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遇到了一点儿麻烦。
关于如何给花满楼回信,她有些苦恼,因为信件里提起他的眼睛。
江晚并没有忘记这件要紧事,只是先前委婉询问陆小凤时,他对于更细致的原因也并不是很清楚,问本人未免有些戳伤口的意味,但她犹豫半晌,还是在信里问了。
“妾身并非有意揭花公子伤疤,只是家中有位避世许久的医师,医书极高,或可治好花公子的眼睛。”
——不,是一定能治好。
而后江晚笔锋一转,讲起近来兴龙庄之事,并无推断,只是描述,然而写完这些,整张信纸才堪堪过半,对比花满楼寄来的厚厚一沓满当信件,江晚总觉得有些不大合适。
可她的确没什么趣事可说,无聊,死板,她是那种让人生不起任何兴致的存在。
斟酌许久,已是午时,凌三那边断断续续发来些查案的消息,江晚扫了两眼,确定他没遇到危险,便也放下心来。
没人看着,江晚并不打算吃饭,却也暂且放下回信的事,转而从系统商城买了花盆和土壤,准备下午待在屋里摆弄那几颗种子,顺便试着找些写信的灵感。
系统商城不是没有代写信的道具,甚至来源和“纸短情长”一样,客服先前也极力推荐过,江晚没怎么思考就拒绝了,那未免太糟蹋花满楼一片心意。
却不想刚从商城里兑换完毕物品,门外便传来敲门声,有侍女来送请帖,江晚粗略看完,知道是林仙儿邀请她吃午饭、赏花和看脂粉首饰,并且林诗音也在。
大概因为江晚总给人一种世家小姐的守礼和传统感,为了表达亲近和重视,林仙儿特地弄了份请帖,娟秀小字配着洒金绘花纸张,赏心悦目的很。
江晚垂睫细细读着,白皙指尖轻点其上夫人两个字,脑海蓦地闪过昨天夜里月光下惊鸿一瞥的清丽面孔,思索半晌,应了这份邀请,柔声叫侍女到屋外稍等片刻。
虽说是应邀,出于礼节,她还是从商城里买了几样首饰带去,何况金银玉石,它们这些怪物最不缺的东西。
待准备妥当,江晚戴着帷帽出了门,由沉默的侍女引领,踏进姹紫嫣红的花园,临水照花的凉亭里放着冰块,极为凉爽,桌筷早已布置好,热气腾腾摆着各样菜色,林仙儿和林诗音正坐着说些什么,见江晚过来,笑着起身请她落座。
“江小姐。”“晚娘。”
江晚把首饰盒子轻轻放在桌旁,挽唇施以回礼。
“仙儿姑娘,林夫人。”
江晚素手摘去帷帽落座,三个不同类型的美人映得满园鲜花都失了颜色,只是林诗音似乎心事重重,比江晚这只厉鬼吃得还少。
吃过饭,下人们收拾桌面碗筷,而后端来脂粉和首饰,林仙儿像个努力逗姐姐开心的称职妹妹,说笑着便要为林诗音画眉上妆。
江晚主随客便,拈起口脂轻抿时,微翘白嫩指尖不甚沾了些许颜色,刺目的猩红好似血迹,为美人柔荑染上一丝血腥的妖异。
——阿晚杀掉他们时不觉得开心吗?
江晚面无异色,垂眸拿手帕蘸水拭去那点子晕染痕迹,却见有侍女匆匆而来,附在林仙儿耳边说了几句话,林仙儿听完仍笑着,眼睛里情绪却假的有些明显。
“仙儿有些事需暂时离开一会儿,很快便回来,姐姐和晚娘先试试这新出的胭脂,不必等我。”
林诗音脸上的妆只花了半面,林仙儿说完匆匆离开,江晚便接过眉笔,纤长细指托着林诗音的脸,笔尖细细描摹,远远望去,好似美人图里的景象。
她们离得极近,林诗音能清晰看见她浓密低垂的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落进弧度柔和的眸底,显得幽深而平静。
“林夫人。”
无人打扰的寂静里,林诗音听见江晚柔和地喊她,笔尖恰好画完最后一笔。
“您想问妾身有关李探花和梅花盗的事吗?”
林诗音微仰着头,任由江晚拈着胭脂的冰凉指腹轻擦过她脸颊,或许是因为不似夏日里的温度,她很轻的颤了一下。
“江小姐是如何想的?”
“妾身不擅此道。”
“江小姐尽管说自己的看法。”
江晚拈起口脂递到林诗音唇边,染着略深颜色的唇瓣微微勾着,柔软地喃语。
“妾身没有想法。”
也不该有想法,所以说,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她的意见呢?
妆已经画完,江晚放下手里的胭脂盒,温婉瞧着沉默半晌的林诗音,美丽的皮囊,衰老的灵魂,疲惫的心脏——她忽然,不,从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主神最喜欢的那类收藏品。
“但陆大侠和妾身的侍卫倒是在追查此事,倘若有结果,妾身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林诗音闻言似乎很浅的勾了勾唇角,这使她显出一丝鲜活气息。
“多谢江小姐。”
江晚垂眸不语,松散开林诗音柔顺的长发,两只雕着兰花的白玉簪子被取下,阴气悄无声息缠绕其上,蚕食殆尽恶意。
——你为何,会成为如今的模样。
——我又能,如何帮你呢。
女人掌心拢起浓密发丝梳着,忽而微笑着启唇,用那种让人生不出半分恼怒的柔软腔调。
“妾身听闻李探花重情重义,尤其是对义兄,对么。”
“江小姐想问什么?”
林诗音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更何况这算不得什么隐秘,她也没从江晚话里听出恶意。
“妾身家中有种说法。”
江晚不紧不慢拿起圆镜,好让林诗音看得见她的新妆容和发型,镜中映出女子微怔神色,脂粉遮去苍白与哀愁,随着身后女人的喃语,眼眸浮现出笑意,好似枯萎的花重新绽放生机,美的惊心动魄。
“何必让自己成为被动的那个呢?”
“您不想成为被随意转让的物件,对吗?”
没人知道那天江晚和林诗音后来究竟谈了什么,但总之那天过后林诗音状态肉眼可见的好起来,心情舒畅,龙啸云和李寻欢的破事也没再影响她半分。
和离,打点行装,出远门游历,一气呵成,不过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总之,那天下午林仙儿回来的很晚,神色有些不大好,林诗音和江晚见此便提议早些回去歇息,临走时江晚似乎从林仙儿的眼神里读出几分怨毒,但并不多在意。
副本里时便极少有人能伤她,更别说这个毫无神异手段世界的人。
回到房间,安静下来的环境里,江晚拿着小铲子和一包土壤,忽而很想和人说自己的疑问,她以往生活的环境没有可以日常交谈的存在,倾诉欲被最大限度遏制,个人感情压抑到不存在,而这是头一次突然很想和别人说些什么。
江晚拿起上午写了一半的信件。
——近来兴云庄的案子,总有人询问妾身的看法,可妾身并不擅此道,又人微言轻,于情于理似乎都不该作评。
更何况冗长的黑暗里,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可以拥有自己的思想,这具皮囊和灵魂被塞得满满当当,可去除他人的部分,却空空荡荡,
江晚垂眸,笔尖停顿半晌,还是在信的末尾添了一句话。
——花公子认为妾身该如何想呢?
………
……
…
“小姐,你是江家的孩子,只需要听老爷夫人的话就好……”
“晚娘,你是被我们寄予厚望的女儿,只需要端庄美丽,嫁个对家族有利的男人……”
“阿晚,你是我的收藏品,所以只需要保持现在的模样就可以啦……”
午夜,江晚骤然从噩梦中惊醒。
房间漆黑寂静,窒息感压迫着不存在的心脏,模糊不清的隙语仍萦绕在耳边,分辨不清是谁的低语,带着数不尽的恶意和执着,几乎将她淹没,可她明明已经很久没有睡觉和做梦了。
女人的十指因不安无意识收拢,长指甲划过木桌表面,尖锐刺耳声线唤起傍晚的记忆迟钝回笼,面前是土壤装了一半的花盆,她似乎是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
消息框里,凌三孜孜不倦发着一条又一条案件实况,关于线索,推理,新结识的好友,和他人的打斗……光是看着文字就能想象出现场是怎样的热闹。
江晚知道也相信,在他和陆小凤的不懈努力下,梅花盗案子的真凶想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但她突然不知如何回应。
这一切似乎都与江晚无关,她自始至终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像标本一样静止不变是她需要做到的事。
今晚没有月亮,漆黑浓重压抑,死人墓般的孤独寂静里,江晚忽然闭上了眼睛,好似蝴蝶合拢翅膀,任由防腐的潮水淹没。
——害怕的话,就不要去看,不要去听。
女孩带着蛊惑与引诱的甜腻声线将她包裹,扯进深渊与地狱。
——也不要想,不要思考。
——物品怎么能有自己的想法呢?呐呐,你不是一直这样认为吗?
啊,妾身,我,是这样认为的吗……
最近在写思政课作业,写《爱的艺术》读后感,突然有被触动。
——爱的本质是创造,是使所爱对象的生命力量得到最充分的展现,
——在人格发展过程中,人永远都是一个未完成的人。所以,爱的艺术也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它要求人在整个一生中不断地学习、成长和进步。只有这样,人才能逐步地克服爱的障碍,真正具有爱的能力。
在我个人看来,所谓“救赎”,前提是对方具备可以理解自己苦难的人格和认知,否则你所认为的痛苦和解脱,只会让对方陷进更深的地狱。
江晚需要自己从笼子里飞出来,花满楼做的是治好她的翅膀,打开那扇门,然后告诉她。
——笼子并不是世界的一部分。
——我也不是笼外世界的全部。
——欢迎得到新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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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物品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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