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扫过殿内狼藉，视线停留在跪倒在地的张居正。
只是话却是对朱翊钧说的，“皇儿，怎么闹成这样？”
不同于朱翊钧，在看到头破血流的张居正与长袍沾血的小皇帝时，李太后并未被吓到。
李太后在来之前的路上听太监大概说了一遍整个事件的过程。
她摆了摆手示意，站立一旁的御医立刻走过去将张居正搀起，并为他止血。
朱翊钧握紧了拳头，他依旧不愿意妥协。
“我不想再上课了。”他对李太后说，“我当不了什么好皇帝，请母后把我废了吧。”
李太后被小皇帝苦大仇深的表情吓到了，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
“你胡说什么！”
张居正闻言大惊，急忙推开御医再次跪下。
张居正知道，皇帝如果只犯小错，太后出于互惠互利，并不介意帮助他约束管教一下，但如果皇帝变成如此不正常的样子，太后岂能和他张居正站在一条战线？如果皇帝把跟他说的那些混账话在原封不动地与太后讲一遍，张居正的职业生涯也就到头了……
朱翊钧并不能理解张居正为何又跪下了。脸上带血的张居正让他看不下去，他再次走上前去拉起对方，“跟你没关系。”说着，看向太后：“我不是还有个弟弟吗？我觉得他可以当皇帝。”
“胡言乱语！”
“我说真的，”朱翊钧用尽真情实感说，“我真的不适合当皇帝，求你了，废了我吧，让我当个闲散王爷好不好。”
李太后大震。
张居正感到危机无法避过，不顾皇帝的拉扯，再次跪下。
然而并不能缓解太后对他的怨忿。
女人胸膛起伏，指着张居正厉声低呼，“你身为帝师！这就是你教出来的皇帝！”
张居正身子躬得更低，几乎贴地，他没再说话，明白此刻说什么都没用。
“和他有什么关系？”朱翊钧致力于拉张居正起来，然而十三岁的少年力气不够，对方像是粘在了地板上。
于是朱翊钧换了个保护的姿势挡在张居正面前，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不希望牵连别人。
“为什么不想做皇帝？”李太后问。
朱翊钧皱眉，“太累了，不想上课。”
李太后蹲下身，深吸一口气。
“别闹了皇儿，别闹了，你吓到母后了。”
她轻捏着皇帝肩膀，“别胡思乱想，你弟弟绝不可能取代你成为皇帝的。”
朱翊钧费解。
“为什么一定要我当皇帝？你们是想让大明亡国吗？我胸无大志不学无术昏庸无道，我相信你们都能看出来吧！求求了，废了我，于我于你们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两行清泪落下，打湿了精致的妆容，李太后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巴，带着呜咽看向小皇帝身后，“皇上，究竟是怎么了？”
张居正抬头，绝望的看向李太后，沙哑着说，“臣不知。”
小皇帝出了问题这件事想瞒都瞒不住，毕竟曾经的讲筵朝会等活动，瞬间全部取消了。这一消息几乎是立刻传遍朝野，几乎每位大臣都要特意找到张居正问上一嘴。
头上包着绷带的内阁首辅至少在一个星期内说的最多的话都是，“我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这样。”
但显然大家并不能相信，曾经被打压的政敌蠢蠢欲动起来，一股张居正意图谋反的舆论压倒性地蔓延。
甚至远在家乡的高拱也得知了消息，特地写了一封信指责张居正。
李太后收到了不止一位官员弹劾张居正的秘奏，但她均压了下来，女人明白现在不是动张居正的时候。
朱翊钧并不知道朝堂上的风浪，毕竟他并不能看懂太监每回递给他的一沓又一沓写满繁体字的奏折。
他只是庆幸自己坚持提出自己的诉求，自从他把心里所想说出来后，李太后和张居正便不再让他上课了，他现在处于一个没有人管的状态。
只是好日子只过了一个星期，朱翊钧的寝殿门口便跪满了人。
在朱翊钧的脚刚刚踏出门槛时，殿外便传来一声高呼。
“请皇上赐死逆贼张居正！”
紧接着便是所有人一起喊。“请皇上赐死张居正！”
朱翊钧吓了一跳之余手脚并用，扯着嗓子让大家安静下来。
他来到为首的红袍官员面前，先让对方站起身。
眼前人面生，朱翊钧先问了名字。
“臣张四维。”
“为什么要赐死张居正？”
“张居正蛊惑皇上，欺君犯上！”
“具体因为什么事？”
“正是因为张居正，皇上才不能讲筵，不能上朝！”
朱翊钧挑眉。
“……还有其他吗？”
张四维愣了一下。
随即又低下头，无比悲愤地说：“臣只知皇权绝对不可僭越！”
朱翊钧点头叉腰，“说得好！”
皇帝的夸赞让张四维眼神发亮，难道皇帝也厌恶了张居正？
这次弹劾是张四维犹豫再三的一次豪赌。皇帝诉说“情比金坚”，不理朝政，不开讲筵，这是张居正蛊惑皇帝板上钉钉的证据，这都暗示着太后与张居正势不两立的巨大可能性。
而张居正的头破血流也在朝野暗示着他失宠的现实。
张四维再次跪下高喊，“请皇上下旨！”
可惜朱翊钧并不认为张居正存在僭越。
他俯视跪倒的众人，摇摇头不想理会，抬脚欲走，却被拦下。
“请皇上下旨！”十几人异口同声，颇有一种不下旨就不准走的意思。
朱翊钧：“让开！”
群臣看一眼为首的张四维，见对方没动，便均没有动。
朱翊钧生气了。
“你们给我回去，如果还有人敢跪在这儿，就如张四维所言，你们可僭越了皇权，僭越皇权者，”他顿一下，放缓了语速，“其罪当诛！”
四个字掷地有声，众人身体皆一顿，抬起头看向领头的那位。
张四维面色不改，并不惊慌，这也是他确实料到的结果，小皇帝十有**会维护张居正。不过这只是棋局的第一步，如果越过皇帝直接求太后，意图未免太过明显。
朱翊钧催促，“还不走？”
张四维知道身后大臣均已萌生退意。
“臣告退，惟愿吾皇心清目明，不被奸人迷惑！”
小皇帝目视群臣灰溜溜地离开。
朱翊钧颇为得意地哼了一声，“治不了你们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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