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风的年纪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上下,他的皮肤很白,脸上没有任何瑕疵,在太阳下,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尊精美的白玉雕像。
只是他那双眼睛与脸极不相称,那是一双有些混浊的眼,眼珠也微微有些发黄,远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明亮和神采。
陆小凤觉得,这个人的年纪应该很大了,许是练了什么邪功才驻颜有术。
他大概也猜出了这个人的身份,这使他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又不得不稳住心神,保持镇定。
相比于他的谨慎,楚行风倒是随意得很,他一撩锦袍,居然在墓前跪了下来,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陆小凤瞠目结舌,同时,一腔怒火涌到头顶,他站起来,冷声道:“莫非你也知道,他是受你连累才受尽折磨,死于非命,你在向他赔罪?”
楚行风抬起头,微笑道:“我是在感谢他,我听乔三四说,是他牺牲了自己,才把你从诏狱里换出来。”
“我唯一感到抱歉的人只有你,你若是死在那里,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陆小凤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单是这句话就足够让他毛骨悚然了。
乔三四是他几年前偶然救下的乞丐,又花了几十两银子打点,才给他谋了个狱卒的差事,也因此,乔三四才肯把他带进去。
这事一旦被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乔三四虽讲义气,却也惜命得很,怎么会向这个人透露内情?
“他……”
“你放心,他死的很快,没有受苦。”楚行风站了起来,解开锦袍上别着的匕首抛向陆小凤。
陆小凤又惊又气,一双手都在发抖,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接过匕首,刺向楚行风的心口!
破空声响得刺耳!
他知道,能在禁严的宫禁中来去自如,在数千禁军的眼皮子底下刺杀皇帝的人,武功一定高得可怕,没有人愿意跟这种怪物为敌,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刺过去!
陆小凤打算跟他拼命。
可让陆小凤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楚行风居然没有躲,就那么站着,任凭匕首刺入他心口!
鲜血霎时涌出,在墨色锦袍上扩散。
楚行风也在匕首刺入的一瞬间握住了陆小凤的手腕。
陆小凤瞳孔骤缩。
手腕是命门,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不会叫人捏住自己手腕,陆小凤更不会,可是刚才,楚行风握住他手腕的时候,他竟无法避开。
更让他惊讶的是,等待他的不是分筋错骨的剧痛,楚行风只是握着他的腕子,将匕首拔出来而已。
“你出气了吗?没有的话,我可以再让你刺几下。”
陆小凤此时的震惊简直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遇见了一个疯子!
不,不是怀疑,是肯定,这个人一定是个疯子,还疯得不轻!
跟一个疯子还有什么道理可说?
匕首掉在地上。
伤口很深,鲜血沿着楚行风的衣裳往下淌,在地上汇集成一摊,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脸上仍旧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眼神也温和。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杀了我,但是很抱歉,我不能死在你的手里,只好用这种方式先行向你赔罪,我要做一件事,这件事刚好需要你的帮助。”
陆小凤看着他:“你想要我做什么?”
楚行风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令牌上镌刻着九龙浮雕,下方系的鹅黄色穗子已被血染透。
“这是……”
楚行风道:“这是皇帝随身带着的令牌,我虽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但一定很重要,皇帝把它攥得很紧,为了抢它,我削掉了他两根手指。”
“我以为这样足够震慑住他,谁知他竟然叫了数百禁军一齐朝我射箭,这就有些麻烦了,我本不想杀那么多人的,可我赶时间回客栈退房,老板说客房很紧张,我答应他要尽快把客房腾出来,所以我就只好把禁军都杀光了,这样快一些。”
日光落在这面纯金打造的令牌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陆小凤却觉得浑身发冷。
那可是数百条人命,他的语气简直比杀了数百只鸡还要轻松!
“啊,抱歉,人上了年纪,总是喜欢啰嗦。”楚行风的笑容带了些羞赧,接着道:“我想要不了多久,全天下都会张贴我的海捕文书,我上午还去刑部看过,我的人头值八十万两黄金,封地万顷,哦,还有一个郡王爵位。”
“你说,天底下会有多少人想要我这颗人头?无论是谁,只要杀了我,就必定会成为天下最有名、最风光的人。”
陆小凤怔怔地听着,他觉得自己实在很有本事,居然试着去理解一个疯子做的事。
“所以,我想请你把这枚令牌交给……西门吹雪。”
提到这个名字,楚行风的声音有了些变化,这四个字仿佛被他含在嘴里,品过千千万万遍,那双混浊的眼也发出些光彩,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简直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我想请你告诉他,我在落日峡谷等他。”
陆小凤接过这枚令牌,沉默了许久,才忍不住道:“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楚行风轻轻道:“我可以回答你任何问题。”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
系统也不止一次地问过楚行风:“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年前,楚行风的脑子里莫名出现了一个声音,自称是什么“王道系统”,说是要辅佐他称王称霸。
那时候的楚行风早已归隐了。
因为在更早的时候,楚行风就是江湖第一人,后来天下大乱,他带着三万部下,一路攻城拔寨,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他的小徒弟送上了皇帝宝座。
他不爱权力,不爱钱财,也没什么兴趣爱好,一生无妻无子,无牵无挂,活到两百来岁,自觉到了寿数,就开始不吃不喝,躺在自己修葺的小屋里等死。
这个叫“系统”的东西找上他,算是找错了人。
起初楚行风甚至怀疑,“系统”是他脑子糊涂了,妄想出来的,所以无论系统说什么,他都一概不理。
直到有一天,系统自暴自弃地说:“人家系统要么带宿主飞,要么被宿主带飞,我怎么这么倒霉,遇上个混吃等死的?”
“诶,老不死的,这世上真就没有一点你想要的东西?你就没有什么不甘?没有什么执念?”
楚行风双手交叠地躺在床上,忽然道:“或许有一个吧。”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那是天圣八年的秋天,他刚满七岁,跟行走江湖的父母在茶楼里歇脚。
突然,从门外进来三个人,样子也很神气,他们一进来,原本人声鼎沸的茶楼,瞬间变得落针可闻,楚行风的父亲也扳过了他的头,压低了声音道:“别看。”
小楚行风问:“他们是谁?很厉害吗?比你还厉害?”
父亲握了握腰侧的匕首,声音压得更低,道:“是岭北三雄,前阵子,就连江南大侠都死在他们手里,为父岂是他们的对手?安分些,别惹上他们。”
可惜,有些人就算不惹他们,他们也会过来找麻烦的。
楚行风直到现在也没想通,那天岭北三雄为什么要过来找他的麻烦。
寒光凛凛地剑横在了他头上,为首的那个狞笑道:“小子,你跟你爹在那嘀咕什么呢?”
小楚行风仰起头说:“我爹说,你们很厉害,叫我千万不要惹到你们。”
岭北三雄两两对望,大笑起来,其中一个道:“好,有眼色,我就喜欢有眼色的孩子,你跟我们走吧,保证不会亏待你。”
小楚行风自然不肯,他爹娘更不肯,纵然害怕,两把剑也出了鞘。
他父母的武功并不算弱,可也仅仅只在岭北三雄手上走了不到两个回合,就躺在地上吐血了。
眼看那把剑就要穿过母亲的胸膛,小楚行风吓得惨叫起来,然而举起的剑就那么凝住了。
岭北三雄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连牙齿都因极度恐惧而打颤。
因为他们看见了一个白衣人走了进来。
他须发皆白,却看不出老态,走进来的时候,宛如天神降临人间。
白衣人一出现,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岭北三雄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了。
白衣人一句话也没说,只不过是抬了抬手,岭北三雄就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直到死,他们的脖颈上也只是多了一条红痕而已,伤口窄而深,明明割断了气管,却不会流很多血。
白衣人杀完了人,同样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我当时追出去了,可是他已经不见了。”两百岁的楚行风满目怀念,笑着对系统道:“我还以为他是神仙,驾云飞走了呢。”
蔫哒哒的系统就像打了鸡血似的道:“你想找到他吗?你想知道他是谁?”
“我十年后才知道,那个白衣人就是西门吹雪!可惜在我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过世了。”
楚行风叹了口气:“他走得太快,我穷尽一生,都追不上他了。”
“我能让你追上!”系统兴奋道:“只要你答应做任务,我就带你回到过去,我能让你见到他!”
楚行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直到时空隧道在眼前穿梭,面前的场景在不停变换,他才真的相信,系统就是系统,并不是自己老糊涂了,妄想出来的东西。
系统告诉他,现在的时间是乾元二年,它带他穿越了两百四十二年的光阴。
楚行风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他像个孩子似的跳起来,抓了一把地上的土,捏在手里,然后高高扬起。
“谢谢你。”楚行风真心实意的对系统道:“谢谢你帮我完成最后一桩心愿。”
系统笑得很憨厚:“现在西门吹雪多大?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吧?你想什么时候去见他都可以,只是你不能忘记做任务哦。”
“我是王道系统,你又这么厉害,称霸天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不难。”
只不过他不想去做。
楚行风骗了系统。
他都这个年纪了,还争什么?又不是没争过,实在无趣极了。
他现在只想死。
楚行风想得很好,一个人的寿数毕竟是有限的,他的生命已是西山残阳,纵横了一辈子,他不想让自己衰弱而死,他想让自己的死亡伟大一点,充满传奇色彩一点。
天底下,还有什么死法能比死在西门吹雪手里更伟大,更光荣呢?
那可是西门吹雪啊,是他这漫长的一生中,所见到的最惊艳的人,毕生所求,莫过于此了。
只是他不能直接去找西门吹雪,一个无名氏死在西门吹雪剑下并不能达成他想要的荣耀。
所以他要搅弄风云,他要惹得江湖大乱,惹得天下高手叫苦不迭,这样再由西门吹雪杀死他!如此一来,西门吹雪必定会成为天下公认的第一,这是他本该获得的荣耀,也是自己的荣耀!
光是想一想,就有一种难言的兴奋漫过全身,兴奋得全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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