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我悠悠转醒，难得睡了个好觉。
硝子凑过来说：“你醒了啊，美纱。”
我环顾了一圈，除了我和硝子空无一人，于是我问她，他们人呢，不应该速来慰问一下死里逃生的伤员本人吗？
硝子沉默了，她斟酌着开口，表情微妙。
她说：夏油杰叛逃了。
我说：啊？
夏油杰把我送回高专后，转头就接到了小山村产土神的二级任务，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此次一去不复返。报告显示，枷场村村民死亡共一百一十二人，现场遍布夏油杰的残秽，上层立刻派人前去夏油老家，其父母均已被害，残秽......依旧是他的。
......
这个世界疯了吧？
有没有人能来告诉我，这个世界到底他妈的要驶向何方？
五条听到我醒来的消息后马上冲了过来，他问我：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见他就火冒三丈，满腔的怒火和无助似乎终于有了倾泻的渠道，一股脑冲着他不讲道理地发泄出去。
灰原死掉的时候他在干什么？我半死不活的时候这家伙在哪？夏油叛逃的时候他为什么没有阻止？
我一把掀开被子爬起来，站在病床上拽着他的领子。
现在倒是来质问我？能发生什么？我能做什么？我差点死了！夏油救了我，我说他刘海真怪，然后就晕了过去。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知道？怎么，难道是因为这个！？
五条悟看上去很震惊，怎么又疯了一个。他睁大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头发无精打采地垂落，一时间看上去竟有些可怜和委屈。
我冷笑，谁不可怜？
你、我、夏油、硝子、七海和灰原，谁不可怜？这世间，我们这群微不足道的普通人习以为常的痛苦，你时至今日才初次咽下，好好品尝吧，这无能为力的味道你觉得怎么样，最强？
我彻底受够了，跳下床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伊地知还在硝子那边接受治疗，我要去看他。
我看见伊地知的时候，刚刚面对五条悟时的满腔怒火已经被冷水浇透，被风吹散，灰都不剩了。我只觉得身心俱疲，想流泪眼眶却很干涩，只能从喉咙里冒出几声不成段的哽咽。
对不起。
那时候我要是转过去和灰原好好道别就好了，要是对夏油说前辈真的超级帅就好了，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对五条悟发火，但要谢谢他真的辛苦你了。但我知道，即便命运眷顾一切从来，也什么都不会改变。要是我能更强一点就好了。
我太累了，我只觉得一切都不可理喻，却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看谁都像是敌人，只好对着周围靠近的所有人激情扫射，由此证明我还活着。
等待伊地知醒来那段时间，七海来找过我，他依旧不苟言笑，拿着他那把缠满了绷带的破刀。往常我一定会笑他，总皱眉老得快，七海现在去便利店买酒都不用身份证了吧。
但我这段时间实在没心情插科打诨，就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七海也没介意，他在我身旁坐下，我们一起看向床上的伊地知。
我们沉默了很久，七海开口说：“我在准备考大学。”
我又看了他一眼，他说：咒术师就是狗屎。因此他不准备做咒术师了，准备明年参加统一考试读大学，然后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平安、健康地步入社会。
我说，听起来真不错。
一开口我还以为是女鬼在说话，声音嘶哑地不像样，没发挥出我平日阴阳怪气的半分功力。七海递给我一瓶水还有食物，我没动作，过了一会还是接过来，撕开包装开始进食。
他看着我吃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太辛苦的话，就逃走吧，美纱。”
我头都没抬，专心盯着眼前的食物。心里还是忍不住在想，灰原，你这家伙死前拜托了多少人？都说三世因果，下辈子我不会要给你当狗吧？
七海临走前，我对着他的背影说：“谢谢。”
他回头看向我的眼睛，愣了一下，然后了然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伊地知在七海找我后的第二天就醒了，我松了口气，彷佛我的一部分灵魂也随之一起醒了过来，终于找回了点往日里的从容自在，立刻横眉竖目对还在病床上的他大骂：“也太弱了！怎么才醒！”
于是他一睁眼就面对我的各种无理指责，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惨白，无助又可怜地和我说对不起。还是硝子很好心地过来把我拉走，让他享受一下难得的安详。
硝子问我要不要去新宿转一转，“你也守了好几天了，现在人醒了，去放松一下吧。”她褐色的眼睛里只有包容和平静，看着我微微一笑。
然后我们就在新宿街头遇见了叛逃后的夏油杰。
我真的沉默了，最近发生的这一切是否太过戏剧性了？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主线剧情中的路人npc，还被人按了skip键，在一众主人公名场面过剧情cg时无动于衷，只想大喊放我出去。
“嗨！”夏油杰凑过来给硝子点火，他头发半扎起来，穿着黑色的休闲装，看上去像是什么时髦男大。
还是硝子率先打破凝固，她笑着开口：“这不是犯罪者吗？有事吗？”
“只是来碰碰运气。”
“姑且问一下，你该不会是被冤枉的吧？”
“很遗憾，不是。”
硝子掏出手机给五条悟打电话，“夏油在这里哦，对，新宿。”
“才不要，我可不想被杀。啊……美纱追上去了，你现在来的话应该赶得及，五条。”
我和夏油杰并肩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我们沉默地走着，没人说话，我低头专心致志地注意脚下的瓷砖不要踩到缝隙，势必要在这场莫名其妙沉默大比拼中获胜。
于是夏油先认输开了口，他叹了口气说：“……怎么了吗，美纱？”
那语气跟从前并无分别，一度让我以为我们还在高专，我盯着他吞下咒灵玉不错眼不出声时，他也是这么问我的。
明明自己也已经被诅咒缠身，却硬要去管别人的闲事，去关心别人的状况。夏油杰，你不可理喻。
我停下脚步，终于肯抬头看向他，“还没谢谢你那天救了我。”
“只为这个？”夏油有点无奈地笑了笑，“美纱是咒术师啊，我是一定会救你的。”
只要是咒术师，你便可以一视同仁地予以庇佑？只要是非术师，你便会比量齐观全部杀之而后快？
夏油也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有些意味深长地冲我笑了一下，“还以为美纱会说些别的什么，比如……”
嗯。我原本是想说些什么，比如“救救我”，又或者是“带我走吧”。我看着他，只觉得内心深处是近来少有的平静，像一片波澜不惊的大海。我看着他，又觉得夏油杰此人真是可怜，真真是可怜。
我不讨厌非咒术师，但也称不上喜欢，硬要说的话，就是“随便怎样都好”。所以我也想过，要不要就和他一起离开这里算了，随便是谁，把我从苦海中解救出来就好。我要上岸，老娘不干了。
但是时至今日我看着他，却发现他其实一直都没变。这样的人，这样温柔、利他、自负又傲慢的人，他也会叛逃，他怎会不叛逃？
我意识到这个世界没救了。
我轻慢地想，谁也救不了我，夏油杰也做不到。
我看到五条悟怒气冲冲地闪现在人群之中，他愤怒又恼火地让夏油解释清楚。
“我这么做是有意义的。”
“才没有！杀光非术师打造只有咒术师的世界，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一直做这种不可能成功的事，就是没有意义啊！”
……
真傲慢。
“你还真是傲慢啊。”
你就能做到吧。
“是你的话就能办得到吧，悟。”
“因为你是五条悟，所以是最强？还是因为你是最强，所以是五条悟？”
“如果我能成为你，不觉得这种愚蠢的理想也可以成真吗？”
“我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道，接下来，我会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
夏油杰转身离开，不知不觉间，他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已经过了肩，他说：
“想杀就杀吧，你的选择都有意义。”
我看着五条的手比出攻击的形态，又缓缓地攥紧了拳，继而无力地垂下。
我冷眼看着，只觉得有点想笑。
真是可怜。
原来所有人在这种时刻，神情都会像路边被踹了一脚的狗一样无助。
抱着嘲弄我走向他，于是他的愤怒转向我，眼睛在说“看什么看”，我嗤笑，视线却避开了他发红的眼眶。
“走吧，想吃麦当劳买一送一的冰淇淋。”
“……那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走不走？”
“……”
他沉默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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