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学校将举办一次春游，春游地点定在城郊的一处教育基地，请各位同学踊跃报名，积极参加……”
艾尔海森看着手里的书，并不在意讲台上滔滔不绝的班主任。
“艾尔海森，你会参加春游吗?”前排的同学问。
艾尔海森摇了摇头。
春游很无趣，趁着大好时光不如在家看书。
但回到家，饭还没吃，奶奶就提到春游一事。
“去参加吧，呼吸点新鲜空气也不错。”奶奶笑眯眯地说。
艾尔海森只得前去参加。
大巴上挤着一群初中的孩子，他们各个新奇地扒拉着车窗，稚气未脱的腮帮在窗上压出一个个印来。
轻细的尖叫声与惊叹声此起彼伏，艾尔海森觉得有些头疼，默默戴上了耳机。
劣质耳机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好，同学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时不时透过耳机探入耳膜。
书是一点都看不进去，坐在大巴最后一排，颠簸更为明显。艾尔海森有点晕车，便收起了书，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窗外风景变幻，高大的钢铁水泥建筑飞速退后，绿色多了起来，其中点缀着不少彩色的星点。
大巴抵达教育基地，同学们欢呼雀跃地跑下车，东张西望，叽叽喳喳几乎将带队老师的声音压下去。
艾尔海森走在队伍末尾，漫不经心地听着老师讲解老生常谈的故事。
心思已经飘到九霄云外，他只好奇那本书中剩下的内容。
几乎是自由活动时间一到，艾尔海森便背着小书包快速跑开，连个影都没留给同学们。
教育基地附近都挤满了前来春游的初中生，凡所到之处，皆为叽叽喳喳。树上的麻雀都要逊色三分，草间的虫子都要退避三舍。
艾尔海森躲避喧嚣，四处乱晃，逐渐将人声远抛身后。
乡村的地面有些崎岖不平，马路窄窄的，只能容一辆拖拉机勉强通过。马路的中央开裂，一株株野草从缝隙里探头。
这种场景在城中十分罕见，艾尔海森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乡村的马路上的土压得并不扎实，一辆拖拉机轰轰烈烈地过去，留下有节奏的震响的同时还扬起了无数尘土。
艾尔海森闭着眼挥了挥手，忍不住咳了几声。脚底不注意，一个打滑，摔进了旁边的花田里。
花田里的花长得旺盛，几乎漫过艾尔海森的胸膛。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花，花香并不浓郁刺鼻，清新怡人。
艾尔海森本对花不感兴趣，但他奇妙发现花田里很是安静，高高的花茎形成壁垒，隔绝了马路上的噪音。
稍加思考，艾尔海森钻向花田深处。
花田的中央矗立着一棵高大的树，树荫如盖，遮挡了刺眼了阳光，堪称看书宝地。
艾尔海森顺势坐下，背靠着树干取书来读。
这是一本长篇小说，约莫四百多页，是奶奶从城里图书馆借来的。艾尔海森看得很快，已经翻到了三百多页。
小说讲述了男女主人公的曲折缠绵的爱情故事，二人一见钟情，彼此相爱，但很快又因为各种因素不得不分道扬镳，再见面时略带尴尬与疏离，但心中又难免悸动。
艾尔海森对爱情故事并不算感兴趣，但他有个强迫症，书看到一半浪费太过可惜，必须要看完了才能做下评价。
小说情节并不算复杂，但胜在男女主之间细腻情感的塑造。看了一会，艾尔海森便陷入了书中的世界，周身的异响皆被屏蔽。
最后一百页很快看完，男女主最后还是走到了一起，结局二人携手走进婚礼的殿堂，亲友云至，礼花纷飞，在众人的注视下，新郎亲吻了新娘，为她戴上了精致的婚戒。
艾尔海森微微蹙眉，觉得这圆满的结局反而让小说本身变得不圆满，总有哪里怪怪的，缺了口气似的，怎么也提不上来。
正当他细想这种缺憾从何而来时，头顶上传来一道清脆爽朗的声音：“也许那只是一场梦呢？”
艾尔海森吓了一跳，抬眸上看，瞬间跌落进一片红色的海。
一个金发少年跨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悠闲地晃着脚。
不知他是何时来的，也不知他在树上看了多久，艾尔海森一时有些怔愣。
枝丫摇晃，树叶摩擦，淡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淋了艾尔海森满头。
“扉页上提到这本书是‘致许久未见的你’，也就是说主角们其实最后根本没有在一起吧。”少年说道。
“作者是作者，主角是主角。”艾尔海森反驳。
“是吗？”少年仰躺下去，就在艾尔海森以为他要头着地时，少年膝盖一曲，小腿夹紧了树枝，身体来回荡了荡。
“故事是人写的，他们的情绪会流淌进故事里。”
少年倒吊着，视线正好与艾尔海森平齐：“圆满的结局也许是为了填补现实的缺憾，故事中的愁苦也许映衬了人心的豁达，跳出故事本身，去思考更多的可能，这才是小说的魅力。”
“所以你认为故事的真正结局其实并不圆满，他们根本没有走到一起？”
少年扬了扬嘴角，眉眼弯弯：“大胆猜测，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重逢呢？”
从重逢起，就是一方的幻梦。
现实中落下的只有无垠的缺憾，唯有笔下的字句才能慰藉本心。
艾尔海森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不禁陷入沉思。
少年也没打扰他，趁他沉思时从树上荡了下来，稳稳落地。
“你是生面孔，不是村里的人吧？”少年问。
艾尔海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我就说！”少年爽朗地笑了声，“若是哪个村里人生得这么好看，可是要传遍十里八乡的！”
艾尔海森看着少年耀眼的红瞳，心想那你一定是大名鼎鼎的了。
少年伸了个懒腰，发出懒懒的声音，随后吐出一口气，畅快地仰躺在艾尔海森身侧。
“大好的天气，确实适合读书。”他闭着眼，深吸一口花香。又道，“用来参观教育基地，属实浪费。你是个聪明人，知道物尽其用。”
艾尔海森有些警觉，问：“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参观教育基地的？”
少年没睁眼，优哉游哉道：“每年这个时候，城里的学校都会组织参观，没什么稀奇。”
艾尔海森卸下防备，放松地重新靠回树上。
“教育基地有什么好参观的，都是些古板老旧的内容，要我说，真正的春游就应该让孩子们多多接触大自然，看看花看看水，多自在！”
艾尔海森听着他故作老成的话语，不禁问：“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嗯？”少年睁开一只眼来，“我读高中啦。”
“高中？”艾尔海森有些惊讶，“今天是工作日，高中生不用上课吗？”
少年又将眼睛闭了回去：“是要上课，但是今天花开了。”
毫无逻辑的前后因果关系，艾尔海森有点弄不懂眼前的怪人。
但很奇妙的是，和这位怪人小哥呆在一起时，心情会不自觉地轻盈起来，身体也慢慢放松，若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不冷不热的天气里喝到了一杯酸甜正好的饮品，玻璃杯壁上的冷气凝结成水淌进手心，冰淇淋顶下面的碳酸饮料顺着喉管进入胃部，一路咕噜咕噜冒着泡泡。
艾尔海森惬意地深呼吸一番，然后从书包里掏出第二本书。
“这么喜欢看书？”少年问。
艾尔海森抿了抿嘴，说：“还行，主要是看书的时候能让我感到宁静。”
少年忍俊不禁：“我以为你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喜欢热闹，没想到你竟然坐得住。”
艾尔海森说：“你也没有比我大多少。”
说完这句，他便认真看起书来。
这些书都是奶奶从图书馆里借的，不赶紧看完的话就要被还回去了。
一旁的少年也没再找他聊天，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半小时过去，艾尔海森看得眼镜有些累，放下书揉了揉眼，突然头发一压，他扭头看去，只见少年正将一个精致漂亮的花环往他头上戴。
“锵锵——果真和你很配！”少年的鼻尖红红的，像是一片粉樱落在白皙的脸蛋上。
“你知道花田的传说吗？”他突然问。
艾尔海森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头上花环上的小花颤颤巍巍。
“戴上花环的人，就是被花田认可的人。”
“认可又能怎样呢？”
“就能看见花精灵啦！”
说着，少年一骨碌爬起身来，来不及拍掉身上的草屑，向艾尔海森伸出手去：“我知道哪能找到花精灵！”
说实话，艾尔海森对花精灵并不感兴趣，他甚至根本不相信有这玩意的存在。但是当少年伸出手时，他竟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交了出去。
双掌贴紧处传来一股温热，艾尔海森跟着少年一起在花田里穿梭奔跑起来。
清新的空气混着花香涌入他的肺，一瞬间，艾尔海森感到身体的每个器官都开始运动呼吸。
舒展，收缩，绽放，聚拢。
像是一朵朵花正在盛放。
“看！”少年小声尖叫着，将艾尔海森的思绪拉回。
眼前是火烧云般炽烈的花丛，风一吹，花朵摇曳生姿，尽情舞动。
“是花精灵的舞蹈！”少年脸上的红晕从鼻尖蔓延至脸颊，他也变成了一朵花。
少年拽着艾尔海森的手，将他拉至花丛中央，带着他一同转起圈来。
“花精灵在邀请我们共舞。”
艾尔海森并不会跳舞，时不时踩到少年的脚，少年拍了拍他的肩：“别紧张，放轻松，听到了吗？那属于花之国的舞曲……”
艾尔海森学着他闭上眼，耳畔起初只有风和草的声音，但渐渐地，又混进了鸟啼和虫鸣，甚至远处水塘里的青蛙也要凑凑热闹，附和两声。
当真的听到奇妙的乐曲声时，艾尔海森心下一片惊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舞步竟变得流畅起来。
少年带着他一起，肆意地舞蹈，两人都变成了花丛中的一员。
不知多久过去，两人气喘吁吁地躺倒在花丛里，少年的脸上蒙着一层薄汗，红晕从鼻尖一路蔓延至耳尖、胸口。
他突然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身侧的艾尔海森，说：“花精灵说它们很喜欢你。”
艾尔海森定定地看着那双不比花朵逊色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轻轻眨了眨眼，半晌后“嗯”了一声。
天边云霞渐淡，转眼到了集合的时间。
艾尔海森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沾满全身的草屑，对少年说：“我要回去了。”
少年跟着爬起身，拍了拍艾尔海森的后背：“走吧。”
二人穿过花田，重新回到地面。
脚踩在黄土马路上和踩在花田里是不一样的感觉，艾尔海森一时间没适应过来，脚步有些轻飘飘的。
回去的路上，他又看到了马路中央的那几株小草，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那几株小草似乎比来时更高了些。
喧嚣声渐近，艾尔海森看到远处攒动的人头。
在十字路口，少年停下了脚步。
“不要忘了花开的时节。”
他在艾尔海森的耳畔撂下一句，宛如轻柔的鸟羽。随后他轻轻推了推艾尔海森的背，冲他摆了摆手。
艾尔海森向大部队走去，坐上大巴，将书包放在最后一排，车窗外的少年对着他大幅度地摆着手臂。
艾尔海森在心里说了句“再见”。
车子发动，车厢内比来时要安静了不少，同学们都玩累了，打起盹来。
艾尔海森也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傍晚到家，和老师打过招呼后他拎着书包打开家门。
奶奶已经做好了晚饭，等他归来，看见他的一瞬，奶奶笑眯眯地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艾尔海森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奶奶慈祥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从上头取下几片花瓣。
晚上睡觉前，艾尔海森发现了藏在书包夹层里的花环。
也不知道那少年是何时塞进来的。
“戴上花环的人能看见花精灵。”
鬼使神差地，艾尔海森将花环戴在了头顶。
一秒、两秒……
花精灵没有出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奶奶看见手忙脚乱藏起花环的艾尔海森，嘴角不禁上扬。
艾尔海森故作镇定，放好花环后躺到床上。
奶奶替他掖好被子，轻轻拍了两下，艾尔海森便有些昏昏欲睡。
睡着前，他依稀听见奶奶在他耳边说道：“愿花精灵走进你的梦。”
.
“在想什么呢，艾尔海森？”好友的话将艾尔海森的思绪拉扯回来。
他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仰头喝尽杯中金灿灿的酒液。
“今天舞会，怎么没看见你带个舞伴来？”
艾尔海森淡淡道：“我不会跳舞。”
“真的假的？”好友惊叹一句，“好多少男少女的愿望就要破碎了，你知道他们为了和你共舞，等了整整一年！”
“不用说得那么夸张，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大学舞会而已。”
“对大多数人来说可不是‘普通’的舞会。”好友滔滔不绝道，“许多人不都是在一年一度的舞会上一见钟情、觅得良缘的？”
艾尔海森冷冷一笑。
好友无奈说：“你别不信嘛，据说咱须弥大学的舞会是被爱神眷顾的，若是在舞会上遇到有缘人，可以长长久久、幸福美满呢！”
“没事少看点校园八卦墙。”艾尔海森冷酷道。
“没情趣的男人！”好友翻了个白眼，“我去寻找我的灵魂伴侣了，您老人家好自为之吧！”
身边唯一聒噪的家伙走远了，艾尔海森终于静下来，拿起桌上的酒慢慢啜饮。
微微有些醉了，便放下酒杯，踱步至露台，冷风拂面，让他清醒了不少。
“沙沙……沙沙……”
风吹过楼下的花丛，奇妙的乐曲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一片花瓣被风卷了起来，轻飘飘地落在艾尔海森的发梢。
“你一个人吗？”
清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艾尔海森转过身去。
红宝石般的眼眸比舞会辉煌的水晶吊灯还要夺目，艾尔海森感到了一瞬间的呼吸停滞。
“你看上去有些面熟。”眼前的青年嘴角扬了扬。
“不知可否邀你共舞一曲？”
艾尔海森：奶奶，我看见花精灵了。
重逢也许只是某一方的幻梦，但是此时此刻，你我的重逢无比真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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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花田里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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