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区南千住这一代自江户时期始就是贫民聚集之地。应运而生的不光有廉价简易的宿所,还有专门提供给计日散工,只在凌晨时段开放的咖啡小店。真里子婆婆的咖啡店“晨之计”已经有了三十年的历史。这一日,跟真里子婆婆认识四年的老顾客松本先生和以往一样,在凌晨三点整推开了店门,来到自己“专座”。
“客人想喝点什么?” 真里子一如既往问道。
“您好,一杯热拿铁。” 松本先生也是答案不变。不过,在这重复的日常里,却有一些细节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例如,真里子婆婆的碎卷发比平时还要精致几分。她换了一副祖母绿的耳钉,又在脖子间围了一条鹅黄色的纱巾,显得青春焕然。
“今天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吗?” 松本先生接过真里子递来的咖啡,颇好奇地问。
“您的眼神真是锐利呢。实际上,今天有一个重要的客人要过来。而且是很年轻的客人。” 真里子笑道。她说的这位客人正是本作的主人公,月前刚满十五岁的森下理惠。在真里子与松本先生聊天的时候,她还正在乡下老家的卧室里呼呼大睡,不过再有一个小时,她就会被奶奶催促着起床去赶火车。
等中午时候,理惠经过五个小时的路上奔波,终于拖着箱子,脚步虚浮,晕头转向地随着脚步匆匆的乘客们涌出了列车。刚到站,她就见人群中傲然树立着一根旗帜,上面用加粗的黑体印着她的名字。举旗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碎花及膝裙的真里子。
“哇,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刚见到理惠,真里子就爆发出了这样的惊呼。难以想象,这六年之内,理惠竟然从一米五几窜到了一米七,站在真里子面前简直像个巨人。
理惠脑袋有些发懵,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下意识就鞠躬道:“辛苦您来接我,太感谢了。”
真里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好姐妹的孙女,心里是十万个不满意。和东京的其他的十五岁女孩比,理惠就仿佛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一块大石头,满身土气。紧紧绑起的短马尾,粗笨的黑框眼镜,还有那个灰仆仆的带帽衫。好在她腰板和肩背都是挺直的,否则上学第一天就得被冠以“狗熊”的雅号。
“小理惠,这样子去班上可不行呀。” 真里子郑重其事地说。
“不好意思,我不太明白。您说什么不行?”
“意思就是从头到脚,我要把你好好修理一遍。箱子不要管,先存车站,我们晚点儿再回来拿。” 真里子一声令下,脚尖一扭就往寄存柜走。理惠念及来时奶奶再三叮嘱,无论怎样都要听真里子的安排,立刻小步紧随其后。这一随就是一路地铁南下,直抵新宿。理惠仿佛一尾从池塘跳进大海的鲤鱼,被汹涌人潮拍得眼冒金星。闪烁不停的电子广告牌、蹦来跳去的元气美少女组合、抱着吉他猛甩头的流浪歌手,都如乱花狂柳迷目,令人不知所措。而真里子却驾轻就熟地在肩膀和肩膀的缝隙之间闪避移动,仿佛跳华尔滋那般优雅轻灵。理惠一路念着“对不起,借过”,跌跌撞撞地被她带到一家阴暗巷子,顺着漆黑楼梯来到了二楼的一扇铁门前。令人遗憾的是,此处并非人口贩卖赌博交易的不良场所,只是一家平平无奇隐于深巷的理发店。
“她的头就交给你了。” 理惠正研究着墙上正当盛年的木村拓哉,就听到真里子的声音。
有着浅棕色一刀切短发的理发师以锐利的目光扫过理惠,简洁地说:“那就短发吧。”
一个半小时后,理惠端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地看着镜中被理发师山田小姐称为“宝冢预备男役”的陌生人。没了后颈的头发,冷气很容易就在脖颈儿上带起了星星点点的鸡皮疙瘩。修剪过的刘海不再挡眼,令整个视野都变得明亮开阔起来。这真的是我吗?饶是理惠这个不在意外表的人,在看了这个清爽利落的造型后,也不禁目露惊讶。
“眼镜摘下来就更好了。” 身后的真里子说。
“十分抱歉,这个不能摘。” 理惠下意识扶了扶眼镜,忙不迭地说。其实理惠的视力没问题。这副眼镜是她离开老家前,神社的诹访先生送的。有了它,理惠就看不见东京城内密密麻麻盘桓不去的诅咒和妖怪,而这些东西也不会因为她的目光而注意到她。
理惠是一个预备咒术师。放在平安时代,她这一类人被称为阴阳师。和安倍晴明这些宫廷御用降妖除魔,清扫邪祟的阴阳师不同,咒术师并不用精通诗词歌赋,贵族礼仪,更不必人情练达。他们处理的也不是妖怪幽灵一类事物,而是被称为诅咒的,人类负面情绪的集合体。
东京都立咒术高专就是这样一所培养咒术师的学校。
“那就等你自己挣钱后换隐形眼镜再说吧。” 真里子没再多说,而是掏出钱包结账。理惠赶紧拦住她,说:“奶奶说了,不让您破费。”
“那你奶奶有没有跟你说,乐意花的钱怎么能叫破费呢?你转告她,当年她送我去火车站,全部家底交给我开店都二话不说,现在反而客气起来,真是见外。” 真里子故作不虞,转而又笑眯眯地捏了捏理惠的脸颊,“全当是我赞助你东京求学,说好了等你日后出人头地,我的店你得天天光顾。”
理惠小时候听奶奶讲过真里子的故事。当时真里子不满于丈夫的家暴,在抚养儿子到二十岁后,毅然决然与丈夫离婚,去大城市闯荡。奶奶一直记得,送真里子去火车站那天风雪摧人,车辆不通,二人凌晨就开始赶路,涉雪直到天明,冻得两腮红红,眉毛头发都变得白绒绒。她看真里子光着脖子,就在火车开动前把自己的围巾一圈一圈给真里子裹好。三年后家里收到一件包裹。一条崭新的手织围巾里包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其中大小零钱叠得整整齐齐。是真里子把当时借款一分不少地还了回来。
出了理发店,真里子就风风火火拽理惠去了服装店的男装区。镜子前,理惠一身白体恤外套浅蓝色衬衫,再配直筒牛仔裤并白色运动鞋,引得真里子对镜鼓掌,赞叹连连:“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
“我保证,你上学第一天就会大受欢迎。到时候多交几个好朋友,带着回店里啊。”
“借您吉言。” 理惠说着,又深鞠一躬。第二天,她就以这副打扮去车站见来接她的辅助监督樱井。欢不欢迎另说,辅助监督一开始根本没认出来她,直到理惠拿出了身份证明,对方才淡淡地说:“你跟照片上不太一样。”
“是,不好意思。”
“抱歉让你误会,我是说本人比照片要帅气。” 樱井监督笑了笑,“如果不介意,你的校服我要通知他们换一下了。”
学校建在山上。车沿着盘山道上去,远远就能望见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瓦片。学校已有百年历史,建筑的造型都承袭旧制,颇似奈良时期修筑的佛教寺院。从停车场上去,要经过一条绵延的朱红鸟居道路,才抵达林木掩映的古朴大门。理惠的宿舍在学校东北角。因为学生少,房间的面积很大,而且设备齐全。每一个屋子都配了单独的淋浴间,洗碗台,灶台,甚至还有阳台。当然,说是阳台,实际上也只是延伸出去的木制平台,所以称为晾衣台大概要更合适一些。她被安排在三楼走廊右侧第二个房间,书桌前的窗户正对着庭院里那棵千年樱的树冠。
理惠先放了箱子,随后拉开了衣柜的滑门。出乎她意料地是,里面放的校服竟是男款的衬衫长裤。她拿着长裤去找等在外面的樱井监督,问她是不是搞错了。这位监督露出了和真里子一样的神情:“没有哦,这么穿才比较帅气吧。不用担心,学校的校服款式还是相对自由的。”
很快,在班导办公室,理惠就明白了“自由”的定义。
交代完一些诸如学校内禁止在非练习场地使用咒力的注意事项后,班导夜蛾叫住了门口路过的一个男生:“夏油,等一下。这是新来的森下。你带着她去熟悉一下校园。”
夏油扎着揪丸子头,眉毛细长,一双丹凤眼颇为俊秀,虽不说话,嘴角先扬起两分不冷不热的弧度。他的耳垂被两颗黑色的圆耳钉撑得大大的,下身的校服裤子是灯笼裤那样在脚腕收口的样式,配着他额前那簇别具一格的刘海,很像现代版的浪人。
不想,这位“浪人”开口却是彬彬有礼:“初次见面,我是夏油。”
“我是森下。” 理惠下意识上身前倾,行了一个标准的三十度见面礼。这副生硬的做派令夏油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倾身对夜蛾稍行一礼:“老师,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他文雅的措辞让理惠倍感亲切,神社的诹访先生说话也是这样慢声细语,让人闻之可欣,听之可感。
可惜,对不熟的人,理惠向来不知该如何开启话题。夏油不说话,她就闷头在他旁边走着,神游想自己的事。要在下午四点,真里子休息之前给她打电话,还要给爷爷奶奶写信,打扫卫生……
“这是教室。” 夏油突然停下脚步,拉开了一扇门。门后是满目狼藉。桌子椅子倒的倒,歪的歪,浑似飓风洗劫后凌乱不堪的城镇。扭头再看,白花花的黑板中央正飞着一行飘逸不羁的行草:
五条悟天下第一强
夏油杰天下第一菜
“好字!” 理惠眼前一亮,正要凑近去瞧,耳边突然传来“呼啦”一声——
砰!拉门擦着理惠鼻尖狠狠撞上门框。夏油对理惠咬牙切齿地说:“现在我们去体育馆吧。” 理惠点了点头,看夏油神色不虞,很识时务地保持着沉默。方才从宿舍过来,理惠已经过操场,体育馆就在操场西面,大概三层楼高的样子。夏油杰毫不犹豫,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径直朝着篮球场中投篮的高个白发男孩走去,二话不说锁住他的喉咙,皮笑肉不笑地问:“悟,这就是你写的欢迎词?很特别嘛。”
“怎么,你看着不顺眼吗,杰?” 五条悟斜眼一笑,将球往远处抛去。电光火石间,球就如炮弹般冲着理惠的脸直砸过来。这力道惊人,若是理惠不闪不避,恐怕难逃破相之灾。好在理惠国中时曾被篮球社拉去凑过两天数,别的不擅长,躲球的本领十分高超。她当即抱头蹲下,那球就擦着她头顶飞了出去,正好被门口的夜蛾单手接住。
“五条!你给我过来!” 班导脸色如锅底漆黑,气沉丹田大喝一声。他的声音在体育馆里引发阵阵回声,震得理惠耳朵嗡嗡作响。那两个撕打成一团的男生当即分站两边,一个插兜吹口哨望天望地望蜘蛛网,一个负手挺胸肃立,好像彼此格外不熟。
“吃口香糖吗?” 眼前伸过来一根“绿箭”。理惠从跪坐挨骂的两个男生身上移开目光,发现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身材娇小的短发女孩。她右眼下有一颗棕色的小痔,给她疏淡的神情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
“谢谢。” 理惠双手接过那根口香糖。
“家入硝子。” 女生报了名字,淡淡地说:“叫硝子就可以了。”
理惠愣了一下,既然对方主动说了名字,她也必须得回应以相同的诚意。
“森下理惠。”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森下和理惠都可以。”
她话音刚落,就听夜蛾老师暴吼道:“五条检讨加倍!” 戴着圆形墨镜的男生发出一声怪叫:“不会吧!夜蛾你还讲不讲人权啊。” 夏油在他旁边剧烈地抖着肩膀,如果他没有捂住自己的嘴,只怕会现场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理惠小声问硝子。
“啊,你说五条啊。他刚才在操场挖了个坑,把路过的辅助监督绊倒了。还让人家崴了脚。” 硝子嚼着口香糖,含混不清地说。无论是挖坑还是绊人,哪件事都听上去荒诞无比。理惠眨了眨眼:“所以五条君为什么要挖坑?”
“大概是无聊吧。” 硝子漫不经心地说,“反正就是幼稚小学生的做派。”
“硝子,领新人参观学校的事就交给你了。” 夏油说着,就被夜蛾像提鸭鹅一样揪着领子拖了出去。
“诶,但我想去抽烟。” 硝子不情不愿地说,“再说,这也不是我的任务吧。”
“总之拜托了。” 夏油笑眯眯地朝她挥手作别。
硝子叹了口气,转而问理惠:“你一个人逛可以吗?我不太喜欢走路。”
知道自己成了同窗相互推诿的皮球,理惠却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她看着玻璃里倒映出的帅气造型,决定过会儿还是跟真里子描述一番自己是如何大受欢迎,在到校第一天就成了人气明星。
电话里,真里子一改态度,爆发出了一连串笑声:“太夸张了吧,半个班的女孩子都围住你什么的。不可能的。”
“其实没有半个班,也就三四个——” 理惠心虚地说。
“别着急啊理惠,交朋友是不能着急的,尤其是那种能延续一辈子的好朋友。” 真里子得意洋洋地说,“起码你得拥有我一半的好运。”
理惠扶起歪倒的椅子,将课桌一一归位。其中抽屉里装满东西的她没有动。在后几排整齐划一的方阵前,前排几张七歪八斜的桌子显得格格不入。她尽力无视动手的**,拿着团成一坨,脏兮兮的抹布去了水池,又打了一盆清水。淘洗后,她拧干抹布,把它摊平叠成四方形。小学老师教过,像这样每擦过几列就换一面,黑板就不会越擦越脏。
黑板的粉笔印被阳光照得晃眼。理惠托着抹布,迟迟没有动手。“真是不忍心啊!” 她看着“第一”这两个字,痛苦地想。即使是随手写下的玩笑之语,这两个字却如霹雳雷霆一般显露出唯我独尊的气势。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人才会有这样无与伦比的自信。
哗——理惠吓得险些把抹布扔出去。她刚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抹布背在身后,就看硝子走了进来。她径直来到前排左数第三的桌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本生物书。
“其实你不用打扫得那么干净的。反正过两天又成那样了。” 硝子走到门口,回头说。
“啊,没关系的,这个其实是我的个人爱好。”
“收拾烂摊子吗?”
“不是,严格来说呢,是保持整洁。” 理惠下意识回答道。说出口后,她又觉得这个词太过于片面,不足以描述将一团乱麻的东西整理一新后产生的巨大成就感。
“会累死吧。”
“还好,目前还没有。”
这话让硝子笑出了声,等她止了笑,理惠又听她说:“我的话,大概是睡觉吧。能睡三天三夜没人打扰,就死而无憾了。”
眼看硝子要拉上门,理惠赶紧出声:“家入同学,请问这字——”
“什么?” 硝子探回脑袋。
“不好意思,请问这字是谁写的?”
“这个啊。喏,就是这个家伙。” 硝子抬手,指着理惠背后。她回身一看,灰白斑驳的板面上“五条悟”这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呼啸着冲入眼目,随之浮现的就是体育馆里戴着两片小圆墨镜,一脸坏笑的五条君。果然字如其人。理惠掂着抹布,想到对方必然也是经过勤学苦练,敬佩之余也暗自在心中加油鼓劲。她只当五条和她一样是书道爱好者,并不知这只是因为五条自小被形形色色的老头拿着戒尺耳提命面。就算他想一通鬼画符,起笔落笔的章法却已成了习惯使然,扔也扔不掉。
“对不起了。” 她对这几个字鞠了一躬,终于狠下心,将手放在了最上面的字上。她顺势抬起头,定睛一看——黑板正上方赫然是八个笔锋遒劲的大字: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绕过樱花树,理惠尚回味着那字的气势,就看到一个穿着深棕色背带裤,戴灰色贝雷帽,齐发帘的女孩站在一个及腰的浅粉色大行李箱旁边。她气喘吁吁地指着天空破口大骂:“该死的破结界,凭什么不让出租车上来。”
女孩口中的结界是一层笼罩在学校外的,看不见的防护罩,可以隔绝诅咒和未经允许入内的咒术师。当然,普通人要是进了学校,若无人指引,只能陷入鬼打墙的困境中,在同一条路上来来回回行走,找不到出口。而至于没有通行证的车辆,一进高专地界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故障,小到抛锚,大到翻车。若不搭辅助监督的车上来,只能自己一步一步沿石阶往上爬了。
“你。对,那个男生,你过来一下。” 理惠尴尬地摸了摸头发,任劳任怨地把箱子搬到了二楼最里面的房间。
“你是新人?” 女孩问。
“是。” 理惠又重复了一遍名字。
“等一下,你叫理惠。” 女孩眯起了眼睛。
“是的,我是这个名字。” 理惠说出了刚才没来得及说的话,“抱歉,我想可能有什么误会。事实上,我是女生。”
“女生!” 女孩眯起的眼睛顿时瞪得圆溜溜的。当机立断,她朝理惠鞠躬道歉。理惠连说没关系,就听女孩让她在门口等一下。从那一闪而过的房门缝隙里,理惠隐约看到团成一坨的被子,以及散落一地的衣服拖鞋。片刻功夫,女孩重新探出头,把一对呲牙咧嘴,看上去不太聪明的狮子彩陶,塞给理惠:“冲绳土特产。风狮爷,辟邪专用。” 说完,她就砰地把门关了回去。理惠和这一黑一粉两只狮子大眼瞪着小眼,抬头看到紧闭门扉上挂着个牌子:闲人勿扰。
她刚要掉头回去,门就重新打开。女孩换了一身宽松衣服,问她:“进来吃点心吗?”
仅仅是十几秒,屋子就变得空旷整洁。理惠从有些变形的衣柜门上收回目光,接过女孩从机场买的奶油饼干。女孩在她面前跪坐着下来,她身后的床头上正贴着一幅金发美少年的海报。如果理惠没有认错,这正是《银河英雄传说》里的少年皇帝莱因哈特。
女孩咯吱咯吱嚼着饼干,告诉理惠她的名字叫庵歌姬,现年二年级,刚从冲绳旅游归来。
“你爸妈都是普通人?” 她问。
说实话,理惠对自己的爸妈没有什么太深切的印象。她刚出生不久,全球的油价就翻了一翻。当然,一个婴儿的降生与石油危机之间并不存在因果关系。她只是和所有遭遇红灯的司机一样,在起步的时候就赶上了世界的混乱。她的父亲,一个兢兢业业的保险推销员,在她七岁生日过后不久就从破产公司的楼顶一跃而下,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趴在地上,再不能站起。而等丈夫死后,森下理惠的母亲才发现,这个男人把家里的大部分钱财乃至给理惠储备的上学资金都拿去买了股票。
从八岁到十五岁,理惠和乡下务农的祖父祖母住在一起。母亲在父亲死后不久就改嫁了,每个月会按时寄钱,半年会打一次电话,问一些诸如“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听话?”“爷爷奶奶身体还健康吗?”之类老生常谈的话题。不过理惠还是会在“电话日”的时候守在电话旁,等着说出那句:“我很好,妈妈放心。” 在她大概十岁左右,母亲在电话里说她有了新的小孩。不知为什么,理惠既不感到难过,也不感到高兴,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那之后又过了半年,母亲就没再打电话来了,大概已经全身心投入到新的生活了。
她点头:“嗯,我爸妈不是术师。”
“难怪,我说怎么没听过森下这个姓。” 歌姬思忖片刻,双手重重在茶几上一拍,神情凝重地对理惠说:“听着森下,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将要和最恐怖的人在一起度过生命中最恐怖的三年。尤其是那个叫五条悟的家伙,为了你的心理健康,离他远点。”
“为什么?”
“因为你会发现,在他面前,你什么都不是。哦,还要加上一个夏油。” 歌姬翻了个白眼,“你还不知道吧,他们现在一个是一级,一个是准一级。”
咒术师的评级从低到高,依次是三级、二级、准一级、一级。一级往上就是特级,而现在全日本唯一的特级是一名叫九十九由基的女咒术师。
“学姐现在是几级?”
“二级。” 歌姬一拳砸上桌面,从喉间发出愤怒的低吼,可见这个级数与她有深仇大恨。
“那我就是没有级。比起我,学姐你相当了不起了。”
“谁要和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菜鸟比。” 歌姬撇撇嘴,“话说你的术式是什么?”
理惠想起诹访先生的嘱托。
“我没有术式。” 她说。
“没有!” 歌姬难以置信地喊了起来,“那你怎么袯除诅咒。”
“我会画符。” 为了证明自己此言不虚,理惠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用橡皮筋绑着的空白符纸。
“现在谁还用这个土老办法。” 歌姬揉着额角,叹了口气,“好好加油吧,新人。别轻易死了。”
“嗯,我会努力的。” 理惠认真地说。
“真有干劲啊。” 歌姬啪地打开一罐桃子汽水,推给理惠,又从破破烂烂的纸箱里拿出一罐葡萄的给自己打开。她皱着眉头啜饮了一口,长长哈了口气,好像喝的不是汽水,是上好的葡萄酒。她指着理惠的眉心,一字一顿说:“新人你记住了,做咒术师就要做好必死的觉悟。如果你不够强,真到了那一刻,没人能救的了你。咒术师没有同伴,只有自己。”
“可是没有同伴,死了就没人记得了吧。”
“哇,你不要老说死啊死啊的。”
“啊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
“死的那副惨样子干嘛要让人记住,多丢脸。万一不小心死在一个低级诅咒手上,事后肯定要被人笑话死的啦。”
“同伴的话,应该不会嘲笑的吧……”
“那痛哭流涕也很没意思啊。” 歌姬搓着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一脸厌恶地说,“要是有人抱着我的墓碑干嚎,歌姬你怎么死的那么惨,我绝对是要活过来揍死那家伙的。” 她手肘戳在桌上,食指指向理惠,目光咄咄:“所以,新人,你要是死了,我既不会笑也不会哭,绝对第二天把你忘干净。明白吗?”
“我明白了。” 理惠抱着汽水点头应是。
“是明白了,前辈。”
“哦,好。我明白了,前辈。” 听了这话,歌姬露出一副暗爽的表情,嘴里嘀咕着:“这才是当前辈的感觉啊。” 见理惠盯着她,她赶紧清了清嗓子,拿起罐子与她一碰,正色道:“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啊。”
窗外的樱花开得无比绚烂,宛如清晨淡粉色的朝霞。在春风的吹拂下,树枝间仿佛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再仔细一听,原来是花瓣和花瓣相互摩擦发出的悦耳的声响。理惠喝着甜甜的桃子汽水,想起一句和歌:樱花恰似来迎云。
真理子的人设来自于吉井忍《东京八平米》中提到的两位咖啡店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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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四月 见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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