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完后,殿内陷入一阵静默。
欺君犯上,意图谋反,如此罪名如果出现在当朝首辅大人身上,那必是举国震动的一件事。随立在一旁负责伺候皇上的太监暼了一眼僵直在椅子上的张居正,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后者大脑嗡嗡作响,胸口沉闷得发慌,内阁首辅在短暂的震惊后尽量让自己冷静。
皇帝这么说要么是心中帝王之性使然,感受到皇权的受限,想要试探他。要么就是真正的见识浅薄,不学无术,并看上了他,且以此为要挟,要他陪他一起胡闹。
只有这两种可能,张居正想。他宁愿皇上是第一种。
他首先给出了理性的第一反应。
双腿从椅子上滑跪在冰凉的地面,他无比沉重地朝着皇帝磕了一头。
“臣,从未想过以权势欺压皇上!从未想过谋取大明江山社稷!臣赤心事上!忧国如家!”张居正扯着嗓子低吼,“请皇上明鉴!如若臣有任何不臣之心,请皇上随时取下臣的官帽朝服!赐死抄家!”
大殿响起沉闷得磕头声。张居正似乎将怒火发泄在金砖上。
砰砰砰,一声又一声。
朱翊钧吓坏了,急忙走下皇位。
绣着龙纹的明黄靴子踩上了弥漫在地板上的丝丝血迹,朱翊钧不顾对方满头鲜血染脏自己崭新的长袍,他俯下身死死拉住眼前人。
直到怀中人停下力道,缓缓抬头。
红色的鲜血顺着额头四散着流下来,顺着眉毛染红双眼,头破血流的张居正仿佛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在看到皇帝无措的脸后,他轻呼一口气,语气平和下来,“皇上还是怜惜臣的。”
朱翊钧双目颤动。
“快,快,绷带!”朱翊钧慌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太医!御医!”
一旁站立的太监当即回过神来,“奴婢马上去!”飞也似奔了出去。
朱翊钧用袖子轻轻擦掉对方伤口之外的血迹,颤抖着声音,“你疯了……你…你可不能死…”
张居正将小皇帝惊慌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眼眶有些发热。
“臣为何不能死。皇上即已说臣是意图谋反的奸臣,那臣死有余辜。”
朱翊钧没有回复张居正的讽刺,“先起来。”他费力将首辅大人扶上座位。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会撞死自己。”朱翊钧后怕着用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眼前的中年人,“你不要命了?”
张居正微垂双眼,嗤笑一声,“那得看臣这条命有什么用。”
朱翊钧低头注视自己手上那湿滑的属于张居正的鲜血。后知后觉,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有些想吐。
张居正是个疯子!神经病!小皇帝回到自己的位置,“你疯了!”,说着颤抖着将手上的鲜血抹在宣纸上,他不要自己成为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正常交流!沟通!自残干什么!”
张居正双眼闪过诧异,他这下越发笃定皇帝并不认为他是谋反的权臣,而只是在试探他,“臣以为,在皇上眼中,我们的关系已经是你死我活了。”
朱翊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这才意识到,真正的皇帝,根本不会允许有谋反之心的手下还活着。怪不得他说张居正那些话,对方会反应这么大。
“皇上这样试探臣,也已经知道了结果不是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同样,无论何时,皇上要我死,我绝不会抗命。”
朱翊钧明白了张居正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就是要告诉他,事情并不是像他理解的那样,虽然宫里宫外是张居正话事,但他也并非是傀儡皇帝。
不过他并不能因此高兴。
“我只是不想再上课了。”朱翊钧坦诚地说。
“不可。”张居正几乎是立刻回复。人与人交往,总是在边界上不断试探来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事实上张居正很少对皇上说话这么不客气,也许因为今天皇上无比关切的行为和看见血就吓破了胆的样子让张居正笃定对方不敢拿他怎样。此时张居正讲话直抒胸臆,舍弃了平时为皇帝考虑的弯弯绕绕。
“那去你床上睡觉呢?”
“不可。”
“为什么不行?只是睡一晚,你又不会少块肉!”
张居正眯起双眼:“皇上为何要去臣的床上睡觉?”
“不为什么,就是想睡。”
张居正没有说话,摇摇头。
朱翊钧怒火又上来了:“你还说我让你死你就死!你根本不听我的!”
张居正重新跪下。
他注视着地面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自从当上首辅,施行考成法以来,骂他的人可太多了,什么奸相当道,什么独揽大权,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有皇帝和太后的支持,自己想办的事就绝对能办成。而现在,如果只是小皇帝不再支持他,他尚且有信心能够苦苦支撑,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要极力打动并挽回皇上。但如果皇帝的意图是执意要与他一起睡,那么问题就变得棘手起来。
与他做的事情比起来,名声不是他张居正在意的,但是教坏皇帝与推行改革孰轻孰重呢?
一个是帝国的未来,一个是帝国的当下,张居正真的有点权衡不过来了。
砰,张居正又一次将头磕在地上,并未抬起,他一字一顿,“除非皇上罢免了臣。”
这次,没等小皇帝回复,李太后带着御医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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