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纯艰难的保持着清醒，又时刻被无边的黑海包围淹没。
他是个弱小的存在，不管在各个方面都是。
这似乎和他的出生家庭有关，严厉的父亲，望子成龙的母亲，希望能继承家业的祖父，每个人都盼望他能成为自己希望成为的人，将自己的期望与失望一同抛在他身上。
雨夜清晨，小小的平纯穿着黑色的和服，躲在门框后面偷偷打量水池里的大头怪。
为什么要叫大头怪？因为它头太大了，还有六只眼睛，就是它把祖母拉下水的，要不然也不会……
想到这里，平纯湿了眼眶，哭哭啼啼地找到母亲扑到怀里。此刻还没有到葬礼的时间，家里只有亲戚长辈和一些帮佣，他们聚在客厅，低声交谈着。
“妈妈，坏人在池塘。”小平纯说不清楚，只能断断续续地说：“是他让祖母睡着的。”
可是母亲并不喜欢听他说这些话，她捂住平纯的嘴低声说：”不要说胡话。”
“没有说胡话。”
没有说胡话。五岁的平纯会辩解，十二岁的平纯选择沉默。
他似乎忘了什么，呆呆地坐在桌子前，旁边的字典和笔记已经被翻烂了，但他还是没有完成布下的翻译任务。
要是不赶快写完父亲会生气的——
这种念头刚起来，有人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叫他一起放学。
放学？他看着外面西斜的夕阳，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我似乎，没了几段记忆？’平纯乱着思绪，他寻求解决办法，却又觉得是自己太累了所致，多余的话变成了沉默，也不再祈求别人的回应。
货架中，将试听的耳机带上，清纯的钢琴乐如清泉融入思绪，醇香的咖啡带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平纯忍不住神情放松。
这里是……
他观察周围，像是写字楼里的休闲区，宽大的落地窗将街景尽收眼底，靠墙的位置几排书架，全是新上架的图书杂志。
“是……江城子先生吧。”
带着眼镜的男人和蔼的打着招呼，手里拿着几本手稿：“之前您投稿的文章语言平缓细腻，我还以为是一位女性呢。没想到您这么年轻。”
谁？平纯动了动嘴，没有出声。
“这次比赛获奖作品我们会发布出版，颁奖典礼预计在下一个月举行，届时会有作家协会的……”
他低着头看着咖啡表面的泡沫，一颗一颗相互挤压着。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即使对方在说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也依然一副游神的样子。
“江城子先生，江城子先生？”
对方唤了两声
平纯平静地抬头，他可不觉得对方是在叫他。
一张大手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行了，他是在叫我。”
江城子坐在他旁边面带歉意：“不好意思，刚刚有些激动，没有缓过神来。”
平纯这才意识到，这位编辑一直叫的笔名。
回去的路上，平纯和江城子道歉：“对不起，刚刚我是不是特别不礼貌。”
“唔？为什么这么说？”
“你很厉害，和我不一样，我是个只会不停让别人失望的存在。”
江城子停下脚步，橱窗玻璃反光出自己的身影，他穿着灰黑色的制服，黑色的头发乖顺的轻轻下垂，红色眼睛，表情不是很高兴。
什么呀，她想。怎么会有人拿别人的名字当自己的笔名，难道不怕弄混吗？谁也不行，是自己也不行，必须让他道歉。
“为什么要起名叫江城子？”
“嗯……大概是，这个名字看起来很坚强？”平纯笑了笑，他把手稿放在桌子上，自顾自地睡了去。
江城子拿起它，娟秀的字体构写着平淡而又深刻的故事，但她很不高兴，就将这些东西往窗外一丢，四散到庭院也无所谓。
很快，她就吃苦头了，家里的佣人把文稿收拾起来交给他祖父，她被叫到屋子里受罚，手掌被打的火辣辣的，下一次醒来，又被关在屋顶阁楼里。
因为犟嘴？要坚持写作？
平纯罚的更惨。
江城子哈哈大笑，她找遍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平纯藏起来的小文章。
明明时间过了很久，但是要看的大部头书一点都没有翻看。江城子跑去找自己的母亲，她说自己病了，时间大把大把的消失，但她并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片段式的记忆让她连人都认不全。
于是连夜预约医生，从脑部检查到手指，除了背部弯曲和手指有点蜕皮，似乎并没有问题。医生出来悄悄找到白石夫人，暗示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家里的气氛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不好的，平纯揉揉额角，右手上已经缠上绷带。祖父说，男孩子要受更多的磨难，于是独自在蝉鸣的院子里挥刀。
江城子知道受伤手掌被汗水折磨的滋味，更让她难过的是自己的话无人听信，他们都说白石家的少爷有癔症。这份无力和绝望无人消化，只能坐在一旁落泪，然后说，要离开这里。
平纯坐在旁边发呆，觉得黑漆漆的天空的确没什么好看的。
咔哒一声，天地间的吵闹便被一扇小小的障门隔绝。那个人的身影轻轻坐在身旁，坐下的一瞬，手边亮起小小的火花，倏忽闪出一圈金色。
平纯想，他此刻的气息是黑色的，便连这小小的火光都招架不了，下意识扬起手挡在眼前，微微眯起眼。来者气息亲近，即使在流泪，也是他达不到的乐观坚强。
平纯住进医院，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他安静乖巧，唇边微微放松，甚至能生出一丝稚气可爱来，但只要没有陪护，他就会拿着尖锐的东西划开皮肤，手边没有东西就拿牙咬，整的脸上手上，全都是自残的伤。
他早就知道自己眼中的世界和其他人眼中的区别，这世上存在许多，除他以外其他人无法感知到的东西或事情的存在。
那些异类，它们其实离的很近，但却毫无威胁，即使彼此眼神对上，它们也只是瑟缩在那里，仿佛他们彼此生活在不同的空间。
小时候的平纯无法分辨，只会被母亲斥责胡言乱语，但只要对它们的存在闭口不谈，就会在母亲那里得到少有的温情。
江城子不知道，她看不到。
而如今，陌生的女人把难得维持的平衡给打破，在他身上留下诅咒的标记，平纯痛不欲生，冷稠的恶意将他渐渐吞噬，他又想到江城子，她还想出去，去更大的世界。
将要死去的他第一次运用不熟练的咒力，将逆流的血液压了下去，内脏已经被抢夺身体的诅咒搞得乱七八糟，却因术式的原因不断恢复。
好痛，好痛苦。
白石蜷缩在那里，被一方摇醒，他摆了摆手，只是打了个招呼。
警察从病房出来后只是扶着警帽摇摇头，他们不了解白石平纯所说的世界，医护也在服务导台后面窃窃私语。
可怜的孩子，被袭击后就留下心理创伤了
所有人对着平纯只有摇头叹息，冷淡的怜悯后似乎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轻微的晕眩伴随着耳鸣，他已做不出其他反应，道理被谩骂替代，罪魁祸首躲在人群中，对着隔离在中心的人指到：“我不知道，是哥哥的衣服。”
撒谎，偷盗，霸凌，可真是他的好妹妹。
她躲在人群中，将所有的过错污蔑抛了过来，用呜咽的语气和人惹垂怜的目光看着母亲。只有千花跳出来，面对威严的祖父大胆的伸出双臂，挡在自己面前辩解。
平纯真的讨厌极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优秀，乐观，坚毅，无惧。身上拥有所有他没有的美好品质，于是推开挡在前面的身影，硬是接下满含怒气的一掌。
眼神没了落脚点，周围人窃窃私语，平纯不敢听都说了些什么，看着脚底下的地面，忽然有种想要阖眼赴死的**。
“不要听。”娇小的女孩踮起脚尖捂住他的耳朵。
新交的朋友亲切开朗，似乎是专程和家长过来拜访母亲，藤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反倒让平纯沉重的童年时光多了些色彩。
而那一抹色彩转瞬又变成了黑白色的照片。
和祖母一样，是被那种丑陋的东西拉下水。
平纯难以接受，又被情绪激动的大人推搡着，意图让他说点什么。
铃铛敲击轻响，于是世间纷扰统统远离，再次醒来，室内灯光昏黄，窗外明月清亮，黛青色的天空飘着几团墨色的云絮。
平纯吐了口气，他擦掉脸上的泪光，等到自己平静下来，又闭上眼睛。
藤原千花带着白色倒三角的天冠，吐着舌头倒在一边。“诶呀，不小心就死掉了。”
锖兔在旁边笑出声来。
平纯也坐了下来，医生通过催眠找寻每一个人格出现的时机，试图把他们再放回正确的位置。他撑着下巴，虽然能大概回忆，但真要和人格对话也只会发现彼此的记忆都是不相称的。
藤原千花是青春靓丽的JK，会弹钢琴，家里还有姐姐妹妹；奴良滑瓢是妖怪总大将，每年都要举行百鬼夜行；锖兔是剑士，江城子是华裔，一方通行是LV5的超能力者。
他们都是自己。
平纯看着两人在那里玩闹，最终也说起了自己的事。“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
“哎？是要出去旅游吗？”千花高兴起来：“我们去海边好不好。”
“不，不是这个意思。”他眼眉向下，有更多的轻松：“我想休息，江城子会出来替我，她更喜欢外面的世界，而且还很喜欢五条悟。”
也就是很长一段时间，是江城子来主导吗？两人对视一眼，锖兔问：“平纯，你怎么了？”
“江城子问，未来是因为我们看到的结果，而朝那个方向走，还是因为朝着那个方向行进而造成的结果。”他的刘海微微向一边倾斜，用平缓的语气说：“她很清醒，也更加急切。X给她看了更多关于未来的事情，想要改变的话，势必要做出取舍。江城子没有方法，也不肯说出原因，于是她找上了我，希望我能帮她想想办法。”
藤原千花来了兴趣：“哎？是关于五条老师的吗？”
平纯顿了顿，红色的瞳仁有更多的惊讶：“她和你说了？”
藤原千花：“哼哼，我的恋爱雷达早就响了，要找我咨询吗？我可是专业的。”
“呃、咨询？你有什么见教？”
藤原千花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侦探眼镜，带上它一脸认真地分析：“江城子说，五条老师又强大又自由，自己看他时眼睛一定是亮晶晶的，如果是小狗的话一定早就欢快的摇起尾巴来，这难道不是陷入爱河的少女吗？还有还有，她还十分期待和五条老师出任务，说可以一起到永久。”
“爱河？拿我的身体？”平纯的眉头纠起来，表情更加的而苦恼了。“她睡觉的时间比出来的时间还长，怎么会呢。”
只有锖兔还保持着淡定，他举手说：“我记得讨论本上写的是‘对替五条先生工作有了切实体会，真希望这一刻能够永久’这样。”
“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千花摊手。”我也很喜欢五条老师，他高大又帅气，还很有趣，总之，在一起！在一起！”
平纯跟着笑出来，看着千花小小的起哄，虽然眼里只有轻飘飘的一片黑。
江城子说的话总是认真的，哪怕只是小小的期望，不太确定的语气，但有了目标，也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得来的。
算了，她连咒灵的话都敢信，连坏人的好心都敢赌。如果她真的能找到，如果她真的能忍受无人求助的绝望……她真的有这份觉悟的话，就给她一次机会吧。
平纯！呜呜呜我的好大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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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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