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杜若其人,说来也算得上是个怪胎。
真要从地位和财力上来说,整个东海市除了最顶端的四大龙王,往下数真的便是谢家。
东海学院总有传闻说谢家掌控了小半个国家的黑产交易链,谢家的资产不可估量。
谢家老爷那一个正妻四个小妾们,都算不得上好相与的,为什么还能同住一个屋檐下,莫过于大家的利益相关罢了。
所以众人也乐得去捧着谢杜若,说她是天之骄女,说东海市的贵女们以她唯尊。
封建朝代早就没了,但是人的心里的封建却总是还有残留痕迹。
他人嘴里的谢杜若,温柔、文静、知性,成绩好,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是谢家的门面,甚至是谢家话语权的具象体现。
同龄人无人忤逆她,本就是强权压迫的表现形式。
沉香后知后觉想起,曾有人见他与谢杜若交往甚密,信誓旦旦地当着沉香的面说,别看谢杜若年纪轻轻,手里已经沾了不少血了。
沉香听完后陷入了沉默。
那人以为沉香听进去了,也不追着说,徒留沉香一个人思考。不过也许那人没想到的是,沉香所想的,不过是当初他去抢混元气的时候,也做了不少不太光明磊落的事儿。
沉香向来是不太相信这样的传闻的,和自己同龄的谢杜若也就十六岁,在东海市能立住脚跟的人自然有些手段,但是谢杜若这样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被娇养的大小姐,哪儿有这么狠辣的心思。
不过传闻只是传闻。
被抓到逃课的这一时刻的沉香,只是拉紧了自己的书包带子,把谢杜若换到了自己的身前,和自己并肩站着:“你好好说话,我和你很熟吗。”
女孩子依旧是笑得温温柔柔的,眉眼弯弯,看起来毫无攻击性,握着他的匕首,颇有一种穿着不合身的大人衣服的模样。
谢杜若将匕首递还给了沉香:“我也要逃课。”
“你?”沉香有些诧异,“你不是很注意你的学校表现报告书吗。”
谢杜若不止一次说过谢家的家教很严,谢家老爷会亲自逐字逐句地看谢杜若的报告,像是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监视她一样。
“偶尔一次嘛,”谢杜若却依旧笑得温和,“不过,沉香不让我一起的话,我就把沉香抓回去继续上课。”
沉香嗤笑一声:“你抓得住我吗?”
谢杜若赶紧又伸手拉住了沉香的书包背带,做足了今天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在学校的样子。
沉香垂眸,又看向了谢杜若拉着他的背带的手。
谢杜若能拉住他的背包的带子而不被他反击,不过也只有谢杜若会这么靠近。
女孩子借力朝他走进了两步,而沉香像是被吓到的猫一般,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只是没想到谢杜若即便是这样也没松手,两个人的距离反倒是因为沉香的动作而更近了。
“……沉香啊,”谢杜若像是得到了什么乐趣一样,又凑了几步过去,“原来,平时你是这么逃课的吗?”
天台上看起来是单独封闭的,然而实际上,只需要一步,就能跨到旁边的楼顶上,接着就能从办公楼楼顶下去,学校小门没有人看守管理,很容易就能出去。
沉香眯眼:“你究竟想干什么?”
女孩子的手伸到了沉香的面前,自然而然地哼了一声:“都说了,我也要逃课。”
沉香只是看了她一眼:“别碍事。”
“我哪儿碍事了,”谢杜若又凑了过去,“带上我呗,被老师抓住了,我还能帮你找个借口。”
沉香转身,以沉默拒绝。
“真的,成绩好就是为所欲为,到时候就说是我不舒服,你送我去医院,”谢杜若笑着,伸手,又拉住了沉香的书包,“哎,这么轻松就能跳过去吗?”
沉香被她拽得停了一步。
“为什么要和我一起逃课?”少年磨了磨牙,带着泄愤的语气,“你一边玩儿去。”
女孩子垂眸,现在天台只有她和沉香两个人,谢杜若呼出一口气,双眼直接投进沉香的双眼里:“因为我就是喜欢沉香嘛,我只有沉香一个朋友,而且我也想出去看看,我还没去过梅山集团呢。”
见谢杜若还要继续说话,沉香赶紧打住了她。
“……手给我。”沉香猛然扭开脑袋,“我只把你送出学校,然后你自己走。”
谢杜若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将自己的手指搭了上去,虚虚地按在沉香的手心里:“即便我也要去梅山集团玩?”
少年拉着自己的围巾,又朝脸上裹了几圈:“你别得寸进尺。”
“嘿,我就要得寸进尺。”谢杜若干净利落地跨过了女儿墙,站在了屋檐边。
一般女孩子看见这个高度恐怕腿都吓软了,但是谢杜若却依旧笑着。
温和,又跃跃欲试。
“你不害怕吗?”沉香见她这副模样,有些诧异。
谢杜若摇头:“沉香,你知道吗,很多事情只需要跨出一步就能过去了,只要一步。”
沉香不明所以,却也怕她坠楼下去,于是伸手拉住了她。
沉香的手指扣紧她的指缝之中,两个人的手心温度紧紧相贴。
谢杜若偷偷地看了沉香一眼,少年像是习惯逃课了一样,一脸的游刃有余。
她偷偷屏息,学着沉香的动作直接跳了上去,转眼就落到了旁边的办公楼的楼顶上。
谢杜若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沉香指着另一个方向的教师专用的通道:“你要走,从这儿下去就行,我先走了,你不要跟着我。”
“哎哎哎——”谢杜若赶紧拉住他,“我也要去梅山集团!”
沉香深呼吸,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我现在不回梅山集团。”
“那你去哪儿?”谢杜若又拉住了沉香的背包,亦步亦趋,“我和你一起去。”
“……我去万乐坊你也去?”少年人偏了脑袋,躲开了谢杜若的视线。
没想到女孩子表情更是激动:“大白天也有表演吗?”
沉香愣了一下:“你去过?”
谢杜若“啊”了一声,视线乱转,但是就是不正面回答。
即便知道是女孩子演出来的,沉香也低低笑了起来。
算了,和她较真什么呢。
“你说吧,为什么一定要和我在一起。”沉香压低声音,问道。
谢杜若抓着沉香的书包,死活不撒手:“都说了是因为喜欢沉香啊,就喜欢沉香,最喜欢沉香了。”
少年的太阳穴一跳:“你非得说这么奇怪的话吗?”
“这话怎么就奇怪了,”谢杜若不服气,“都说了喜欢沉香了,如果你不让我和你一起走,我就一直说……嗯,一直说。”
沉香被她念得烦不胜烦:“算了,你要去就去吧。”
“是‘你要来就来’,我接下来一直和沉香在一起呢。”谢杜若指正道。
沉香将围巾又往脸上遮了遮,只露出了少年人清亮的双眼。
他这才发现,女孩子只背了一个简单的帆布单肩包,装着今天的书,衣服也穿得很简单,除了校服,就是一件勉强能够保暖的外套。
学校里的离谱传闻,有一个就是说谢杜若浑身上下金光闪闪,满是珠宝。
哪儿能呢,沉香想,那些都是恶意作假的谣言。
谢杜若从来不会对他人倾泻恶意,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偶尔却有犟得慌。
即便知道别人通过排挤他来向贵族圈递交所谓的“投名状”的时候,谢杜若也依旧温温柔柔地站在他的身边。
她总是说,那些人才是有问题的。
虽然他在那时候与谢杜若并没有太过深入的交流,但是沉香的脑海里已经被根植了“谢杜若是个好人”的念头。
也因此,他也不会反向去欺负谢杜若,在女孩子被别人以恶意倾注的时候,他也将自己的匕首借给了她。
谢杜若很好,是在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那种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好。
所以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浑身是血,还做着谢家的黑产。
***
将谢杜若带回梅山集团——谢家灭门惨案当日的白天——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沉香原先想要逃课,然后就被谢杜若抓到了现行。
不过和过往在校门口就分道扬镳有所不同,这次的谢杜若,无论如何都说,想要去梅山集团玩。
借口找了无数个,从“关注沉香的家庭”到“难道我不能去见家长吗”,到后面甚至有点无理取闹的味道。
沉香想着,两个人本就无所事事地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干脆一路溜达着回梅山集团算了。
刚好,老姚老康说杨戬回到了梅山集团,而王听雨也醒了过来。
沉香感觉自己的身上那些停滞的时间,终于开始按照正常的速度开始运转。
***
不过毕竟是逃课,也许是被家长天然压制,沉香并不想这么早就回去——这么早回去干嘛,暴露自己逃课这事儿吗。
于是沉香下意识一拐,就带着谢杜若到了自己经常去的小面摊。
梅山集团发展起来后,带动周围的经济,无论是有门店的,还是一些小摊小贩,都愿意围着梅山集团做起营生。
沉香坐下,还未开口,就见谢杜若极其轻车熟路地坐在了方桌的另一侧,不仅如此,女孩子还顺手倒了茶水,慢悠悠地喝着。
沉香叹了口气,却还是问道:“我要炸酱面,你吃什么?”
本来是想让女孩子能自己知难而退,没想到谢杜若轻车熟路地朝着老板比划出两根手指:“两碗炸酱面。”
“好嘞!”面摊老板头也不回,只是应了一声,接着拿着细面条就往锅里下。
沉香:……
你还挺熟练嘿。
“今天运气还挺好,没有碰到其他老师,准备的理由都没用上,”谢杜若找着话题,“接下来去哪儿啊?”
明知故问。
沉香极其快速地偏开了自己的视线,从旁边的筷子筒里抽出了两双,故意说着:“你自己回家。”
“我不回去,”谢杜若接过筷子,朝着灶台走过去,“我请你吃饭,你带我在东海市玩。”
少年人抬头,就看见谢杜若将筷子放进面锅里烫了一下。
还能去哪儿玩。
沉香闷笑着,换了个话题。
“你经常在外面吃饭?”沉香把书包放在了一旁,扬声问道。
谢杜若的动作一顿,苦笑道:“没有,这算是我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出来吃饭。”
沉香眼神一凛:“我看你动作很熟悉啊?”
谢杜若将筷子重新摆在了他们两人面前的茶杯上,神色无辜:“看多了。”
有谢家的身份和束缚,即便是外出吃饭也只会是在新界氛围最好的法餐馆里,穿着镶着珍珠的蕾丝礼服,每一口饭菜都是计算好的量。
吃一顿能恶心三天。
于谢杜若而言,她最期待的是那些司机没来、她一个人放学回家的傍晚。
一只手都数的出来的间隙之中,偷偷摸摸站在白猿说书的门外听两三句,或者看看街边的小摊贩,这是她人生中仅有的属于自己的时间。
老板很快端了两碗炸酱面出来,两个人也算是饿了一上午了,一个比一个吃相豪迈。
沉香其实本来并没有决定好要去那儿,之前还有些目标明确,现在和梅山集团那一群人待得越久,越来越悠闲了。
“去梅山集团的话,我要买点什么东西去吗?”谢杜若又嗦了一口面条,“水果,还是钢笔?”
沉香敏锐挑眉:“你故意的,为什么要去找梅山集团?”
“这不是去见见沉香的长辈嘛,”谢杜若故作一副西子捧心的动作,“咱们也这么熟了,再加上人家也没有什么和长辈相处的经验,所以去和沉香的家人打个招呼,谢谢他们养出来这么好的沉香呀。”
沉香一噎,进食的动作停了下来:“你今天一直不正常。”
“这么明显吗,”谢杜若吃完,将筷子横放在碗上,“因为现在才真的有要去见沉香的家长的实感了,当然是很紧张的呀。”
沉香也跟着吃完最后的两口:“撒谎。”
“沉香啊……”谢杜若拉长了声音,“咱们是比亲姐弟还要亲的关系,对吧,所以我怎么可能会在你的面前撒谎呢。”
“谁跟你是姐弟,你才几岁,”沉香收拾好面前的东西,伸手在自己的背包里摸索着东西,“今天一天,你说了三句真话吗?”
谢杜若还煞有其事地掰着手指:“你得让我数数。”
不过还没开始数呢,她就摁住了沉香的背包。
“都说了,谢谢沉香带我逃课,我请你。”
沉香还想说什么,却见女孩子自己拿了刺绣的钱包,朝着老板走去,嘴里还念叨着:“要买些什么东西呢,水果的话,柑橘,怎么样?”
少年人抬头,却因为谢杜若起身太快,逆着光,一时间竟然看不清她的表情。
再往后,便是接着在梅山集团住一晚。
第二日,便是金伟宏带着东海警察局的警员们,来通知所有人——
偌大一个谢家,一夜之间,便化作了一抔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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