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吾心烦意燥地被父母硬拉过来，参加一个他完全没见过面的亲戚的葬礼。
那个亲戚按照辈分算，是他名义上的舅舅。
但他的舅舅远走他乡多年，从未回来过，最后的消息便是这个葬礼。
他心里惋惜被迫推掉的派对。
庄吾带着假笑应酬着人情，他摇了摇酒杯，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张高高挂起的男人遗照，这是他对这位舅舅的唯一印象。
葬礼上来的人并不多，一系列的程序很快就走完了。
人们陆陆续续地从墓地前离开。
原本就阴沉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本应该走的庄吾没找到随身的钥匙，他想应该是落在墓园里了。
于是，他一路折返回墓园。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将整个景色都晕染一层朦胧的白。
庄吾四处搜寻都没能找到，正当他抬头看去，脚步顿住了。
不远处的墓前，有个身影伫立在那儿。
那个男人一身肃穆的黑色长款西装，过肩的黑色长发有条不紊地披在肩后，有几缕发丝别在耳后，眉目清冷，低头的片刻又有几分的温柔。
他站在墓碑前，静静地注视着，垂眸时能够清晰地看到那略长的睫毛，在阴雨天下仿佛都染上些许水汽。
无声的悲伤。
仿佛虚无缥缈中走出来的人，似古画精怪，摄人心魂。
只见他轻轻地将手中的一支白花放到墓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庄吾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男人身上，因此并没有听清。
他心想，这般人物，如果错过了，他一定会后悔。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平稳住嗓音，试图搭讪：“这位先生，容我冒犯，您是这位墓主的朋友吗？”
男人神色暗淡，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淡然开口：“他是我的丈夫。”
这句话不亚于一枚深水炸弹，庄吾被惊得瞪大了双眼，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舅舅终生未婚，哪儿来的……丈夫？？？
还是说——
这是……他舅舅包养的小白脸？！
庄吾语涩，过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是我舅舅的墓。”
月凛抿着有些苍白的薄唇，没有再说话，眼中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似乎不太关心一旁庄吾的想法。
他凝视许先生的墓，心里默念一声永别。
没等庄吾反应，他便转身离开了。
庄吾看着细雨中男人挺拔的背影，那通身的气质如凌霜，让他记忆深刻、魂牵梦萦。
——————————————
月凛开车回到别墅，还未来得及换下衣服，一个小小的身影冲出来抱住他的腿：“爹地！”
听到这句话，他脸上柔和几分，尽管浑身还带着雨水的寒气，但仍低头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声音清冷：“宝贝，我先换下这身衣服，你先去找阿姨玩一会儿，可以吗？”
乌黑长发滑落，月凛随手将散发别过耳后。
他身形高挑，略微弯腰时能隐隐看到有力的腰。
孩子仰着头，充满稚气的嗓音响起：“好的，爹地！”
面对孩子，月凛难得露出一个浅笑。
梳洗完后，他与从儿童房内走出来的中年女人对视，女人微微点头，轻声道：“月先生，孩子已经睡了，我就先走了。”
月凛点点头。
他轻步来到儿童房内的床边，看着安然入睡的月昭——这是他的女儿。
但不是他亡夫的孩子。
当年还在国外与女友感情破裂分手后，偏偏在他双亲意外身亡、公司破产之时，那个女人将还在襁褓中、身缠重病的孩子丢给了他，随后拉断了一切联系，下落不明。
他不可能放任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不管。
于是，他在家破人亡的悲痛下，接手了这个孩子。
……
孩子生病，女友抛弃孩子失联。
“……嗤，这些钱还不够包养你？！装什么清高！”
当时的月凛咬牙低着头，只能抱着婴儿沉默不语。
昂贵的医疗费几乎让他走投无路。
正是在最艰难的时候，许先生向他伸出了手，不至于让他朝难堪的方向下滑。
然后……他们相恋、结婚以及意外的到来。
带着哀伤的回忆渐渐飘远，月凛回过神，替孩子盖好小被子，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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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吾身为公司的副总，难免要出来处理公司的公事。
他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在发布会开始前入坐。
庄吾一身黑色定制西服，带着随性坐在前排，听着身旁的助理汇报这次发布会的最新情况。
这些内容基本上已经看过一遍了，他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随意扫视过。
忽然，他抬眼时，目光凝住——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他微微低头，正与年轻的工作人员交谈。
男人一头乌黑长发一丝不苟地系在脑后，远远看去，他脸上表情平静，眉眼间自带着疏离感，偏白的肤色与他浑身的气质相符。
他远远立在那儿，却无端地让庄吾想到玉山之上的翠松。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①
独特的气质，庄吾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舅舅墓前的那个男人。
眼见那个男人交谈完，朝洗手间走去，庄吾鬼使神差地站起身。
“我先出去一下，如果有事情，你先自行处理着。”
庄吾匆匆交代完助理，追着月凛的身影走出去。
……
月凛会参与管理公司事务，因此这次发布会他也参加了。
洗手池前，晶莹的流水淌过男人节骨分明的手，手指修长犹如完美的雕塑作品，让人赏心悦目。
刚走进的庄吾目光流连在那双手上几秒，又默默挪开了视线。
月凛没有在意走进来的陌生人。
铃声响起，他随手接听了一个电话。
“……不用了，这张卡内金额已经耗尽，并没有……”
骚扰电话，月凛面无表情地挂掉了。
他身后的陌生人脚步一顿。
庄吾一听，立马像打了鸡血，他胸膛内的心脏跳动。
小白脸没有钱了？
一种隐秘、不可为人知的想法，悄然爬上他的心头。
洗手池前多了道身影。
“这位先生……”青年洗手的时间，状若无意地与月凛搭话，“你缺钱吗？”
月凛抬眼看着庄吾，眼中平静，想看看他能整出什么花活。
近距离下，庄吾侧目才发现月凛眼下有颗浅浅的痣，在他垂下眼帘时，一小片阴影几乎盖住这颗痣。
月凛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什么意思？”
庄吾理了理衣襟，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表情真诚地说道：“咳，你愿不愿意与我签个合同，关于合作，我给你钱，你与我……”
俗话便是，包养关系。
月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通身冷淡的气质更甚。
庄吾暗中给自己加油鼓气，他稳住呼吸，顶着月凛如刀子般的眼神，侃侃而谈：“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发生你不愿意的事，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张黑卡，卡内可支付余额为……”
“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理解你正处于困难之际。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想通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月凛忽然冷笑。
他这一抹笑，仿若冰雪消融。
庄吾看愣了。
月凛看在他是许先生的小辈的份上，没有追究也没有动手，而是直接转身离开，只丢给青年不留情面的背影。
……
庄吾心中一直惦记着那个男人。
隔着一个茶几的位置旁，一直未入座的合作公司总负责人，终于入座了。
一抬头，庄吾不可避免地露出惊讶的神情。
月凛坐下，随意瞥过他面前的名牌，从容不迫地开口：“庄先生，您好。”
庄吾表情古怪，他满肚子的疑惑：“……你是这个公司的主要负责人？！”
“是的。”
尽管月凛并不想和这个鲁莽的小辈交流，但出于礼貌，他还是耐心开口:“曾经是许先生交由我打理，也感谢许先生给了我一个机会。”
也不知道庄吾脑袋里的思绪歪到什么地方。
他恍然大悟，果然是他舅舅包养的小情人，连公司都送一个给他！
怪不得没看上他的黑卡！
似乎气氛有些奇怪，工作人员殷勤地向月凛呈上一盏茶，同时递过一份文件：“月总，这是这次活动的总项目，请您过目。”
庄吾强作淡定，他时不时偷偷打量几眼。
他看着那个男人安静地坐在那，让他想起雪后松木、高岭之花。
怦然心动。
他只觉得自己一定是没尝试过这种类型的人，打算精挑细选一个玩伴尝尝新鲜。
结束后，月凛接到司机发来的信息，因此他没有留下与其他人商谈，而是起身离场。
庄吾看着男人气质出众的身影，他想了想，心中蠢蠢欲动，仍然想试试讨要个联系方式。
等庄吾迈着步伐来到大门口，月凛高挑的身姿停在一辆黑色轿车旁。
他心里一喜。
没等他走上前，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小姑娘冲下车，直接扑到月凛身上：“爹地！我好想你！”
月凛背对着他，低头替小姑娘整理衣角。
几米开外——
庄吾脚步猛地停下，他瞳孔地震，脸上带着疑惑和震惊。
孩子？！
为什么小白脸连孩子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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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腾的包间，庄吾看着好友找来的暖场的玩伴，有男有女，模样也不差。
他们都有一个共性——气质偏冷，却也各有各的特点。
但庄吾看了几人，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其中一个清丽的姑娘主动向他敬酒:“庄少，这杯酒，我敬你。”
庄吾懒得理会，他对这些找来的人根本提不起兴趣。
他的好友眉头一扬:“哟少爷，这么魂不守舍，我猜是不是快有小情人了？”
庄吾身体往后一靠，随意摆着两条长腿，他望着天花板喃喃道：“他丈夫刚离世，我这么贸然是不是不太好……”
“嗯？！”离他最近的好友大声嚷嚷，“好小子，几天不见，竟然好上寡妇了！快说，你什么时候当上曹贼了？！”
庄吾脸上微红，立马坐直身子，急着争论：“他是男的！”
“那还不是一样！”好友喝了一口酒，“寡夫嘛！”
庄吾神色露出些许尴尬：“他应该是我离世的舅舅包养的人。”
好友被呛得猛咳几声：“什么？！”
还有几个好友起哄：“孝啊！孝啊！”
眼见气氛朝着越来越奇怪的方向歪，庄吾索性破罐子破摔：“他似乎还有个孩子……我该不该出手？”
好友不可思议地说道：“什么？！孩子？”
“人家寡夫都有孩子了，你竟然还想加人家联系方式？！”
庄吾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想着，他也不想这么丧心病狂，但几天下来他发现是真的喜欢这种。
他察觉到来自好友的鄙夷目光，犹豫着开口，“要不你们劝劝我？”
几个公子哥对视几眼，根本不怕局面再混乱些，兴奋地你一言我一言。
“能当你长辈的情人，想必是有几分手段！”
酒劲上头，庄吾听着这些话，感觉心里不舒服，他红着脸反驳：“说不定他也有什么难处？”
“他谋财的胃口肯定不小！”
庄吾：“我也有钱！”
“他年龄比你大好几岁，这种小白脸不要也罢！”
庄吾：“大几岁其实也没什么……他长得这么好看……”
“害！”几个好友一脸晦气，“都散了，都散了，这脑子没救了！”
庄吾脸色涨红，一言定论:“你们根本就不懂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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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庄吾处理完公务，洗漱后，看着电脑上的合作方案。
他忽然想到，最近他的公司正与月凛的公司处于合作阶段，也就是说……公司那边会有月凛的联系方式？
算了算了，先睡吧。
不要被牵着鼻子走。
但这颗种子一埋下，立刻生根发芽，缠绕在他心间。
他在床上睁着双眼，翻来覆去。过了许久，他猛地坐起来，让助理将合作公司的联系方式发过来。
……
深夜，月凛的通讯出现一个好友申请。
月凛看清了上面的名字——庄吾。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拒绝。
没过几秒，瞬间又弹出相同的好友申请，大有一种死缠烂打的意味。
连续拒绝了几回，月凛烦了，添加后直接开门见山：“你有什么事？”
另一头瞬间回复:“……我觉得与贵公司的相关合作事宜，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比较方便沟通。（笑脸）”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月凛暗叹一口气，随便回了句话，便没再理会。
庄吾抱着手机，看着上面标记为“月凛”的信息，喜滋滋地想着，连名字都这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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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凛本以为不会再与许先生家的小辈有什么联系了，谁料想，一通电话响个不停。
他接听后，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急促地吩咐：“呼……我喝了酒，你现在开车过来接我，地址是……”
他心下一想，就知道这人打错电话了，但再次回拨，已是无人接听。
月凛本想让自己的司机过去，但想到他并不认识庄吾，只能自己动身。
……
庄吾随手将手机丢一边，头晕目眩，等待自己的司机来接他。
青年喝了不少酒感觉有些心烦，酒吧吵闹的场合，更是加重了烦躁的情绪。
他随手扯开领口，原本整齐的衬衫又凌乱几分。
又有几人上前询问他的状况：“庄少，您需要我们派人送您回去吗？”
庄吾觉得自己已经喊了司机，便拒绝了他们。
酒吧场内不知为何，喧闹的音乐又调高了几个音量。
他走神，眼神望着虚空。
一抹白色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恍惚中，那人身形修长优雅，一身浅色西服将他的身躯包裹得严实，与这沸腾的地方格格不入，仿佛一道清冽的冷泉，正朝他走来。
他烦躁的心平静下来。
月凛站在醉醺醺的庄吾面前，他垂眼看着这个小辈。
而从庄吾的视角，能看到月凛那略长的睫毛，以及眼下那颗浅色的痣。
勾得他心痒难耐。
庄吾觉得自己在梦游，不然怎么在酒吧里看到他。
他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又在强烈跳动。
他看到男人伸出一只手：“还能站得起来吗？”
庄吾盯着那只节骨分明的手，肤白凝脂。
或许是被什么蒙了心，他伸手握住那只手，然后……
亲了一口。
月凛脸色迅速冷了下来，直接把手抽离，感觉自己被狗啃了一口。
这个酒鬼眯着眼睛，看着他：“月凛，是你吗？你要不要试试我？”
似乎见月凛不想理会他，庄吾并不气馁，在酒的催动下显得有些急：
“舅舅可以，为什么我不能？我会证明，我绝不会比我的舅舅差，我也能给你赚很多的钱！”
月凛冷淡的表情终于染上了情绪，他微蹙眉，节骨分明的手指轻轻瞧了瞧桌面：“庄先生，请你自重。”
“我与许先生在国外成婚，对于许先生的离开，我很悲痛。所以，请不要再臆想我与许先生的关系。”
庄吾终于安静了。
月凛面色不善地拉起这个酒鬼，往车的方向拽:“……醉酒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把人丢后座，开车往最近的一个酒店走。
庄吾从后座爬起来，忍不住想要亲近月凛。
看见男人打理整齐的长发，他伸手去碰。
他痴痴地看着眼前人。
柔顺如丝绸般的发丝从他的指缝中快速滑落，他竟然觉得这画面竟该死的好看。
“我、我能不能去你家坐一坐？”
月凛语气生硬：“不行。”
庄吾清醒了几分，他忽然想起他有孩子了。
他胡思乱想：“要是哪天我们的事成了，孩子该叫我什么？”
月凛：“……”
——————————————
第二天，完全酒醒的庄吾捂着脸，感觉自己形象尽毁。
他还想追求人家。
好在双方公司之间的合作依旧进行，他终于抓住一个时机，真诚地恳求月凛给他一个请客吃饭的机会，他想好好道个歉。
月凛看着眼前一身高档西服的年轻副总，叹了口气，心想，庄家的小辈都这么闹腾吗？
许先生离开后，他没有短时间内开启新恋情的想法。
于是，本应该是双人晚宴，变成了三人晚宴。
庄吾笑容僵硬地与他正对面、扎着双丸子头的小朋友，大眼瞪小眼。
在月凛询问他能否带上孩子时，他不可能驳了月凛的面子。
晚宴中，月凛微低头，一边温声细语地照顾小姑娘吃饭，一边与庄吾闲谈。
在他低头的刹那，乌色长发滑落之时，不知觉地有一种夹带着些许温柔的气质。
他的声音如清风抚过，带着些凉意。
全然没有之前不近人情的模样。
庄吾看着面前冰冷成熟的男人不经意间展现的温柔，挪不开眼，格外吸引他。
他盯着月凛，好奇地问：“为什么留着长发？”
月凛随手将散开的长发系脑后，动作间露出他属于男性的脖颈，说道：“昭昭小时候就喜欢抓着我的头发，这样才能安分，我干脆留起了长发。左右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就这样了。”
……
这顿饭吃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庄吾在献殷勤。
当月凛中途离身洗手之时——
小姑娘稚气未脱，眨着双大眼，说道:“大哥哥，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的爹地呀？你是没有自己的爹地吗？”
庄吾啧地一声，这小姑娘的嘴简直是天赋异禀。
①郭茂倩《白石郎曲》——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
没写过这种，凭感觉摸出一篇短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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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清冷寡夫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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