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周后,商圈的人都逐渐察觉到黑手党的暴力活动明显减少,长泽的咖啡厅也恢复了正常营业。
森鸥外和先代派暂时达成平衡后,白门用患者做实验的消息也开始传播,引来了官方介入。由于租界性质特殊,白门目前只是停业,没有进一步的处理。
虽然在短暂的暑假里接连经历了防空洞火灾、奇袭化工厂、潜伏精神病院,七惠毫无疑问还是个学生。不管黑手党有多少麻烦,学生都是要上课的。
准备早餐时,悠里拿着梳子在她身后跃跃欲试:“既然是新学期,要不要试试换个造型?”
“都快毕业了,感觉这学期也没什么差别吧。”七惠端出两碗土豆泥,开始挤芥末。
“就试一试嘛,绝对会很可爱的!”悠里贴上去,结果这力道带着她的手多挤了一截出来,“……要不这碗我吃?”
“嗯?没事啊。”七惠不为所动,拆开了一套新买的调味酱,所幸后续用量有悠里严格把控,只是需要配着水慢慢吃。
“下次还是普通地拿盐蒸一下算了。”这是七惠自己的评价。
“下次还是我来吧,顺便给小七惠准备便当。”悠里撸起袖子,得意道,“我初中还在烹饪社进修过哦。”
“你到底加过多少社团……”
住进七惠家后,悠里越发闲不住。即使七惠说了什么都不做也可以住下去,她还是主动包揽了大部分的家务,甚至收拾了院里的杂草。回想起来,这人生前精力好像也旺盛得可怕。
最后还是顺从悠里的意思,拜托她帮忙扎了头发。两条三股辫从七惠耳畔沿着头型编织到脑后,让后方的长发稍稍收拢,自然垂下而不凌乱。
悠里把她推到镜子前:“我就说很合适吧。”
七惠摸了摸侧面的轮廓,心里也不由雀跃起来:“悠里手真的很巧呢。”
仅仅做出一点形式上的改变,就感觉真的会发生什么不同以往的事似的。七惠一面告诉自己这也是一种自我暗示,一面怀着期待踏入学校。
校园的氛围比平时躁动许多,假期的余韵延续到了开学,人们忙于分享假期见闻和未来计划。然而,从七惠款款走向座位一直到她焦虑得假装看书,都没有人和她搭话。
她自我意识过剩的尴尬感染了悠里,但她也只能在一旁疑惑地左顾右盼。七惠叹了口气,说服自己回归平常心。
国中第三年,同学多数都有了固定的亲密关系,如果不是朋友,哪有那么多心思观察他人呢。她只是可惜没人注意到悠里的手艺……只是这样而已。
七惠入学时完全没有和同龄人建立关系的经验,又因为一枝的突然离开而消沉。等她理解那些心照不宣的相处规则后,自己已经被排除在数个小团体之外了。
难得有几次被搭话,她能谈论的内容也很有限。
被问到小学的经历,战争时期在多国辗转听起来会很可疑;若谈及家人朋友,单亲妈妈和留守儿童也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像庆祝新年这种皆大欢喜的事,她最多能想起在异乡的偏僻旅馆和母亲等待零点的记忆。
话题挑来挑去,要么不能说,要么没人信,要么说了扫兴,只好含糊带过,保持沉默。在人际中成为纯粹的倾听者,结果就是变成谁都不得罪但也谁都不熟的背景板。
如果悠里不是现在的状态,就没法理解她眼中所见,也不会和她待在一起,更不用说互相讨论过去了。
“小七惠,”悠里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早上吃坏肚子了吗?你脸色好差。”
七惠微微摇头,在草稿纸上写下“我没事”。
只是刚刚那一瞬,她确实感到手脚冰凉——那种想法,就好像在庆幸悠里死得不明不白一样。
上课时,悠里似乎是不习惯在课堂上站在人群中间,趁着门还没关溜了出去,说是参观一下校园。七惠给她指出了音乐教室和部分社团活动室的方向,目送她离开。
即使不提那阴暗恶心的想法,她仍然对悠里有愧。她并未向悠里提起,在白门体验灵魂出窍时,她也是拥有实体的状态。
按照恶鬼那套逻辑,脱离轮回的幽灵会失去形体,而那时的自己应该还处于人间道,也就是说……
但,假使悠里的身体还活着,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失踪了一年,那会是什么原因?
思考这种线索不足的问题,烦恼就会一茬接一茬长出来。她想过未来的自己应该知道答案,但那未必是希望,或许只能让她确证一遍自己的无能为力。
“对自己使用异能”——这是从未来传递给她的突破口,听起来只会让自己一睡不起。就算有别的效果,也不排除可能出现负面影响……
很好,新的死结又出现了。
七惠烦闷得想挠头,摸到悠里编的辫子,只能在草稿纸上乱涂一气。
*
高中部教学楼有一间没被社团征用的音乐教室,七惠认识店长之前经常去那练琴。她和悠里约好放学后在那见面,所以一听到今天最后的铃声,她便拎起书包——
然后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七惠同学,”对方和她面对面坐着,语重心长道,“关于升学计划,你这次假期和家人谈过了吗?”
这件事他去年就开始问,一开始要求把家人请来学校一起协商,七惠用母亲工作特殊推脱了几次,老师便只要求她自己回家讨论。当然,她家不存在可以讨论的对象。
“没有。”少女的回答一如往常,“既然可以直升,那就直升好了。”
“但你不是对音乐很感兴趣吗?这里毕竟更重视偏差值,既然你有这方面的天赋,或许还有更好的选择。”对方又开始犯难,于职责而言,他必须劝学生慎重考虑。
“那种事我没想过,现在准备考试也来不及了吧,而且……”她翻出两年前的零碎回忆,好给他一个说法,“本来就是母亲要选这所学校,她肯定没意见的。”
“是吗。”他的神情缓和下来,“令堂对这里很了解的话,我也多少放心了。
不过,直升不代表可以放松学业。七惠同学,你的偏科现象还是比较严重,进入高中之前……”
“是是。”接下来的话也是老生常谈。
今天跟自己说话最多的活人居然是班主任,真不知道该感激他的负责,还是该为自己感到悲哀。
七惠应付完老师的唠叨,走出教学楼,刚好看到球场上正打得火热。篮球在两方传了好几轮,观众席随之发出阵阵惊呼。
一个抛投即将打破僵局,被篮板弹了回来,后卫迅速截球,传给前锋。不等众人反应,便划过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投球的人自己都愣在原地,直到队友围到他身边击掌庆贺。观众席的喝彩更加热烈,对面也高举应援牌,用口号重整气势。七惠远远地看着,小声地鼓起掌来。
即使适应得很困难,还几度逃去长泽那,但总归有这样的时刻,她可以体验到和人们相同的感情,忘记自己有多格格不入。
“小七惠——”不远处传来悠里的声音,七惠回过头,便看到她气鼓鼓的脸,“真是的,你又放我鸽子!”
“抱歉,班主任找我有事,没想到会这么久。”加上今天悠里担心在学校穿帮,没带手机,她也就无从告知她。
“我们还是去咖啡厅吧。”悠里无奈道,“那间教室落灰太严重了,而且隔壁有人,我不方便打扫。”
“是吗,可惜……”她本来想听悠里自己弹琴的。
话说到一半,七惠的手机突然响起。会打给她的人不多,除了悠里,那就是店长或黑手党。
幽灵少女屏息敛声,看着她的表情从意外和担忧转变为麻木,好像还带着一丝嫌弃。至少可以对面肯定不是长泽店长了。
“你在哪里?”“我知道了,你先别乱动。”
简单几句后,七惠挂断电话,有些不忍心地看向她:“抱歉,是黑手党的事,还是我自己去吧。”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吧?”
“只是去找人而已。”七惠说完,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还得去活动室借个东西。”
*
去给自杀失败的人善后这种事,虽然她差不多习惯了,在悠里面前可说不出口。
太宰的位置离她不远,就在附近的山丘上。对方说是找到了一棵很适合上吊的树,他刚系好绳子,脚一滑,变成了单脚倒吊的姿势。她听描述也想象不出那是怎么做到的。
七惠坐在车上,看了眼电话打来的时间。长时间倒吊导致脑充血的话,说不好真的会死,不过既然是太宰,应该能坚持久一点吧。
到达目的地,以视野中最高的那棵树为目标,很快找到了倒吊在上面晃悠的少年。要说的话,就像被人拎着一条腿的牛蛙。
“噗。”
“小七惠,你在笑对吧!”
“没有,你眼花了。”七惠关掉还没打出去的急救电话,爬到树上。
这个高度不能直接隔断绳索,她拿出安全绳,套了几个圈扔给他:“接住。”
太宰扯了扯安全绳,测试它的质量,随即兴奋道:“可以把这个套在脖子上吗?”
“你今天吃过了吧,上吊会失禁的。”
“那还是劳烦您拉我上去。”
继续往上爬,她来到绳结所在的位置,将自己和树干固定在一起,才开始拉动他。等他的手能够到树枝,她才割断那头的绳子。
“呼……腿差点断了。”少年揉着被勒得又酸又麻的脚踝,靠在树干上喘气,脸色涨红。
七惠递给他矿泉水,在心里暗自嘀咕:这人虽说不容易死,生理反应还挺正常。这么想很不合时宜,只是太宰之前除了换药时会大呼小叫,流血受伤的时候都很安静。
高处的风吹得树梢摇晃,她把书包挂到另一侧的枝干,好减轻这头的重量。夕阳穿过凌乱的枝叶,像金粉一样洒在两人身上。
“小七惠从哪里拿到这种绳子的?”太宰缓过气来,挪了挪腿,侧坐着。
“是登山社的,买来之后还没用过。”
“你还喜欢爬山?”
“只是被邀请去凑数的。而且横滨没有高山,学校也不批准远行活动,这些工具都没用上过。”说着说着,她就低落下来。
她当时想找音乐社团,但是吹奏部跟合唱团不缺钢伴,学校也没有单独的钢琴社,于是随便填了个缺人的地方应付学校必须参加社团的规定。
起初她也期待过自己的生存经验能派上用场,结果登山社两年都没办活动,只有关系好的成员私下约去野营。当然,不包括她。
“原来如此,小七惠也是普通的学生呢。”太宰打量着她的制服,若有所思。
“怎么了?”
“因为是新学期,所以换了发型?”他恢复到平时的表情,充血导致的红晕还未完全冷却,让那分笑意显得真切些许,“挺可爱的嘛,很适合你。”
“……谢谢。”
好吧,确实是发生了些不同以往的事情。
风逐渐吹散疲劳,天边已经可以看到最早亮起的金星。在还未铺开的紫色夜空中,依稀能辨认出零落星光。
“如果是晚上,这里应该能看到很多星星吧。”七惠喃喃道。
“山上说不定会起雾呢。”太宰一手撑在膝盖上,以冷淡的神情俯瞰下方的风景。
她盯着最亮的那颗星,自顾自道:“挑个好天气来野营也不错。”
“一个人来,还是和你的那位幽灵朋友?”少年状似不经意地瞥向她。
七惠也不避讳,反问道:“你不来吗?”
“小七惠要表演和空气聊天的话,我确实挺感兴趣的。”被少女瞪了一眼后,他又道,“我要是死在这里,或许能加入你们的对话,不过还是希望能死得干净利落一点呢。”
就这点而言,她其实是同感。不过能这么快理解太宰的感想,她也有些担心自己是否被他的思维方式同化了一点。
或者,是回想起在湖中见过的繁星,又因那种危险的向往在心中激起了涟漪。
“太宰,”她恍然出神道,“你试过那么多次自杀,有想过死后要葬在哪里吗?”
对方稍显惊讶:“死后的事怎样都好——还是说,你有什么推荐?”
“……只是随便问问。”
七惠低头看着自己微微摇晃的足尖。往下,是交错的树枝,再往下,几簇杂草冒出朴素的黄土。
就算能看到幽灵,也和太宰讨论过很多次,她总会觉得死亡好像还离自己很遥远。但只要时间没有停下,那将是每个人必定的未来。
终将到来的某日,如果是在看得到星空的地方合眼——想象着那样的景色,她竟稍稍感到安心。
之后到12月底就没什么时间码字了,暂时停在这里也挺好的。
(其实七惠还去找过天文社,然而初中部的天文社因为没人很早就解散了(初高中社团是分开的(作话打补丁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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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7 女生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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