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叶接过茶杯，端起轻呷一口，一张脸立时被苦得皱巴巴的，险些没将茶水吐了出去。
不过须臾之间，甘甜之味道便如蜜水一般反哺滋润着口腔，馥郁的茶香霎时回荡在唇齿之间。
“如何？”王重阳面上带着微微笑意，温声问道。
她心思不在茶上，再好的佳茗此刻也品不出什么妙趣滋味。勉强勾出了个笑脸，颔首一点，算是应下，目光却又踟蹰着挪到了帛书之上，迟迟没有打开。
如果那个自称是“系统”，存在于自家脑海中的怪物所言为真，这件《九阴真经》便就是不出世的武学秘籍。
她虽尚年幼，却是孤独一鹤费尽心思教养出来的关门弟子。武学造诣已是江湖中第一流的水平，成就大道不过是时间问题，是以她的眼光自然也是一等一的犀利。
方才匆匆一览，目之所及，皆是练功行气心法口诀，着实精妙，绝非凡品。
若要问江湖人士，武林之中何物最为珍贵，能让人舍生忘死，梦寐以求，估计最统一的答案就是这能让人一步登天的武学秘籍了。
毕竟金银珠宝，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对于这群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来说，不过是能给让他们寻欢作乐，享受快活的东西，而功夫高低，才是真正关系众人身家性命所在。
这世上自然是人要钱不要命，但是要命不要钱的人，只怕会更多。
更重要的是，凡是痴迷武学之辈，均有一颗争强好胜之心，有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人不情愿被人比过，追求更高的武学层次，是武林中人的毕生追求。
如今若是有一份秘籍现世，能让人成就“天下第一”，技压时间群雄，哪个能够不动心？
不说他人，便就是黎叶自己，也无法忍住这至高武学的诱惑。
但这也恰恰是问题所在。
秘籍现世，必然会搅动风云，这不啻于往饿了许久的鱼儿们所在池中投下一枚香饵。
且不说这鱼池已是暗流涌动之势，香饵落下之时，一池的池水都要被搅得混浊不堪，纵然是那些不争不抢，无意香饵的鱼儿，也难逃殃及之灾。
黎叶有些惶然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到底如何处理这份秘籍。
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她没那么好的牙口胃口，能一人就吃得下去。
只要走漏了一丝风声，那些闻风而至的贪婪之辈们便会想尽办法，似蚂蝗一般找上自己和一切与自己有关系的人，亲朋好友，无一能够幸免。要是不能心满意足地将“精血”吸干，得偿所愿，这些“蚂蝗”是万不可能收手放弃的。
可若是叫王重阳知道了…
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他。
王重阳没有错过这个眼神，顿时会意，立马起身道：“贫道今日还未考校弟子们的功课，劳烦黎姑娘在此稍后，我去去就来。”说着便朝外走去。
“慢！”
沉默已久的黎叶突然大喊一声，倏地站起，喝住了他的脚步。见他回身，却又不再言语，自顾自地垂下头，默默凝注着手中这一张轻飘飘的丝织品。
王重阳瞧不清她的眼中神色情绪，屋内沉寂半晌，才听得小姑娘长长地吐了口气，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说道：“道长留步，我有一桩秘事相告。兹事体大，还请道长先应允，绝不外传。”
她的语气颇为沉重，王重阳略有些迟疑。
黎叶又道：“如若道长不愿，在下并不勉强。只是这帛书之事，万望道长能替在下保守秘密，勿传六耳。”
王重阳点了点头，归拢拂尘搭在臂间，转向堂中供奉的三清祖师画像，肃然拱手而立，道：“贫道愿起誓，定不会将今日所见所闻泄露半个字，如违此誓，则……”
“不必了！”
黎叶出声唤道：“道长的为人自不必说，只是……”她顿了顿，贝齿轻咬唇角，眼神几转，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干脆道：“我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道长可知我手中这卷帛书是何物？”
日光温暖，照耀在未化的冰雪之上，折射出晶莹的光彩。
丘处机站在静室的院落之外，跟在马钰身后，始终凝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不由得好奇道：“师父已经和那个小丫头在屋里待了整整一上午了，还合门关窗的，真是好生稀奇啊。也不知道两人到底在做什么？”
马钰从孙不二处拿过了食盒，说道：“师妹，还是我去吧。师父未曾传饭，贸然打扰，恐他老人家不悦。”
孙不二道：“要不我们一道前往，其实大伙儿不过是担心师父的身体。再者说，那位小姑娘身形单薄瘦削，瞧着面少血色，颇有些病弱之气，也合该按时用些饭餐的。”
“师兄！要不然我去吧！”丘处机见他俩争来争去，索性直接插了进去，挡在中间，大声说道。
马钰乃王重阳首徒，性情温和持重，为人正直宽厚，是公认的下一任掌教人选，在众弟子中颇有威望，众人也服他管教，是以他刚一开口，丘处机便安分了下来。
“通密，莫要莽撞。师父交代过，那位黎姑娘乃是贵客，你随意称呼，可是不妥了。”
丘处机赶忙道：“师兄说得极是。我一定注意，这送饭的任务，就算是惩罚我罢。”
马钰与孙不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都直摇头，他说道：“你要是真的想去，那便去吧。若是师父动怒，责问起来，你只说是我让你送的就好。”
丘处机自然是一千一万个答应，忙不迭地接过餐盒，乐乐呵呵地就往静室而去。
香炉前的檀香早已化灰冷透，王重阳听罢这《九阴真经》的来龙去脉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他已经一动不动地在桌前呆坐了一刻钟了，黎叶没有催促他给出回应，甚至没有期望过他会答应。
“道长，说来说去，这《九阴真经》也是道家之物。我的意思是…不若这秘籍将来就放在你这里保管。一来，这重阳宫本就是玄门正宗所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二来，这秘籍的事情越少人知道就越好，既然是在此发现，那就彻底藏好。三来…”
她略一停顿，忧心道：“既然黄前辈与明教有宿仇。这功法一经面世，他们肯定知晓。到那时…只怕…江湖又起风雨。”
“黎姑娘…”王重阳终是开了口，只是甫一出声，就被抠门的咚咚声给打断了。
黎叶面容一肃，立时望向他。
“师父！我来送饭啦！”
稚嫩爽朗的男声传来，王重阳凝重的面色却并未因为这朝气蓬勃言语而缓和。
他朝黎叶抱歉地一拱手，独自前去开门。
吱呀。
门页应声而开，丘处机一抬眼，所见得就是自家师父沉着脸，神色不虞地质问道：“你来做什么？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师父我…”
一双眼睛不老实地滴溜溜转着，下意识地向内张望，似乎是想要一窥那位师姐口中“神仙美人”的真容。
砰地一声，栅格木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若不是他闪躲得快，亦或是师父手下留情，他的鼻子只怕要遭殃。
“饭食留下，你们三人皆去祖师殿中领罚吧。”
王重阳的低沉威严的嗓音从屋内传出，丘处机泄气地垂下了脑袋，怎么也想不通，师父是怎么能做到事事洞明的？
到底是自己心思太好猜，对师兄弟们太熟悉，还是莫不会真有什么神通吧？
马钰与孙不二一见师弟垂头丧气地回来，相视一眼，心中便已知师父态度。
“师父有何吩咐？”马钰虽已有猜测，为安抚师弟情绪，仍出言道。
“师父让我等皆去祖师殿中领罚。”丘处机道。
“可有说时辰？”孙不二问道。
丘处机摇了摇头，苦着脸，哀声长叹一声。
这下马钰与孙不二倒有几分震惊了，领罚没有时辰，那便是要让受罚者长跪不起，直到师父开口，方才能够起身。
全真教虽门规森严，王重阳也一贯对门人们严格要求，却从不苛刻，甚少用此类过重的责罚手段教训弟子。
而今不过是贸然打扰，送顿餐饭，本意也出自好心，怎地会招来这般严重的后果？
纵然心里有一千一万个疑惑不服，师命如何敢违？须知江湖之中，尊师重道乃是所有人从初入武林学到的第一条规矩，哪怕是大奸大恶，杀人放火的恶人亦会遵循。
倘使有人欺师灭祖，那便是大逆不道的罪过，人人得而诛之。
是以三人怀揣着满腹的心事，亦不敢在去找王重阳问个分明，自往祖师殿中去了。
月明星稀，寒鸦间鸣，夜枭啼咕，清辉洒在终南山的偏僻山道上，冰雪映射着月光，照得山中亮如白昼。
这山道湿滑，青石板上凝着层平整如镜的冰壳，即使林中天生天养的野兽至此，也怕是站立不稳。
是以根本没有人，会在这个季节，选择走上这条路。
然而世事总无绝对，只见那月华如水之下，一蓝一白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地行走在山道上。纵掠起落之间，轻盈流畅得如同飞鸟，像是已经演练过许多遍一，速度极快。
一日之隔，故地重游，对黎叶而言，确是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双手环抱，孤身肃立于活死人墓前，单薄的身形后是拉长的倒影。
“虽然已经随你走到了这里，但我还是要再说一遍，这个想法行不通的。”
王重阳坚持道：“朝英不是小肚鸡肠之辈，先前你们二人之间有些误会，我来说开，相信她一定不会吝啬对你的帮助的。”
黎叶无奈，有气无力地叹息一声，道：“道长，若说是功法秘籍，经卷道藏，你均通晓明白，这我是置信无疑。可惜，这女儿家的心事，你未必晓得。”
“朝英她…”
“道长，林姑娘性情如何，我心中亦有想法。她要是当真宽和仁厚，怎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暗下毒手？纵使我一再解释，也丝毫不听言语？您如此包庇回护，着实叫人费解。”
黎叶说得直白，没留意到此时一道身影正悄然出现在两人之间。
“背后说人坏话，难道你就是什么正人君子吗？无耻之尤！看招！”
铮的一声剑鸣，一柄青霜出鞘，寒光一闪，直向她背心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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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处理（补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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