！” 他低声嘟囔着，语气里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羞恼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悸动。
目光落到床头那个金属盒上。冰凉的炭笔，空白的图纸…艾尔海森那句“允许存在的变量”又在耳边响起。卡维烦躁地抓过一张纸和一支笔。不行，不能想那个“木头”了！得做点什么！他需要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被“悖论”和“月光”搅得一团浆糊的思绪，转移到熟悉的领域——线条、结构、力的流动。
他盘腿坐在床上，借着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开始在纸上无意识地勾画。起初是凌乱的线条，渐渐汇聚成一个轮廓——不再是那只寄托着浪漫的机械鸟，而是一个更复杂、更实用的东西：一个结合了沙漠环境特点、利用风蚀岩结构稳定性的小型庇护所草图。防风沙、控温、收集冷凝水…他的专业本能开始接管思维，指尖的炭笔越来越流畅。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一个屋顶导流槽的弧度设计时，艾尔海森那张冷峻的、说着“悖论性常量”的脸，又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笔下的线条猛地一歪，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折痕。
“啧！”卡维懊恼地低咒一声，烦躁地把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开。不行，根本静不下来！那个“常量”的阴影无处不在！
他赌气似的重新拿起一张纸，用力地写下一行字：【沙漠适应性微型庇护所概念草图 - 卡维设计】。在署名时，他故意用了比平时更花哨的字体，还在名字后面重重地画了个小小的翅膀符号——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这就是你那个“悖论常量”的“噪音”！
* * *
第二天清晨，沙漠清冽的空气带着寒意。卡维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出现在观测站的小餐厅。艾尔海森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古代赤王文字汇编，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学者服，银发一丝不苟，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昨夜那个投下“悖论炸弹”的人不是他。
卡维的脚步顿了一下，一种微妙的尴尬和昨晚残留的羞恼让他想转身就走。但艾尔海森已经抬起头，灰绿色的眼眸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波。
“早。”艾尔海森的声音如同他手中的咖啡，平淡而清醒。
“…早。”卡维硬着头皮走过去，在桌子另一端坐下，刻意拉开了距离。值守学者端来了简单的早餐：烤饼、鹰嘴豆泥和热奶茶。卡维埋头吃东西，尽量避免与对面那两道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接触。
“睡眠质量如何？”艾尔海森放下书，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语气像是在进行一项常规健康数据采集。
卡维差点被一口烤饼噎住。他抬起头，对上艾尔海森那纯粹探究、不带丝毫调侃的目光，憋了半天才闷闷地挤出两个字：“…尚可。” 心里却在咆哮：拜谁所赐啊？！
艾尔海森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卡维眼下那点青影，没再追问。他放下咖啡杯，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关于庇护所草图，你的初步构想中，西南角的支撑结构与上方风蚀岩的应力传递路径存在冗余。根据岩体样本的密度和风化系数计算，可以精简掉第三根立柱，将载荷通过改良的悬挑结构直接导入基岩层。效率提升约17%。”
卡维猛地抬起头，金红色的眼眸里满是错愕：“你…你怎么知道我画了什么？” 他明明把揉皱的纸团都塞进垃圾桶了！
艾尔海森微微挑眉，仿佛卡维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昨晚02:17至03:43，你工作间的灯光持续亮着。根据光斑在窗纱上的移动轨迹和频率，结合你习惯的绘图姿势和纸张尺寸，推断你在进行概念草图绘制。主题方向，结合你近期经历和窗外环境，沙漠庇护所是概率最高的选项。” 他顿了顿，补充道，“垃圾桶里的废纸团也佐证了推断。”
卡维：“……” 他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实验品！连揉个纸团都被分析了！
一股莫名的恼火夹杂着“学长”被“学弟”全方位拿捏的憋屈涌上心头。他放下叉子，微微抬起下巴，努力找回一点学长的尊严：“艾尔海森书记官的分析能力果然名不虚传。不过——”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金红色的眼睛带着一丝挑衅看过去，“‘学长’的设计理念，有时候需要一点‘冗余’来保证艺术性和容错空间，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冰冷的数字算得那么精确的。” 他刻意加重了“学长”两个字。
艾尔海森静静地看着卡维。卡维那点强装的镇定和微红的耳尖在他眼中无所遁形。灰绿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微小石子。
“艺术性和容错空间…”艾尔海森低声重复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咖啡杯壁，仿佛在推敲一个复杂的语法结构，“…这的确超出了我当前逻辑模型的优化范畴。它似乎属于你定义的‘噪音’变量的一部分。”
他抬起眼，目光坦然而直接地迎上卡维带着挑衅的眼神，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卡维学长，你的‘冗余’和‘噪音’，正是构成那个‘悖论性常量’不可或缺的扰动参数。否定它们，等同于否定常量本身存在的意义。”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学术探讨的平静口吻，抛出了更惊人的结论，“因此，从逻辑自洽的角度出发，我不仅需要容忍它们，更需要…持续观测并理解其运行机制。这是维持系统稳定的必要条件。”
持续观测…理解运行机制…
卡维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这比昨晚的“常量”宣言更直白！这家伙…这家伙根本就是在用最冰冷的学术语言耍流氓！什么叫持续观测？！把他当什么了？！
“你…！”卡维又羞又恼，手指都捏紧了，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反驳这通歪理邪说。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我去工作了！”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出了餐厅。
艾尔海森看着卡维仓皇逃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他重新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送到唇边。银灰色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那片深邃绿意中一闪而过的、如同星图流转般的微光。
他放下杯子，从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正是卡维那张揉皱又被抚平的庇护所草图。在西南角那根被他判定为“冗余”的立柱旁边，他用极其精细的笔迹，写下了一行微小的注释：
【冗余结构——美学权重：高；设计者心理安全系数：待评估；系统稳定性增益：未知（需长期观测）。】
他合上笔记本，目光投向窗外广袤的沙海。理性学家的精密仪器，已经锁定了他唯一的、充满“噪音”与“悖论”的观测目标。而那位自称“学长”的“常量”，似乎还远远没有准备好接受这场由逻辑发起的、旷日持久的“观测”与“理解”。这场无声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卡维冲回工作间，砰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喘息。他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脑子里全是艾尔海森那句“持续观测并理解其运行机制”。
“有的学弟…真是一点也不懂得尊重学长…”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愤愤地、却又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甜蜜抱怨，低声嘟囔道。窗外的沙漠阳光炽烈，将工作间照得一片明亮，也照亮了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属于“悖论性常量”的羞赧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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