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回头转身,恰与一双平静如水的黑眸对视,至多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扶着门框注视他,鹅黄衣裳,白玉手镯,乌黑柔顺的发间还簪着朵迎春,正值碧玉年华,却看不出多少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
“江姑娘?”
“您认得妾身?”
花满楼不知如何解释,准确的说,他认得江晚的声音,却不知为何会梦到她,还是要年幼不少的她。
“您迷路了吗?”
见花满楼不说话,少女率先开口,如画的眉眼温顺低垂着,手指却不自觉紧捏着门框,这时的她还没有日后那种处变不惊的淡然,面对陌生人时更多是不安。
花满楼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道女声却率先从屋内响起,严厉而冷漠,“小姐,您在做什么?”
门里,江晚身后浮现出一张中年女人的面孔,皱着眉,法令纹极深,看着就不近人情。
“您又要玩物丧志惹得老爷生气吗 ?”
她的视线鹰隼般扫视过本就不大的院子,却好似没看见站在正中央的大活人花满楼,转而以一种极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江晚。
“小姐,您怎么就不明白,这都是为您好啊,老爷和夫人都盼着您将来嫁个好人家,早日享福去。”
“是,妾身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少女低垂的的眼睫颤动,不再看花满楼,像是意识到什么,捏着门框的纤细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却只抿了抿唇,声音微不可及轻颤。
“辛苦张妈妈走这一趟,狸奴的事…妾身已知晓,任凭母亲处置,妾身再不会玩物丧志了。”
那女人欣慰的点头,“小姐先进屋吧,春日风冷,当心着凉,老奴这就去回夫人的话。”
她往院子外走时撞上花满楼的身体,像是穿过空气,毫无察觉。
他这副模样,大概会被当做鬼吧。
花满楼对上江晚的视线,她依旧站在那里,脸色有些发白,像还未完全枯萎的花,正渐渐失去生机。
“江姑娘,我叫花满楼,并非鬼怪,只是不知为何误入此处,如果惊扰姑娘,实在抱歉。”
花满楼轻言出声,尽可能显出自己的无害,他选择说出实话,缓解些许江晚的不安。
“我的确认识江姑娘,只不过,我认识的是未来的你。”
“妾身的,未来?”
少女江晚愣怔住,杏眸微睁,流露出几分小动物似的灵动,似乎根本不怀疑花满楼那听起来很像胡编乱造的话,而是震惊自己的未来。
“是的,我与江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而后聊起过几句关于花草的事——未来江姑娘曾同我写信,说起自己四处游山玩水。”
花满楼本来只猜测江晚家教严厉,观察到她闻言却露出苦笑时,却意识到不对,少女表层浅薄的平静淡然被这句话尽数剥离,眼眸深处逐渐浮现苦涩,和迷茫。
那神色好似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儿,已经习惯禁锢,认同栏杆是世界的一部分,倘若骤然拆除,反而惊起它满心不知所措,慌乱而惊惧。
“妾身离不开的。”她松开扶着门框的手,向前走了半步,明明是笑着,却像在哭。
“妾身离不开的。”
花满楼错愕间睁开了眼。
突兀惊醒,梦境断层,眼前仍旧是漆黑一片,他脑海里却清晰残存着少女的眼神,麻木,悲伤,平静,温柔……为何会如此?
他还没回答那个问题,花满楼扶着额头坐起身来,后知后觉出几分钝痛。
只不过,那真的只是个梦吗?
………
……
…
“江小姐?”
江晚从信件里抬起头,门外动听的女声喊她,又敲了敲门。
“我是林仙儿,特来给江小姐赔不是。”
江晚起身收拾了纸张,开门请人进屋,此刻正是辰时,柔和朦胧的晨光勾勒出女人端丽的五官,她眼睫无害低垂着,温驯,美丽,让人升起破坏欲的长相。
因着江晚出现在人前时总戴着帷帽,林仙儿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清晰看到这张脸,一个念头当即出现在她脑海里,倘若令江晚死于石观音之手……那场景太过美妙,以至于只要细想,都叫她忍不住兴奋。
“江小姐生得这般好看,仙儿一时看呆了。”
林仙儿微微笑着,适时露出些许歉意,将手里叠着的两个木盒递给江晚。
“昨天晚上叫江小姐和凌少侠受委屈了,仙儿特来赔不是,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希望江小姐收下。”
江晚自始至终带着温柔的笑意,将雕花盒子接过来放在桌上,却并没有要打开看的意思,只1倒了茶水,请林仙儿坐下说话。
“林姑娘客气,不过一时误会,说开便好。”
“江小姐说得是。”
林仙儿端着茶杯抿了口,指尖轻点杯壁,旋即话锋一转,似试探似套话,却语调动人,说得极亲昵。
“旁人都夸我漂亮,如今见了江小姐才知道什么是花容月貌,想来江湖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从前却从未听闻,真是可惜。”
那声音似含着蜜糖,美人又笑靥如花,任谁听了都要迷糊,江晚却无动于衷,好似感受不到蔓延靠近的恶意,自顾自喝茶,抬腕落手间优雅又不失美感。
“妾身自小便极少出门,此番游玩也是为长些见识,家规教导要行事低调,故极少露面。”
林仙儿便换了个话题,说笑间谈起四处风景,三言两语间已亲昵喊着晚娘,余光瞥得矮柜上长势极好的兰花,顺势开了口。
“晚娘喜欢兰花?说起来仙儿那里正好有两盆,开的极漂亮,过会儿叫人给晚娘送来如何?”
“不必麻烦,多谢林姑娘,只是妾身实在不擅养花,只这一盆便够妾身忙碌了。”
“也是,仙儿考虑不周——晚娘不用客气,叫我仙儿就好。”
江晚挽着唇角抿了口茶水,林仙儿心里暗地骂她难搞,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敲门声和少年声响起,是凌三。
“小姐小姐,我和陆小凤回来了——顺便把凌五也带回来了。”
江晚说声抱歉,随即起身去开门,主仆会面,林仙儿自然不便留下,也忙起身告辞。
门外,只见凌三和他身旁样貌清秀的少女并肩站着,穿着颜色差不多的衣裳,气质却天差地别。
凌五没什么表情,和满眼清澈的凌三对比起来简直沉稳可靠至极。
——据凌三自己说,这具马甲的外形数据来源于003的好朋友兼同事005,003和她关系很好,为了凑马甲,特意借了模板过来。
“凌五见过小姐。”
少女向江晚行礼,又和林仙儿问好,面容清丽,声线略低,举止和活泼好动的凌三截然不同,因而任谁也猜不出他们的内里其实是一个人。
凌三看上去毫无整宿不睡的疲惫,反而很兴奋,凌五身上也看不出丝毫受伤痕迹,江晚叫他们两个先进屋,自己送林仙儿出了院子,这才回屋和凌三凌五聊起昨夜的事。
“小姐你不知道,昨天晚上那才叫一个精彩。”
凌三兴致勃勃从商城里兑换了盘瓜子,绘声绘色讲起夜里他和陆小凤查案的经历,从阿飞到金丝甲,讲到精彩的地方还和央求凌五和他演绎。
江晚很想说有她看着不会出意外,但看得出凌三对马甲流很有执念,哪怕附近没其他人也坚持扮演人设绝不动摇。
“说时迟那时快,我拔剑刷刷刷——”
少年少女充满朝气,屋子里一时有些热闹,江晚抿着唇笑,眼神温柔看着他们,恍然想起很多年前,她阿弟也是爱这样逗她笑,只是不知他如今过得怎样。
待凌三意犹未尽的说完,江晚温声嘱托他凡事小心,莫要受伤,凌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而后“啊”了一声,突然想起件事,坐近桌子,满眼好奇和八卦。
“小姐,您最近是不是谈恋爱——诶呦,凌五你打我干嘛!?”
“你逾矩了,凌三。”
凌三气鼓鼓揉着脑袋,但还是听话安静闭了嘴,凌五淡然收回手,随即转向江晚,表情诚恳又真切。
“小姐别听他乱讲——需要我提前和主家报备一声吗?”
主家——指主神,祂并不反对员工谈情说爱,商城就有类似定制服务提供,甚至想和其他小世界的任何多少个生物谈都不是问题,只要记得交申请,主神还会给份子钱。
“妾身与花公子只是笔友,闲聊几句花草,并无男女之情。”
江晚安然垂眸,给说了许久的两人倒茶,也不怪系统误会,她在主神空间是出了名的不爱社交,更别说写信交流。
“不必和大人提起。”
事实上,她从未考虑过和任何人谈情说爱,在副本里的几百年,她见过来自各个世界形形色色的玩家,也不是没有人试图攻略BOSS,或真情或假意,无一例外,说着同样的话语。
——我带你离开。
“你和陆小凤可以去查查林仙儿。”
江晚放下茶壶,敛起那些纷杂情绪,“待此事结束,我们便启程去找你其它躯壳。”
“好喔,那我看看凌四在哪——”
凌三饮尽茶水,看到马甲情况随即哽住,神色难得有些不大好。
“凌四死了。”
“我的积分啊啊啊——”
“天杀的石观音我要报官把你抓起来!”
损失一具高价躯壳,让本就不富裕的系统更是雪上加霜,凌三抱着凌五的胳膊又哭又闹,最后被她忍无可忍的拖走。
但凌五的脸色也不太好,毕竟凌四原型004和凌五原型005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凌三知道分寸,闹嚷声并不算大,出了门就一改悲痛,转而拖着凌五径直去找陆小凤,他要查案,然后早点去给自己的巨额积分报仇。
江晚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微叹口气,随即给003发了个红包回回血,院子里游荡的阴气懒洋洋从几个侍女耳边散开,这也是副本里练出来的习惯,吓玩家时格外好用。
被林仙儿打断,阅读到一半的信件随即重新落进手里,信封里落出几枚不起眼的褐色种子,江晚拈起来时辨认不出品种,便先放下,细细读着信。
花满楼的字迹很漂亮,并不拘泥于特定格式的那种,行云流水般舒适。
他在信里回答了江晚的疑问,说起近日新开的几盆花,描述雨落在屋檐上滴答的声音,讲着夏日傍晚的凉风,那些日常琐碎的,富有生活气息的小事。
江晚几乎能从一字一句里想象到写信者说出这话的语调——不紧不慢,带着笑意的,清朗又温柔的声线。
花满楼似乎从不因自己眼盲而厌恶生活,他是快乐的,对生命以及周围一切都充满爱与善意,就像他送出的花,蕴含美丽而旺盛的生命力。
“这些种子是花某上月从一位卖货老翁手中所得,品类不详,我尝试种过几次,却都未发芽,江姑娘若是有兴趣栽种,待到来日花开,可否告知花某是何模样。”
江晚拈起一枚种子,抬眸却瞧见那盆白兰不知何时已悄然绽放,花蕊鹅黄可爱,花瓣洁白细腻,无处不彰显着蓬勃生机,像宣告一个开端。
“……好”
后期大概会是:全世界都觉得江晚和花满楼已经成亲了,他俩却只觉得和对方是自己的挚友/知己。
我字数是不是越来越多,求夸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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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待到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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