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吾辈是雨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下了整整两天都没止歇。
仿佛天上人的恸哭，誓必要以淹没人间作为终点。
两天后，就在这样的雨天的早上四点。
便利店中，江户川乱步朝着踏入店中的，穿着黑袍的人抬起放在桌上的右手作为招呼。
千代目隐子在店外就注意到了他，此刻只是安静的用目光看着要说些什么的江户川乱步。
雨声淅淅沥沥。
江户川乱步咬了咬嘴唇，不知道用带着敌意的表情看千代目隐子比较好，还是装作之前突然爆发的矛盾没出现过比较好，最后只是踢了踢无辜的凳子，言不由衷的起了个话头：
“我饿了。”
千代目隐子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干燥的钱包，从中抽出一张一万日元的纸币递给对方。
江户川乱步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里存着怀疑。
千代目隐子可不是打伞进来的，以外面雨势的程度，千代目隐子究竟是如何只保留了微微的湿润，却使钱包不被雨淋到分毫？
另一个疑惑涌现上他的心头。
明明才不欢而散过不是吗？
……为什么不责骂他？为什么还要请他吃饭？认真和不擅长拒绝到了这种地步吗？
“为什么…？”江户川乱步攥着钱，没有冲去货架扫荡喜欢的食物，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千代目隐子是个无论外表还是内在，逻辑还是思维都与他人不同的存在。
与千代目隐子相处时间尚短，又徘徊于悬崖峭壁边的江户川乱步自然会有这样的疑惑。
千代目隐子的答案也异常的简单：
“因为你一直在这等我，是因为想向我求助吧。”
“你在和我说…你饿了…这样的话。”千代目隐子绕过化作雕像的江户川乱步，去饮品的柜台里买了瓶咖啡，再挑了一板价格昂贵的巧克力。
可可脂和咖啡因是千代目隐子的饮食偏好……不过并不是口味上的喜欢，而是出于人体本身对这类物质的喜好。
他实在不愿意被江户川乱步继续追问为什么求助了就要解救。
江户川乱步只是一个同样作为问题作的人类。
回答这样的问题暴露了他微妙的弱点，可不回答这样的问题又戳中他性格缺陷中最古怪的部分。
千代目隐子现在只想装死，躲过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遇到的同样的人，却在出门的时候被人扯住了斗篷角。
还能是谁呢？
千代目隐子不说话，江户川乱步也不说话，仿佛是孩子在玩什么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的游戏一样。
最后，还是江户川乱步率先发问：“你是什么人？”
“……”
千代目隐子再度陷入思考。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有水平，但千代目隐子怀疑他所说的每一个身份在江户川乱步耳朵里都能变成莫名其妙的定义，更何况他有很多身份都是不能为旁人所知的。
那位殿下的孩子，这个世界的救世主的助手，里世界传说中的「荒骷髅」，死屋之鼠的成员……
这些都不能说。
“这个问题……”千代目隐子心中有了定夺。
“果然，不能回答吗？”江户川乱步松手，然后陷入低沉。“算了，本来就是这样，一直这样……从来没有人愿意解答我的疑惑。”
“不，这个问题，解答起来会很长，你可以先填饱你的肚子，然后我们再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千代目隐子转身，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的面对特地来这里赌一个能见到他可能的江户川乱步。
即便仍然无法理解，毫无疑问，千代目隐子的言行安抚住了徘徊的江户川乱步。
最后二人抱着江户川乱步的零食，来到了旅店门口，办理完入住手续后走进黑暗的房中。
没有人开灯，或许是因为黑暗更能保护他们不愿流露于外的伤口。
“异能力——黄泉三重！”千代目隐子的声音从江户川乱步看不清的方向响起。
“异能力！？”江户川乱步皱眉，却在看见黑暗的世界中突然出现的幽灵而被吓了一跳，连忙按开了电灯开关。
明亮的房间内，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幽灵并未因光明消散，江户川乱步的大脑已经变成了一团被洗衣机搅烂的浆糊，只是凭着好奇心伸手摸向幽灵的方向。
居然有实体。
……什，什么啊…异能者是真实存在的……？
虽然这几年关于「部分人类能够拥有某种特异能力」的传言喧嚣愈上，甚至还有传闻，说在几年前犯下战争罪的通缉犯里，没被公布具体样貌的那个人就是一个强大的异能者，就是因为他在最后背叛了日本，日本才成为了战败国……
江户川乱步的大脑开始不由自主的搜索起了道听途说的，与异能力相关的情报。
在千代目隐子的意志控制下，刚刚诞生的幽灵穿墙而过，从卧室和浴室间来回穿梭，又一拳打在床单上，留下一个柔软的凹陷。
见江户川乱步迷惑又阔然开朗的看着床上的凹陷，千代目隐子挥手，将这浅薄的一层的知能重新化作无形的存在：“请君安息。”
“异能者……你是异能者……”江户川乱步迷迷瞪瞪的看向四周，只觉得这遭遇过于魔幻。
虽说江户川乱步于低谷时也幻想过邂逅一些超现实的色彩，但只有真的亲历其中才会了悟那种脱离常识给人带来的，难以置信的感情。
此为误解。
千代目隐子自知自事，他的特殊能力绝非来自此世界的异能力，只是为了在情报上对他人造成误导，所以使用时必然会做出异能者的伪装。
黄泉三重也只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一个名字。
他不是异能者，而是从另一个世界落难于此的……带着任务在这个世界潜伏的…东西。
这件事，就连他的同僚都不曾得知。
“我的异能既能操控亡灵的力量，也能窥探生魂的模样。在我眼中你的灵魂大小与常人不同，以此，我判断你也是「人间的问题作」。这点我没有说谎。”千代目隐子说。
此乃半句谎言。
关于自己能力的描述是假。
但以灵魂上的特殊认定了江户川乱步是问题作是真。
“……啊…是这样啊。”江户川乱步发出一声哀叹，他正在试图接受和理解这等荒谬的现实。
“至于，你所问的，我的身份……”
江户川乱步沉浸在某种悲哀中，对千代目隐子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看起来比千代目隐子初次遇见他时还要疲倦，安静的，呆呆地背靠着大门坐在地上。
“吾辈是雨。”
“为了解决使人间倒流倾塌的困难而降临于世，为了指引光明突破云层而存在于此，为了辅佐奔走在世间为了救世而辛劳的人类而离开大海。”
“……所以，即便出生便为残缺，凄然飘零于空中，也无所怨言。”
千代目隐子坚定的说。
此为真心，这句话在许久之前，也对在战场上失去了全部下属，从而陷入对他来意质疑的福地樱痴说过。
“就算你这么说……”江户川乱步睁大眼睛，然后眨了眨眼，“太突然了！太奇怪了！太可怕了！”
“要我理解自己是问题作什么的，我的父母都是因为我从出生就是残缺而过于体谅和宽容我什么的，我之所以无法正常融入他人是因为我本就应该遭受歧视什么的……我全部都无法相信啊！”
“可我貌似又不得不相信你所说的这些……”
“不甘心吗？”
“那是绝对的吧！！！错的是我，所以这世上才都是只有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啊！！”
江户川乱步的心跳脏后知后觉的开始疯狂跳动。
“没错，我才不信……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到乱步。”
“如果你想让我相信你说的话，那你就向我证明啊！证明比我更强大的父母需要向我说谎！”
江户川乱步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下意识的想往后退。
可他是已经抵在了门上的人，不容有半分退缩的余地。
“你认为说谎与否，取决于一个人是否强大？”千代目隐子对江户川乱步的脑回路大吃一惊。
明明都已经了解了让千代目隐子在这场争执里决胜的秘密了不是吗？
还是说人类的本性难移，即便一直隐隐作痛，也不愿意面对真相呢？
“我的爸爸和妈妈从不对我说谎！我相信他们！”江户川乱步给了千代目隐子一个无懈可击的回复。
……父亲是必须信任的。
千代目隐子有这样的觉悟。
也就是说，江户川乱步逃避真相的理由，千代目隐子认可了。
“不是因为强大，而是因为那是父亲说过的吗…”
千代目隐子眼神有一瞬没有焦点。
“…那就相信吧，相信自己的父亲，相信父亲说过的话，难道不好吗？”
“欸…？”江户川乱步眨了眨眼，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仿佛一个程序在进展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被人为的卡住了一样。
关于这个问题准确答案的争论也突然的戛然而止，以一种近乎包容的态度。
也正因如此，才更让本就在人间寻找着一个人告诉他正确答案，又已经有一部分想要认可千代目隐子的言论的江户川乱步无法接受这场谈话就这样结束。
“害怕跌落万丈深渊即为人之常理。江户川乱步，虽然和你说这些并非出自我的本意……”看了眼占据出口的江户川乱步，千代目隐子推开窗户，“但还是………对不起。”
“等等！真是的！别想就这样逃走！”江户川乱步从地上爬起，冲到千代目隐子背后，一把抱住千代目隐子的身躯。本就有些湿润的脸被斗篷中挤出的雨水彻底打湿。
千代目隐子仿佛没有察觉到身后多了个人一样，从四楼的客房中跳窗而出，呼啸的风声穿耳而过，大雨将两人彻底淋湿。
“千代目先生，你真是太任性了！明明是你先和我说起这件事的，结果你只想着逃跑！”江户川乱步经历惊吓，大脑一片空白，反而平静了下来，只是抱着千代目隐子的手仍不愿意松开。
“就人类的交际而论，我自认我应允你的事已经够多了……”千代目隐子没有转头，只是幽幽的说道，“江户川乱步，你很聪明。再向我寻求「我是什么」，「你是什么」之类的答案的话……如果我们有成为敌人的可能，我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
“我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所以，你不能再跟着我了。”
千代目隐子脱下斗篷，把这件遮挡他面貌的外套留给了死死抓着斗篷边缘的江户川乱步，低头寻着路灯朝远方走去。
“你在找一样东西！”
江户川乱步笃定的呐喊从他身后传来：
“那件东西你已经找了很久，但你还是找不到它！以你的异能力都无法找到的东西对你来说一定足够隐蔽，但你没有闯入其他组织搜寻，它多半是遗失在历史中，对于所有异能者而言都弥足珍贵的东西。”
“你是一个习惯独行的人，在里世界加入了一些组织，但你和你组织里的人的关系并不亲密，所以没有人能够帮你一起找这个东西。但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大雨磅礴。
千代目隐子的声音从江户川乱步身前传来：
“我所在的组织，有一个非常严格的规定。”
“这个规定凌驾于首领的指令，个体的生命，甚至国家的存亡之上。”
“若有人要刺探我等行动的目的，或使我等行踪有被公开的风险，就是组织的死敌。”
“啊……说这么多，结果却不是要我跟着你，加入你所在的组织的意思？”江户川乱步歪头，“千代目先生，你口中所说的组织并不是你抵达这里的情报的来源吧？人缘差到这种地步…但又这么恪守组织的信条……你的组织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
“……”
“…………”
“………………”
江户川乱步发现自己在说完这句话后，千代目隐子终于停下了脚步。
“真的啊……”江户川乱步吐槽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呢？”千代目隐子也无奈的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从生动到冰冷，抬起右手，向江户川乱步宣告死亡，“异能力——”
“千代目先生这样有求必应的性格…这些事被所有人都知道才对吧？不想被知道就应该藏得更好点啊。”
江户川乱步本还悠哉的踩着树枝的影子，朝千代目隐子走去，却在对上那双冷酷的幽蓝眼睛时跌坐了下来。
“停，停手，你在做什么啊，乱步真的会被你杀掉的。”
原本平和的千代目隐子身上传来让人无法动作的杀意。
属于黑暗那面的气息笼罩着江户川乱步，出于对自己将要死去的恐惧，江户川乱步对斗篷下年轻得意外的身影都没了任何想法，空白的大脑里只有求生的本能在促使他求饶：
“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双亲无处可去走投无路的十三岁少年和军警也好里世界也好都没有半点关系啊！！！”
“我发誓我不会向任何人任何组织任何团体泄露任何有关于你的信息我也没看清你的样子，请放过我！”
“黄泉三重。”
千代目隐子的能力是随他心意自然驱使的。
作为「荒骷髅」，与「镜狮子」并称为「只为战场而生的修罗」的他……在对上一个普通人时，是绝无失手可能的。
必须杀了江户川乱步——这是千代目隐子出自自身意愿做出的决定不错。
但挟持江户川乱步以防止他泄露秘密，也是问题的一种解法，更是在千代目隐子个人意愿中的另一个方向。
等等…
我的意愿……？
千代目隐子控制着即将发出的致命攻击偏移开原本的轨道。
一道白光闪过，看不清的幽影擦着江户川乱步的耳朵刺破脸颊，他颤抖着手抚摸快得连疼痛都还没来得及传递给神经的伤口，再将手举在眼前。
……是血液。
千代目隐子来自恶与死亡都如家常便饭的里世界。
江户川乱步现在才有他正面对着一个杀人无数的恶徒的感觉。
“现在你不能离开了，直到我做出你不会出卖组织情报的判断，或者将你变作永远不会向人间开口说话的尸体为止。”
“也就是说…你被绑架了，江户川乱步。”
千代目隐子平静的说，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最近的报纸又有怎样的新闻发布一样。
“好吧，我不会大喊大叫的。可是我渴了，绑架犯……”江户川乱步眯眼看着能看清面庞，从外表上看年龄意外的和自己差不多的千代目隐子，游移不定的加上了最后的修饰词，“先生？”
千代目隐子抬头，天空上仍然挂着黎明尚未来临的景色：“现在只有便利店开门。”
虽说觉得大部分人都太复杂了一些……
可绑架犯先生真的太简单了一些吧？！
江户川乱步这么想，但是真实情绪显露在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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