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台上的血液朝着四周逸散开来，杨戬抬手试图触碰，那些血液却又像是有灵智一样，绕开了杨戬。
随着杨戬的动作，那些黑雾也绕开了他，黑雾缠绕在每个在场的神仙的身上，除了杨戬。
王听雨扶着杨戬的手臂，借用着他的力量站直起身来。
“二爷，你知道的，认识撒谎，也会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女孩子笑得勉强，似乎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勾起嘴角这个动作上，“所以啊，那些同样睁眼说瞎话的神仙，还配称之为神仙吗！”
她的声音凛冽，黑雾构成的元神里染了红色的痕迹，无论是王听雨本人，还是她的元神，都挣扎咆哮着从黑雾中拔地而起，离王听雨最近的杨戬，也被她的元神的力量推开了好几步。
现在的王听雨的元神，是比在梅山的时候，更为粘稠肮脏的沼泽一般的元神。而元神却因为难耐而掐着祂自己的脖子。
四周环绕着三把匕首，随着祂每一次的恸嚎，那些匕首就化作雾气分散成无数小匕首，朝着四周刺射出去。
在刺穿某个神仙的身体后，又回到元神的身旁。
一下又一下，登仙台的八角石台上，凝聚起了一团黑色的云。
天色暗沉沉的，蓬莱又要开始下雨了。
“凭什么啊……”王听雨仰着头，望着天空，似乎在祈祷着比天界更高的天空落下的第一滴雨水，能打在她的脸上。
她垂着眼，看向了杨戬。
“我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被这帮子神仙定下来的……我生来就是为了阻止你、阻止天道的改变而存在的……若是不能打成，便需要死在你的手上。”
为什么。
凭什么。
谁又只能说雨只会带来灾难。
杨戬半仰着头，学着她的样子，半看着天空，却又指尖夹着九转玄功的金光，打掉了环绕在王听雨身旁的那三把匕首。
那是王听雨的生命力与元神凝聚而成，真的让她继续攻击下去，也只会让王听雨死得更快。
杨戬的眉眼拧得厉害，却又在这份担忧中夹杂着几分哀伤：“我知道，我不会杀你的，活着吧，别死了啊。”
你要活着，听雨，别死。
王听雨笑了，笑得很大声。
“说起来，二爷，本来我不是花了两万贯，买你动手杀我吗……”
杨戬抬手，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结果现在，不能算二爷动的手啊。”
“别说了。”
“所以二爷，”王听雨敛了自己的笑声，但是依旧眉眼弯弯地看向了杨戬，“换个吧，换个……换什么呢……”
女孩子停顿了一下。
“——啊，就换，两万贯，我买你——在我死之后，别把我送上封神榜。”
蓬莱的雨越下越大。
杨戬从未这么淋过雨，雨已经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突然一声鸟鸣，火红的凤凰羽毛划过天空。
杨戬抬头，满目尽是如火般绚烂的红色。
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震动，被封在华山里的玄鸟躁动不安。在他劈开桃山之后，沉香劈开华山，这已经是封神榜第三次被封印了。
而这次，依旧被封在了华山之中。
西方教的冲击太过强烈，那群神仙们已经来不及寻找更好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王听雨轻笑出声，她突然推开杨戬，手指顶在了杨戬的胸前。
只有两人知道的，心知肚明的。
杨戬的胸前，放着的是，在梅山的庭院里养着的，又掉落了的，独属于王听雨的那一株山茶花。
“所以我也只是讨厌这群神仙，不过自然万物，还是很可爱的，”王听雨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了，她维持着指着杨戬的动作，后退了一步，“万物生生不息，也不是一两个神仙就能决定的。”
虽然从她的角度看来，西方教和阐教还有截教也没什么不同，都不过是半斤八两的废物罢了。
其他的神仙见王听雨的元神被杨戬压制住了过后，也有了围上来的勇气。
诸天神佛均将手里的法器祭起，摆出各自门派的阵势，四周各色光芒乱晃，晃得人眼睛生疼。
蓬莱少雨，唯有王听雨所在的地方，总是湿漉漉的。
用天界的人的话来说，就是容易滋生瘟疫。
杨戬整个身体挡在王听雨的斜上方，做足了架势是要护着她了。
倒是王听雨的嘴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包围过来的漫天神佛。
“二爷。”王听雨抬着头，近乎贪婪地望着杨戬的脸。
每一个地方，都想深深地印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哪怕是会喝孟婆汤，也不想忘掉这个人。
杨戬微微垂眸，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这里有从包打听那里拿到的药，吃下去，会稳定住的……还有、还有能够捆住魂魄的捆仙索，这是大圣给我的……大圣的故事你应该听说过，陪着玄奘大师西行取经，这个故事你一定会喜欢……”
王听雨却握住了杨戬的手腕。
杨戬骤然噤声。
“所以……这个天道，凭什么——决定我！”
女孩子猛烈咳嗽起来，只是这次从她嘴里涌出来的，并非血液，而是某种焦棕色的，如同死血一样的气雾，越是吐出，颜色越是深沉，到最后，甚至变成了能够吞噬一切的一片黑色。
杨戬瞳孔骤紧，九转玄功运转，他想将王听雨从石台上拉下来，却被周围的人拦住了动作：“杨戬！莫再执迷不悟！”
“躲开！”杨戬抬手，想把其他神仙推开，然而还没触碰到旁边的人，那人就开始尖叫起来。
晚了一步。
“我、我的手！啊啊啊，我的身体——！！”
周围未曾防备的神仙撕心裂肺地吼了起来，有的人手上受伤，有的人身上疼痛，黑雾像是倾塌的山峰，压在他们的身上。
那黑雾一沾到他们的肌肤，无论什么神仙妖鬼，都像是被腐蚀了一样。仙人们自傲的仙骨金身，在这黑雾面前不堪一击。
说来也是，王听雨被创造出来赋予的使命本就包括和杨戬沉香舅甥不死不休，虽然不修仙术，但是依旧能够伤到这群神仙们。
其他神仙们疯狂在黑雾里挣扎，反倒是杨戬被推到了这群神仙的最外层，再加上王听雨的有意控制，杨戬甚至算是被推出了登仙台。
神仙们的法器在这种时候根本护不住他们自己，而这些黑雾之中，那些丝丝血红色的藤蔓，缠住了神仙们的四肢。
如同他们刚刚用捆仙索束缚着王听雨一样。
“听雨！”杨戬的眉头一直不曾舒展，他掏出弹弓银弹，带着九转玄功金光的一弹子，穿过人群 ，在黑雾中劈出了一条通道。
黑雾最中间的那人，四肢早已崩坏，双手软塌塌地垂在身体两侧，而她的口中却还是源源不断地吐出黑骑。
杨戬的耳边，尽是神仙们的哀号。
杨戬飞身到王听雨身边，他试图拉住她的手臂。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阻了。
王听雨已经抱了同归于尽的心理，若是没有一个比较好的交代，王听雨自身根本不会停下来。
杨戬双手掐诀，往王听雨的手臂上注入了些许法力：“蓬莱若有灾疫蔓延，你可知道，你这一身的修为功德都会——”
王听雨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她的手太冰了，冰得让人心底发颤。
杨戬的话音戛然而止。
王听雨的脑袋抬了起来，就这么注视着杨戬，她的神情极为虔诚。
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动了动嘴唇。
别过来，杨戬。
别靠近我，二爷。
别靠近毫无修为，已经被命运抛弃了，本就毫无任何功德的，我。
杨戬只觉得耳边静默了一瞬，下一秒，王听雨身后的黑色元神的双手，更加用力地掐着祂自己的脖子。以元神为核心，又是一股因爆炸而产生的热浪，将杨戬推开了出去。
王听雨的双眸之中已经没有了光芒。
不知道究竟是对着谁在说，而王听雨的声音低沉。
带着枯萎和死亡的凛冽：“我的命也就这样了，那我许下愿望吧，什么蓬莱，什么仙境……从下界窃取真气，供养上层的神仙们使用，既然你们看不见人间的疾苦，那便让蓬莱仙境，常年疫病相伴——”
杨戬伸手，拼尽全力制止王听雨将话说完。他完全不顾王听雨的元神朝他袭过来的动作，脚下用力，灵巧地躲开已经杀红了眼，同样朝着他飞过来的匕首。
杨戬依旧试图近身去制止王听雨的动作。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王听雨的前一瞬，他的胸前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杨戬下意识地动作一顿。
是王听雨的安多山茶花。
原先哪怕是从枝头落下来也依旧绽放着的山茶花，从边缘开始，逐步变得枯焦。
而在那些已经开始干枯破碎的花瓣上，殷红色的火光亮了起来。
一圈一圈的，朝着凤凰飞过来的方向，熊熊燃烧。
王听雨的元神也从手指的指尖开始，顺延着，到手腕、手臂，到祂整个元神上，黑红色的火焰——
火光冲天。
王听雨嗤笑一声。
现在才是她等了这么久，等到的时间点。
“万恶倾出，斩断之时。”
她的嘴唇动了动。
和之前嘶哑破碎的声音不同，这次的声音柔和，甚至还带着笑意。
杨戬不合时宜地想，也许在王听雨最有生命力的时候，女孩子的嗓音就应该是这样的。
王听雨叫着他的名字，一下又一下地，呼唤着。
“二郎神啊，为了天下苍生，动手吧——！”
这一瞬间，天眼开！
从杨戬的额间射出的一道金光，朝着墨黑泥泞的元神，冲了过去。
杨戬飞到半空之中。
三尖两刃刀自上朝下。
劈开了这层黑雾。
***
似乎人一旦做了一件好事，那些过往的传闻谣言，全都变了个话头，有了新的味道。
曾经那个将自己的亲妹妹压在山下的落魄杨戬，那个追捕自己外甥的心黑杨戬，那个对天庭不管不问的闲散杨戬，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二郎神。
现在的人一谈到杨戬，什么金霞洞大师兄，什么阐教三代首席大弟子，什么司音律法律之神。现在又多了个救世爱人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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