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关系
黑暗中，时间静悄悄地流逝。
遥辉的睡眠不太安稳，薄薄的棉毯被他踢到腹部。泽塔的视线描摹着人类紧实的肌肉线条。他很少有机会安静地注视遥辉的睡颜，他希望能将关于遥辉的所有细节都牢牢记住。
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多小时。泽塔回味着他们共度的夜晚。遥辉的身躯包裹在他的光粒子中，他们的躯体与灵魂融化在彼此的怀抱中。
整个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个，这种错觉令泽塔陷入曼妙的浮游感中。
寂静的卧室里只能听到遥辉的呼吸与心跳声。泽塔用手摩挲遥辉温暖的腹部，他了解人类皮囊下肋骨与内脏的分布，可纵使拥有这些知识，泽塔仍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与遥辉之间纯洁的、淳朴的战友关系彻底丧失了。
——而一切都是我的错。
泽塔对自己下了审判。他轻柔地抚摸遥辉的侧脸，遥辉像是感到寒冷似的蜷缩身体，泽塔心生怜爱，轻轻地为遥辉盖上被子。人类是容易患病的生物，会因一些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感冒发热。
维持实体化所需的能量终于消耗到了极限。在消失前，泽塔怀着淡淡的迷惘、以及对遥辉的依恋，将手伸向半空，像是要从虚无中抓住几条线索，好用它们来解开困扰他的难题。
*
遥辉湿漉漉的黑色短发贴着头皮，发梢还在滴水。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苏打水，站在客厅的窗户边，一语不发地望着外边乌云翻涌的天空。
看着遥辉的背影，泽塔心神不宁地从遥辉的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遥辉的肩膀上，双手在他的身前扣紧，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灰蒙蒙的阴沉天幕。。
“遥辉讨厌我对你做的事情？”泽塔闷闷地问，“你在生气？”
在拥抱遥辉的夜晚，泽塔掌握了遥辉身体的节奏，但他们曾经紧密相连的心灵却似乎反倒疏远了。
在泽塔体内积聚的忐忑仿佛要随时破膛而出。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遥辉将手覆在泽塔的手背，“我们两个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与其说是在征求泽塔的意见，遥辉的语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刚洗完澡的遥辉身上还散发着热气，泽塔贪婪地汲取他的体温，他不需要依靠人类的拥抱来取暖，只是借此缓解不安。他将脑袋埋进遥辉的肩窝，像小狗一样安静地嗅闻人类的气息。
“我想和遥辉一直在一起，我相信我们的心意是相同的。”泽塔收紧双臂，让自己紧紧贴着遥辉的后背，“遥辉无法否认我们对彼此的渴望，不是吗？难道你希望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遥辉沉默。泽塔看不见遥辉的表情。遥辉迟疑的反应令泽塔不安的心情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水一样扩散。
他居然没有反驳，他难道真的打算当作无事发生吗？伴随这一念头而来的恐慌侵蚀着泽塔。他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战栗起来。
“不可能的，遥辉，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回到从前！”泽塔掺杂着委屈的声音搅动了凝滞的空气。
“我不打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背对泽塔的遥辉认真地说，他压低了声音，“泽塔，能给我一些冷静的时间吗？”他的音调里没有活力，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在乞求原谅。
本打算不依不饶的泽塔顿时心软，他松开禁锢着人类的手。遥辉举起易拉罐大口喝着苏打水，吞咽的声音刺激了奥特战士的感官。泽塔克制不住躁动的情绪，用手按住遥辉的脑袋，强硬地扳过他的脸。
是柠檬味的吻，泽塔迷迷糊糊地想。
*
疲惫不堪的遥辉失神地谛听窗外的风声。汗水在冰冷的空气里风干，不舒服地黏在皮肤上。遥辉的脑袋歪向一侧，散乱在地上的衣物刺痛了他的眼。像是为了逃避现实似的，他合上沉重的眼皮。
泽塔仍意犹未尽地在他的额头印下细碎的亲吻，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在干什么？
遥辉心里一紧，伸手推开泽塔的脸，丢下一句“我去冲澡”便匆匆忙忙地落荒而逃。
他走到浴室，在镜子前停留。惨白的灯光映出他无助的面容。他用双手撑在洗手台的两侧，瞪着镜子中陌生的人。他头发凌乱，刘海黏在汗湿的额头，目光恍惚。
是泽塔先开始的，而他没有拒绝泽塔的索求。
泽塔还没成年，他的一时冲动情有可原。但自己的迁就又算什么？
遥辉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突然抛掷在了悬崖的顶端那样岌岌可危。他担心一旦泽塔清醒了，他们牢固的情谊会就此产生裂痕。他更担心泽塔会因此受到非议，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泽塔受到伤害。
呆站了不知多久，遥辉才心不在焉地走进淋浴间，拧开水龙头。冲刷在肌肤上的热水像极了被泽塔的能量包裹的感觉，温暖，令人安心。遥辉一动不动地站在水流下，浑浊的头脑像是被清水冲洗过一遍似的。
——泽塔或许在犹豫，但我是大人，所以我必须做出决断，就在今天，不能再拖拖拉拉下去。
决意中止背德关系的遥辉快速冲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离开浴室前，他再次看向镜子里的人，他目光清明、神色中带着些许惆怅。
路过走廊时，屋檐下的风铃在初冬的寒风中摇曳，发出清脆的响声。遥辉隐约听到，从卧室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他朝传来声音的房间走去，在外边迟疑地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只见泽塔低头坐在床边，双手掩面，晶莹的光粒子从他的指缝间溢出，与他哽咽的声音一同飘散在空气中。遥辉的心顿时紧紧揪起，他立即坐到泽塔身边，将他的脑袋搂入怀中，用安抚的力度轻拍他的背。
“我太任性了。是我毁了我们的关系。”泽塔依偎在遥辉的胸口，倾听人类的心跳，一边落泪一边说。
“泽塔，我们的关系没有被毁掉，你始终是我重要的伙伴。”泽塔的哭泣如同一块石头压迫着遥辉的胸口。
“我希望我们还能回到从前那种融洽的样子，我们还能毫无芥蒂地拥抱彼此。可是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遥辉忘记这一切。”
黯淡的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进室内，遥辉搂着泽塔的肩膀，望着漂浮在光柱中的尘埃。
“泽塔，我中学的时候，身边很多男同学都拥有爱慕某个异性的经历，甚至会觉得此生再也不会爱上别人。”
泽塔似懂非懂地聆听遥辉突兀的自白。
“但是他们的爱只是思春期的错觉，处于那个年龄段的男生都在蠢蠢欲动。”遥辉努力地组织语言，“只是身边恰好出现了一个人，本能让他们躁动，从而引起了误会……”
“我对遥辉的心意不是错觉、不是误会。奥特战士不像人类那样会被激素左右。”泽塔冷不防抬头，微怒的声音打断了遥辉，“我是认真的。不论是对遥辉的拥抱还是亲吻，我都是认真的。”
遥辉没有料到孩子气的泽塔会如此坚决地否定他的话。泽塔严厉的语气让遥辉一瞬间觉得自己才是没成年的、还不够成熟的一方。泽塔热烈的爱意像火焰一样烧灼遥辉的意识，他有点头晕。
他们久久地望着对方，时间仿佛冻结在此刻。昏暗的房间里空气纹丝不动，直到泽塔向无措的遥辉伸出手。
奥特战士用冰凉的指尖描画人类的唇线。接着，像是要将他们摇摇欲坠的危险关系推下悬崖一样，他缓慢地捧起遥辉的脸，倾身向前。
遥辉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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