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蛟妖就这样被当成垃圾一样，扔在了地上。
它作恶食人，身长超过了三百丈，盘在地上，巨大的一团……尸体。
狱卒们大声嚷嚷，似乎自己早就料事如神一般：“我还以为刚刚那孩子是在诓我，没想到是真的！杨戬，你真的抓到了东海蛟妖！”
杨戬的眼眸微微转动：“刚刚那孩子？”
“就刚刚那个，挺瘦一个小孩儿，看起来病恹恹的，看起来没什么生气，”狱卒随口应答道，“拿着你的令牌过来的呢，别提，我最开始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小乞丐。不过，蓬莱这两年，乞丐倒是越来越少了。”
杨戬的眼眸微沉。
天界大乱，四方天地民不聊生，人间更是战火不断。
乞丐越来越少了，他们去哪儿了？
下凡，亦或者，从此消失了？
然而蓬莱之中，有关这些事情的消息少之又少，也不知道天庭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又究竟是谁压下来了这个消息。
杨戬微微一笑，不继续想下去。他朝着狱卒点头，不再解释：“是，那孩子是来找我的。”
开摆算了。
那个女孩子的目标明确，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吸引杨戬过来。
两万贯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小数目，拿杨戬的令牌领了悬赏，摆明就是直接把钱给了杨戬，自己却不现身。
来人动机不明，不知是敌非友。
杨戬嘴唇微抿。
若说刚才的杨戬还抱着逗小孩儿的心思，一路悠闲地撵着过来，那么现在，真正意义上看到了东海蛟妖的尸体后。
他倒是对那人起了好奇心了。
某种意义上，那个孩子也是个好玩儿的人。
蛟妖坠落在地上，早就死透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把蛟妖藏在蓬莱天牢附近不被别人发现，在需要的时候还能如此准时地扔下来。
在此之前，甚至还能故意朝着杨戬撞过来，顺走他的赏银令牌，只为了将一行人引到蓬莱天牢。
杨戬重新将赏银令牌别在了自己的腰侧。
一旁的哮天早就蠢蠢欲动了，女孩子没跑多远，按照哮天的能力，追上她轻轻松松。
杨戬闭眼，听力放大，蓬莱天牢的屋檐上，细微的脚步声断断续续。
“哮天，”杨戬压低声音，“抓住她。”
狗子欢腾一叫，朝着上方奔了过去。
“二爷！这边！”就在杨戬还在沉思的时候，康安裕拉住了他，一转身，就对上了一旁狱卒谄媚的表情。
“二郎真君，这次给您银票，您看成吗？”
杨戬拍了拍衣服，眉头微微皱起：“两万贯？”
两万贯，不是小数目，若是实打实地拿三界通宝或者银子，光是重量就足够让人心悸的了。
杨戬要是直接收下了这钱，那才是真的承接了女孩子的某段因果。
“没错，这妖啊，难杀，悬赏层层提升，提升到今天，就这样了。”狱卒解释，“那成，我给您拿银票去嘞！”
杨戬不答，敷衍地朝狱卒挥了挥手。
无论因果如何，他今日总归是被卷了进来，那还不如先去探探眼前这令他更感兴趣的一幕——
东海蛟妖落地的时候，身上被抽筋剥皮，脑袋上的两支龙角被连根斩断。龙吻下暗藏着的胸腔附近的逆鳞已经被拔走不说，浑身的龙鳞也没几块好的了。蛟妖身上的伤痕七零八落，没一块好肉。
然而这些伤痕又并不是利器所致，看起来就像是谁单纯地用乱拳打死它的，甚至蛟妖的头骨直接被打到了骨折。
不是寻仇，只求速杀。
赏银捕手们性格不同，行事风格也不同，类似杨戬一般温和捕捉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当然，像是沉香那样不择手段的人也不多。
但是若说沉香的阴狠毒辣大多是后天教育所致，那么这次的这位，比起沉香来，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人下手太狠了，那是一种带着天真无邪的、毫无常识的狠辣。
似乎从未在意过所谓因果。
她下手杀蛟妖，就是奔着死门去的。没有泄愤，也不是仇恨，更没有任何负面情绪。一切所求，皆是速杀，为了悬赏令上的两万贯，不留余地。
随着杨戬检查蛟妖尸体的动作，周围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只剩安静，落针可闻的安静。
注意到这一方动静的神仙妖鬼，都不敢继续大声说话。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蛟妖不是杨戬杀的，杨戬不会用这样简单粗暴且残忍的手段。
那，究竟是谁，敢在二郎神的面前，如此放肆？
有些胆小的妖鬼见这边氛围不对劲，趁着杨戬没有注意到他们，赶紧溜了。
杨戬也不理会，他径直几步，踏上了蛟妖的尸体。
蛟妖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凄惨，眼睛瞪得巨大。
杨戬完整检视了一圈，一伸手，果不其然，在龙角的根部，摸到了另一块木质零件。
和他们捡到的那块，材质是相同的，同样，上面也有山茶花纹路。而不同之处则是，这一块明显破损得更厉害。
上面的殷红血痕，看起来也更新鲜。然而这种血痕明显不是
杨戬看着零件，眼神晦暗不明。
随着杨戬手掌一转，零件就被收进了他的怀中。
接着这人见其他狱卒急着想要收走蛟妖尸体，不多言语，跳到了一旁，看着狱卒们的动作，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
零件上的两道血痕肯定不是蛟妖的，蛟妖随龙，血的颜色近似天地玄黄，那么上面的痕迹可能就是……人的。
人的血和花汁的颜色，融在了一起。
这个零件和拿走自己令牌的人究竟有什么关系，这零件的作用又是什么？今天撞过来的女孩子，究竟是谁，又究竟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杨戬将零件收到自己的怀里，没有更多的言语。
越想，问题就越多。
狱卒们拿出了银票，交给了旁边的康安裕，接着又兴致勃勃去收拾蛟妖的尸体。
络腮胡男人收好银票，走到杨戬的身边：“二爷，接下来怎么办？”
杨戬慢悠悠地朝着天牢门口走去。反正飞艇上管钱的是老姚和老康，杨戬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动脑。
他更在意的是手里的零件。
“她人都来了，自然是要去会会的，”杨戬活动着自己的肩膀，伸了个懒腰，“我先去碰碰运气。”
康安裕点头：“行，那我先回飞艇。”
虽然他还是想腹诽，嘴上说着要碰碰运气，结果早就把哮天放出去了。
杨戬又打了个哈欠，抬腿，直接追了出去。
顺着哮天的路径，杨戬追过去。那边是停泊飞艇的方向，杨戬刚靠近，就发现姚公麟和哮天已经将那个女孩子围了起来。
几息之后，康安裕也走了过来：“二爷？这是……”
女孩子身形僵硬，她一个人站在停船巷道的灯楼上，轻轻一动，就是瓦片急速哗哗作响。
哮天刚想扑过去，接着又被杨戬摁住了脑袋。
杨戬扬声喊住她：“既然来了，倒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看起来是真的无法逃跑，女孩子学着杨戬的样子叹了口气，往沿边走了一步：“你就是木二郎。”
“我说你啊，用这么麻烦的手段，是为了找我？”杨戬撸了两把哮天的狗头。
“木二郎，”那个女孩子轻笑一声，但是就这么句话，她就咳嗽得厉害，声音沙哑，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梅山杨戬，清源妙道真君。”
杨戬皱眉，侧身，左手双指按在自己的头巾上。
“不用掀开头巾，”女孩子继续咳嗽，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并非妖鬼，也不是什么神仙，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杨戬并没有放松，保持面前的人一直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中。
“你是凡人？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姓木，排行第二，木二就是我。”
面前的人来路不明，所求也不明。
“行！木二就木二，”女孩子笑得怪异，“我听说木二郎做生意，只要有钱，什么都成？”
杨戬挑眉，说过多次的台词张口就来：“什么都行，都得收费。”
女孩子缓缓踏空半只脚，和最开始撞向杨戬的时候所不同，她的脚上并不跛，不过她也不是什么行动流畅的人。
“两万贯。”
杨戬蹙眉眯眼，微微抬首，反应过来：“那蛟妖是你杀的？”
这个角度下，杨戬的眼睛清澈透亮，似乎能看穿世间一切迷雾之事。
女孩子迎着他的视线，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还有些不稳。
勉强站直身体，她就大口大口呼吸，这样的动作，要了她全部的体力。
杨戬这才认真打量她，女孩子的蓑衣下面是棉麻长衫，面料不错，却也不是特别贵重的衣服，绯衣上有云和花的暗纹，工艺看起来不简单。
杨戬又从自己的怀里将那两个零件掏了出来，一个黄梨木制，一个乌木制。
“你还真是喜欢这些有点贵，却又不是最奢侈的东西。”杨戬的手指动了动，零件递到了女孩子的面前，“没怎么存钱吧？”
现在的孩子花钱总是这么大手大脚。
面前的女孩子摇头，朝着杨戬靠近了半步。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眼神自然地落在了杨戬的手上：“没存，给你了。”
“倒不是在说这个……”刚刚才收了两万贯银票的杨戬，突然就有点心虚，“哎，你这人啊。”
女孩子面色惨白，眼神死气，眼下乌青明显，虽然看起来像是有精神的样子，整个人实际上却被一种负面的困意和丧气笼罩，看起来体虚羸弱，似乎身怀重病。
不仅是杨戬，另外两人一狗看见她这个样子，也顿了一下。
最后还是康安裕皱眉先问：“所以，你是怎么杀死那头龙的？”
女孩子张开双手，掌心里全是错落的伤口，有的伤口新鲜到还往外翻着泛着殷红的碎肉：“就这样打死的。”
“直接用手？”
女孩子眨眼，一脸的无辜：“我有东西。”
她笑着，语气中没有任何否定情绪或者怀疑，她的腰侧挂着的东西叮当作响，有两把匕首，看起来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好好保养的东西。
“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杨戬双眸颤抖，故意说道，“剥皮抽筋的那些东西，你拿到哪儿去了？”
女孩子顿了一下，皱着眉头，颇为不解：“残忍……什么是残忍？”
“浑身没一块好肉，身上多处奔着致命伤去的，不过死因应该是最后抽掉了逆鳞，”杨戬沉声，“按理来说，你身上应该也全身是伤。”
女孩子看向了自己的手，动了动，合成拳：“……嗯，全身是伤。”
女孩的手掌一转，一个小小的锦囊出现在她的手心里。
那是瀛州仙境里认主的小宝物，能装天地万物，只是容量比不过万物如意盏。
“给你，”女孩子对这种他人趋之若鹜宝物毫不在意，随意地递给了杨戬，“这里面应该是那头蛟妖的龙筋和逆鳞。”
杨戬挑眉，似乎对这东西的价值也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反倒说道：“抽筋剥皮，除了哪吒那煞神，我真是很久没看见了。”
少女嘴唇嗡动一下，依旧一脸不太能理解的样子：“但是，蓬莱也好，瀛州也好，我想要钱的话，不应该将龙给抽筋扒皮然后卖掉吗？”
杨戬垂眸，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的人。
行事准则类似于社会驯化后习得的规则，而非自己真正有道德和常识。女孩子看起来年龄不大，也没有正确的生死观。
然后杨戬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别被奸商给骗钱了吧……”
女孩子扬起笑脸，天真得要死：“没事，他们打不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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