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贼，现在都喜欢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杨戬抿着嘴唇，不知道究竟是在置气还是在憋笑。
这天上的人都知道，赏银捕手的令牌并不值钱。
令牌是各个仙岛的神府集中发的，用的本就不是什么贵重的铸造材料，更何况令牌背面刻有所有者的名字与籍贯，其他人拿着令牌根本用不了。
更别提杨戬这块。
令牌上刻着“木二郎”三个字，还有哮天最为熟悉的味道。
其他人顺走了也没什么用。
康安裕摸着下巴凑了过来：“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杨戬却站在原地，从怀里逃出来的口琴在他的手里，抛起又落下：“冲着我来的。”
否则，拿什么不好，非得拿那块令牌？
杨戬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活动着自己的关节。那人身形虽然很快消失，但是究其不过是个普通人。也正因如此，杨戬并没有急着追上去，毕竟，要杨戬去追一个普通人，哪用得了两分钟。
杨戬微微眯眼。
刚刚撞过来的那个人，是个女孩子。年龄估摸着不大，透过斗笠露出来的些许面容看起来刚至青年。女孩子身形瘦弱，像是长期营养不良一样。
“二爷，要追？”姚公麟也走过来，问道。
杨戬不紧不慢地将口琴捏在手里，轻轻吹了一口。
他笑得好看：“我问下天地万物乾坤。”
口琴再次被抛起，又落回在了他的手里。
“至于结果嘛……”
杨戬抬脚起势，九转玄功运气，金光附身，一行千里。
哮天跟在杨戬的身后，四足并用，跑得极其开心。
多年养下来的默契，杨戬和哮天负责追人，姚公麟回飞船去将船驾入船港，一行人在蓬莱停息一日，而康安裕则跟上杨戬，一并去追那个女孩子。
等到康安裕沿着杨戬的踪迹追到蓬莱的后巷之中，杨戬正靠着墙，整张脸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斗笠的尺寸还不太对，看起来是刚刚那个女孩子脑袋上的。
蓬莱向来少雨，尤其是天界大乱后。然而蓬莱近日却阴雨连绵。他们现在所站着的这条路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痕迹。像是下了一场很大的雨，石板缝儿里到处都是积水。
砖块缝隙中积攒起来的，厚厚的水洼。
天界大乱后，会求雨引水的神仙也越来越少，可能一两年才会见到一次下雨。
此处却有些不同。
杨戬很确定，那个女孩子身上没有任何法力。
但是……却和蓬莱这个角落的这场雨，有着莫大的关系。
康安裕伸手拂开马上要滴落在额前的水珠：“二爷？”
坑坑洼洼的地方积攒出了小小的水镜，一寸之中，照映出两人一狗的倒影，亦包含天地万方景象。
杨戬放任哮天到处东嗅嗅西嗅嗅，几息之间，哮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小零件，咬着跑到了杨戬的面前。
康安裕也赶紧走了过去：“这是啥玩意儿？”
杨戬不答，只是仔细打量着。
这是一个小小的木质零件，双头凸起，类似榫卯结构，长杆上雕刻着山茶的图案。有两条绯红色的痕迹，从左至右，贯穿了整个零件。
杨戬轻轻一吹，附着在零件上的脏污便消失了，但是那两条红色的痕迹依旧灼眼。
零件已经明显的磨损痕迹了，看起来像是在某个用了很久的机体上崩坏出来的一样。
杨戬蹲下身，又摸了摸哮天的脑袋，语气柔和：“这应该就是刚刚那人身上的物件，谢谢哮天。”
没想到哮天还没笑着蹭蹭他呢，就突然猛打喷嚏：“哈——阿嚏、阿、阿嚏！”
杨戬：……
得亏杨戬躲得快。
哮天犬晃着尾巴，将自己的脑袋往杨戬的手里送，一脸的委屈：“二郎，这个的味道好奇怪啊。”
康安裕也凑了过来，只是刚一走进，就被这味道逼得挡住了自己的脸：“这什么玩意儿，一股药味儿！”
杨戬撑膝起身，继续打量着手里的零件，不置可否。
雨后的后巷阴湿寒冷，而在这样泥泞混沌的气息之中，从零件里散发出来的哀伤苦涩的味道混杂又明显，确实过于奇怪了。
和山茶花香不同，这股味道既不浓郁，也不清新。
就是很纯粹的，哀伤且苦涩。
“山茶，”杨戬将零件收了起来，“在天界实在是不多见。”
天界以前其实有不少山茶，毕竟肚子里有二两墨水的诗人是最爱夸这种花的，长此以往，山茶便开得好看。
不过，随着牡丹这种富贵艳丽的花的势起，在喜欢鼓乐齐鸣这般起了阵仗炫耀排面的天庭人看来，牡丹是更“配”他们的选择，山茶也就渐渐式微，不再多见了。
零件上的山茶味道像是长期用药浸泡过似的，隐秘晦涩，根本不该存在于天界之中。
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杨戬的表情依旧严肃。
这个味道他很熟悉，但是一时半会儿实在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哮天终于是止住了她的喷嚏，委屈巴巴地抱住了杨戬的腿。
“二郎，你在看什么呀？”
杨戬任由她的动作，收好零件后叹了口气：“上面有血痕？”
康安裕先愣了：“这什么东西，看起来附近也不像是打过架的啊，是刚才那人身上的？”
哮天委屈得紧，抱着杨戬就不撒手。
“就是这个零件，和刚刚那人身上的味道一样，而且光是这个零件上，就有二郎的味道。”
也就是回答了刚刚康安裕的问题。
“这玩意儿果然是刚刚那人的？”康安裕凑到杨戬身边，半边身体都搭在了杨戬的肩膀上，“奇了怪了，这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啊，把我们往哪儿引？”
哮天继续委委屈屈地缠着杨戬，手指往外一翻：“在那儿！”
远处的开明兽躁动不安。
杨戬动了动自己的肩膀，脚上又起九转玄功的金光：“去看看呗，反正都走到这里了。”
彼处是，蓬莱天牢。
蓬莱天牢附近若说哪儿人最多，必定是天牢悬赏榜前。
这里挂着整个蓬莱神府发的悬赏缉拿令，赏银从十贯二十贯，到数十万贯的都有。无论是赏银捕手，还是有点法力神功的小神小仙们，都愿意在这里碰碰运气。
自然时时刻刻都人来人往，喧闹不休。
没有人注意到，在悬赏榜前面的人群中，一位身形瘦弱的女孩子，被一堆高大的神仙怪物挤来挤去，勉强才站稳了身体。
女孩子理了理自己的蓑衣，站得板正。
那块被她摸走的，属于杨戬的那块赏银捕手的令牌正被她勾在小指上，一圈一圈地转着，毫不遮掩。
反正周围没人注意到她，这令牌现在就是她的。
食纸卣的通讯打印机咔哒咔哒响个不停，已发布的悬赏令还未被揭走，新发布的悬赏就又贴了上去。
感慨的叹气，揭榜的叫喊。
被抓住后对自己被悬赏的金额不满觉得自己更值钱的喧哗。
全都融进了三界通宝砸在桌子上时、那一小段噼里啪啦的赏银砸在桌上的声音之中。
这里就是蓬莱天牢，神仙妖鬼，嘈杂不堪。
少女的目光饶有兴趣地四处转了一圈后，落在了面前的悬赏令上。
东海蛟妖，悬赏两万贯。
悬赏榜上已经挂了小半年了，这个悬赏的难度太大，还需要下凡。
虽然悬赏额高达两万贯，但是时至今日都没人揭榜。
她垫着脚，一把将将这张悬赏令撕了下来，周围起哄的叫声暂停了一瞬，下一秒变成更加令人烦躁的背景音。
女孩子拿着这张悬赏令，随手将杨戬的令牌包了起来，朝着登记处的柜台走了过去。
负责登记的狱卒只是看了她一眼，挥手：“去去去，哪儿来的小孩儿，别在这儿玩闹！”
“我是替人跑腿的，”她开口，声音嘶哑着，难辨雌雄，“他一会儿就来了。”
女孩子的斗笠掉在了刚刚的小巷子里，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蓑衣上，苍白的脸庞上挂着了无生机的淡漠表情。
天牢门口本就不甚亮堂，她一个人站着的这一隅看起来更是灰败。
“什么一会儿就来了，”狱卒嗤笑一声，“别打扰我工作！”
然而女孩子只是将手摁在悬赏令和令牌上，推到狱卒面前：“真是替人跑腿的，这次的货大，我一个人搬不过来。”
说完，她直接转身，留下一句“爱信不信”。
她的身影，落在了蓬莱天牢的尘雾之中。
“……就快到了，我把他的令牌先放在这儿了，待他来了，直接把钱给他就好……啊，他来了。”
狱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皱眉念叨：“什么东西，神神鬼鬼的。”
他一边抱怨，一边将悬赏令翻了过来。
“这谁啊，非得这么来弄——”狱卒的声音顿了一下，“木二郎？”
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女孩子，微不可闻地紧张了一瞬间。
那张悬赏令上，被女孩子触碰过的地方，留有两处血痕。像是强调内容一般，落在“东海蛟妖”与“两万贯”这两处。
而赏银令牌干干净净的，像是很小心地护着拿过来的一样。
周围的狱卒眼睛都直了：“两、两万两的悬赏，这是那张两万两的悬赏！”
刚刚还不甚在意这件事的狱卒朝着四周大喊。
“谁！是哪位神仙大人接了这个？”
拿到赏银令牌的狱卒将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只觉得这名字无比的眼熟：“木二郎，梅山的木二郎！”
随着他的叫喊声，杨戬一行人终于走到蓬莱天牢门口。
杨戬这人，身形修长，面容如少年昳丽，身着染了蓝的逍遥白衣，身旁是一只活泼乱动的化作小女孩模样的哮天，以及身形魁梧、穿着布衫，留着络腮胡的康安裕。
“木二郎——是杨戬啊！二郎神，杨戬！”
周围的人反应过来。
难怪眼熟，这可是杨戬。
天下谁人不识杨戬啊。
然而这么好好一位刚走进来的玉面郎君，在听到狱卒突然喊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愣了。
有眼尖的人看到了他，赶紧朝着杨戬跑了过去。
“杨戬，二郎神！”
“梅山木二郎，就是二郎真君！是二郎神！是二郎神拿了两万贯！”
杨戬：？
周围人围了他里三层外三层。
杨戬自己是没想到，他本意就是追着小孩儿逗呢，结果小孩没逗到，自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哈、哈？什么？什么木二郎什么两万贯，你们认错人了吧！”杨戬赶紧摆手，满嘴否认。
狱卒倒是热情地抓住了他：“揭了东海蛟妖的榜，不愧是您！”
这下别说杨戬，康安裕和哮天也一并露出迷惑的表情。
“所以——蛟妖呢？”
天牢外的空地广场中，人来人往，喧嚣吵闹。
不仅是杨戬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哮天和康安裕也一并被卷入其中。
说吉祥话的人占大多说，但是捻酸说风凉话的也不少。
“哟，杨戬，你可真是长脸了啊，眼睛瞎了，也不影响你杀妖怪吧？”
杨戬眼神一沉，并不理会。
这时，杨戬敏锐捕捉到旁边的屋顶上，有人发出的一声细微的嗤笑。
望过去，直接对上了女孩子的眼睛。
刚刚顺走他赏银捕手令牌的女孩子。
那是一双明显有拼凑痕迹的异色瞳，用怪物一样的形状，弯出人类一样的弧度。
女孩子双眼无神，不知道究竟是在看杨戬，还是透过杨戬在看谁。
很快，女孩子朝着杨戬颔首，微微指了一下杨戬身后的空地。
杨戬刚想朝她追过去，然而他们一行人却被一团猛然笼罩在他脑袋顶上的黑影吸引了注意力。
杨戬眼疾手快地一只手拉住了康安裕，另一只手捏住哮天的后颈皮，身形一转，两人一狗立刻闪到了一旁的柜台之后。
巨大的蛟妖尸体落在地上，震得周围人都站不稳。
平地卷起万丈尘。
还好杨戬跑得快，但是刚刚那个说风凉话的人就没他们那么好的运气了。
那团黑影直接砸到了那人的脸上，砸得那人原地晕了过去。
“呼~”杨戬咳嗽一声，挥开面前的尘团。
眼前的景象变得分明。
然而在房檐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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