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寂静而明亮地点缀在道路两侧，在菲亚特500缓慢驶过带起的气流里，路易吉介绍车内人的身份：“那是安东尼.科里昂，去年纽约茱莉亚转来的学生，音色纯净明亮，音感略差一些，但领悟和勤奋很好地补足这一点。是个好苗子。”
“纽约？”
像是猜到她想要问的话，剧作教授解释：“安东尼的父亲是西西里人，就是刚刚坐在后座的那位。他刚来时，我试探过，家里无人行政，和中情局之类的组织也没有关联。他父母多年前离婚，他和妹妹虽然判给父亲，但一直和母亲关系更亲厚。”
那辆浅灰的小轿车消失在前十字路口，路易吉话锋一转，“不过，我看科里昂先生也没有他平时透露出得那么严厉，陪我们彩排了一下午，晚上也没有溜号离开，我倒觉得是位不错的父亲。”
他总是善于发现旁人的优点，并且毫不吝啬夸奖。天真到烂漫的性格是她最爱他的地方，像春天山岗里冒出的毛茸茸杂草，明媚得毫无阴霾。
另外一只手也挽上他的胳膊，艾波洛尼亚逗丈夫：“路易你的标准好低哦，这么说，我也算是一位好妻子喽？每次都来看你。”
路易吉停顿了一秒，正巧有一队夜巡的宪兵走过，等艾波和制服笔挺的青年一一打过招呼，才笑着拉过她抓在自己小臂的、带有薄茧的手上落下一个吻，“当然，你不止是好妻子，还是完美的女人了。不仅带来幸福优渥的生活，还给了我全世界最可爱的维维。”
家门近在咫尺，做丈夫的从风衣口袋里摸出钥匙，一圈一圈地拧开门锁，头顶窄窄的拱券，路灯与夜色交织在他的面庞，温和且儒雅。
艾波欣赏着他，“我也这么觉得。”
温柔缱绻的语气。
那握着钥匙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而后向内一用力，大门流畅地被推开。
仿佛那一瞬间失态的停滞是幻觉。
艾波垂了垂眸，率先迈进家门，回过头，朝等在门外的丈夫微微一笑，“谢谢，我的模范丈夫。”
*
安东尼.科里昂坚持将父亲送到酒店，“阿尔叔叔，明天是礼拜三，我要早起上理论课，一直到晚间五点，没有空来找你们，如果没有其他安排的话，您可以和我父亲在巴勒莫周围逛逛，四角广场旁的餐馆味道不错……”
奈利应和着他，两人一来一往地交谈，用的是再纯正不过的布鲁克林腔。
迈克尔头靠在后座，耳旁飘来属下与儿子的闲聊，脑中闪现的却是她道别时的情景。她说的是再纯正不过的意大利语，两个词、五枚音节，经过她的唇柔和地吐出，像晚风拨弄了一下琴弦，弹出一串滚烫的音符。
人总会在关键时刻不假思索地说自己的母语，它是孩提时代的温暖记忆，更是捧托灵魂的小船，承载着情感与本心。
——她也在期待再次相见，发自本心的。
男人这样想着，胸口像塞了一坨烙铁。
哪怕年轻时，他也没有经历过如此猛烈的感情，仿佛如果不得到她，她的脸庞、她的声音、她的触摸带来的颤栗会跟着一起进棺材，乃至下了地狱、在冥河的摆渡船上飘着时，这种磅礴的**也会继续折磨他。
他当然嫉妒她的丈夫，那个花俏软弱的软蛋，凭什么拥有她的承诺、她的爱？他就该让奈利拿一把半自动，把那张在他看来一无是处的脸打个稀巴烂，往第勒尼安海里一丢清净。
小轿车停在酒店旋转门前的遮阳篷底下，值夜的门童跑出来，替客人拉开车门，冷不丁地对上那阴鸷的神情，本能一悚，慌忙移开视线，看向车门下缘与地面的交界处，考究的手工皮鞋出现又收回。
紧接着，他听见客人沙哑的嗓音，语气和缓地对坐在司机位的年轻人说：“安东尼，今晚的表演非常棒，你了解自己的天赋并为之努力，我很欣慰。”
似乎是位慈爱的长辈，等到小轿车驶离，门童跟在他和另外一位男人的身后，走向摆放值班椅的小角落。
“先生。”
门童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那个有着唐般气质的男人。灰白驳杂的头发，苍白到与皮肤同色的嘴唇，他看起来疲惫又老迈。可那激昂的眼神，犹如正当时的橄榄树，每一片叶子闪烁油润亮光。
“这附近有花店吗？”男人问道，“我儿子在孔蒂教授的歌剧里当男主角，我想买些花送给他，表达感谢。”
一个男人要送给另外一个男人花？听起来有些奇怪，可如果用于感谢孔蒂教授，那再正常不过哩。门童热心肠地报出一串儿店名，末了，又加了一句，“花朵的种类最好选黄红的西西里岛色，那是艾波洛尼亚的最爱，她很喜欢把花别在衬衫前襟，或像东方女人一样插在头发上。孔蒂最听老婆话了。”
“噢？”男人来了兴致，摸出香烟递过来，颇为忧心地说，“艺术家总是浪漫多情，我总担心儿子被他那些老师带坏了，以后败坏他的妻子脸面。你知道的，我们西西里人再尊敬妻子不过来。孔蒂教授不是这样吗？”
“这您就放心吧。”
门童鼻尖沿着白白的烟杆前前后后嗅了个遍，确定这是好烟后，把它往耳朵后头一别，促狭地笑道，“如果市政厅给全西西里的丈夫排个序，那孔蒂一定是头一个。并非他和我们的艾波洛尼亚结婚，而是他对妻子的忠诚。要我说，他比修道院的修女还忠贞。曾有女演员献身，我们的孔蒂教授义正严辞地拒绝，最后直接从舞台上摔了下来，小腿骨折养了小半年。平时更是不看异性一眼，眼里只有'总督'。”
“总督？”美国人疑惑，“这是什么职位？”
方才还像发条上得很紧的八音盒般喋喋不休的西西里人，忽然闭了嘴、敛了笑，礼貌地看向客人，“只是一种尊称。时间不早了，晚安，先生们。”
迈克尔认真瞧了门童两眼，就在奈利以为他要发火时，那常年冷硬威严的脸膛，兀地露出一个在奈利看来毫无道理的、远比夸奖安东尼时更为真诚、更接近于与有荣焉的笑容。
*
简单洗漱完毕，时间已经来到十一点。夫妻俩在房门□□换了一个干燥的晚安吻，便回各自的卧室歇息。
主卧在二楼北侧，大教堂尖尖的塔楼由数盏射灯自上而下地照亮，煌煌矗立在落地窗与薄纱般的窗帘后面。
纱帘刷地拉开，灯光隐隐绰绰地照进来，艾波坐进靠背椅，如同画家检视自己的画作，翘起脚静静观赏了一会夜景。
她当然是自豪甚至骄傲的，这是她的作品。她花了二十五年缔造了眼前的美景——宁静、干净、精致的巴勒莫乃至西西里，自负地夸一句地中海明珠也不为过。
但还是那个问题，代价是什么？
她将这颗古老的明珠从混乱矇昧中拣出，小心翼翼地扫去上面的尘埃泥屑，无可避免地，她的手指也脏了，每一枚指甲缝里都卡着令人作呕的东西。
不仅仅是鲜血，更是某种无法回避的存在——
她加入了基民党，蛊惑群众换取旧官僚的支持；她偷换概念，利用红色理论巩固集权统治。
简单来说，她和墨索里尼没什么区别。
大教堂的塔楼依旧散发着任一教徒见了都赞颂上帝降下文明与智慧的圣洁光亮。
艾波想起小时候，跟随父母第一次来参加复活节弥撒的场景。人行道、公寓楼覆盖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到处都是春天的气息，连砖缝里都长有纤幼的花朵。乡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听一听大主教那恢弘到不可亵渎的嗓音，领一领他亲自分发的圣餐。宗教如同绝妙的镇痛剂，是苦痛生活仅剩的一点甜，他们别无选择。
至少现在，他们有得选。
她扯扯嘴，安慰自己。
梵蒂冈银行存在财务丑闻，有蛀虫趁教皇身体不虞侵吞了财款，原先想要借贷通过一系列金融玩法打击财团的计划暂时搁浅。另一个更为冒险，但同时收益更大的想法倒因此可以一试。
在那之前，她得料理清楚迈克尔.科里昂，搞明白这位美国黑手党头目的来意。
试问，一个年过半百、见多识广、狡诈老辣的美国佬，他会毫无缘由地爱上西西里已婚妇女吗？
*
星期三深夜，往返了一趟锡拉库萨的艾波回到家，入目是一大丛繁茂的花束——丰盈灿烂的鲜花，鹅掌、玫瑰、绣球花……洁白浅黄柠檬黄的花朵交相辉映，摆在入户玄关的斗柜上，自带一层发光特效。
“你回来了。”路易吉披着睡袍走下楼梯，见她盯着那花直瞧，赶忙解释道，“我没有乱花钱。是安东尼的父亲送来的，我看挺漂亮，放在学院办公室浪费了，不如带回来，你明天可以别着去上班。喏，那张是贺卡。”
艾波拿起放在白瓷花瓶旁的卡片，米黄的纸张、金色的字迹，生怕被人看出上面的内容似的。英文的花体字，每一笔的尾巴都翘着卷——
致孔蒂，
感谢您的帮助，
您真诚而忠诚的科里昂。
落款比正文还长。放下卡片，正想挑一两支花，她瞥见镜子里女人眉眼在橙黄花朵掩映下分外舒展，嘴角噙着一抹轻柔的弧度。
下一秒，那弧度蓦地消失，里面的女人冷冷地看过来，艾波一下子醒了。
“路易，下次别把科里昂的东西带回来，那人是美国的黑手党，”她走上楼梯，摸了摸丈夫须髯修剪整齐的面颊，印下一个吻，“我不喜欢他。”
迈克尔：怎么没摔死他（咒骂.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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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还是没接到大庭广众**，按照剧情发展感觉有点玄，现在主打一个放飞
按照迈克尔这个情况吧，要是艾波亲一亲他，这老汉好不好要心脏病了
实不相瞒，虽说要综我的天才女友，但其实我到现在还没看完，太痛苦了，基本上看半集就得缓缓，蛮治低血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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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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