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被他杀死。”
陆小凤忘不了楚行风说出这句话的神态,他的眼眸因激动而溢出水泽,蕴含着朝圣般的虔诚,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深情缱绻。
那种语气就好像在思念一个他痴恋已久的情人。
不,那不能说好像,那根本就是!
陆小凤两条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到现在还没消下去。
令牌仍在他怀里,他也的确要去往万梅山庄,只不过他并不打算把这枚令牌交给西门吹雪,也不打算让西门吹雪见到楚行风。
因为西门吹雪是他的朋友。
他知道,像西门吹雪这种人,宁愿死,也不愿忍受那种恶心的侮辱。
他只是想去看看他,看看他在这场针对武林人士的屠杀中是否还安好。
才刚到山脚下,陆小凤就嗅到了一股骇人的血腥气,还有一股奇特的、仿佛硫磺的味道弥漫在上空,久久不散。
陆小凤认得这个味道。
李燕北的家在墙倒屋塌之后,一片废墟之中,就留下了这股奇特的味道。
——红衣大炮
现在这股味道又出现在自己朋友的家门口!血腥气让他的胃在蜷缩,他已忍不住要呕吐!
等到了山巅,陆小凤又是一惊。
山庄门前的那一片空地上满是尸体。数千具尸体堆成了一座肉山,死状万千,死去的人脸上全都是平静的,好像这些人都是在一瞬间被杀死,直到死都没有反应过来。
死的是朝廷的官兵。
数十门红衣大炮炮口朝天,所有的火药都被打完,而万梅山庄仍旧好好的,与他上次来时没有什么两样。
陆小凤的手脚慢慢氤出冷汗。
忽然,山间一阵冷风拂过,风中携着肃杀之气,惊起一群昏鸦。
陆小凤霍然回头,就见木叶潇潇落下,一人长身直立,一身白衣如雪,腰间的长剑漆黑狭长。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这个人的名字本身就像剑锋一样,冷而锐利。
尽管他行动时也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但在他身上至少还能感受到作为“人”的气息。
陆小凤又想起了楚行风,这个人身上实在没有一丁点“人”的感觉,如果不是在烈日下看到他,陆小凤一定会把他认成鬼。
陆小凤走过去:“这些人是你杀的?”
不,不会,就算是西门吹雪,也做不到在一瞬之间取走数千条人命,更何况这些人无一不是甲胄齐备,而西门吹雪剑法犀利轻灵,列阵的铁甲军士正是他剑法的克星。
就算能杀死他们,西门吹雪也万万不会把尸体堆在一起,他根本不会去碰那些尸体。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
“不是。”西门吹雪道:“我也才刚刚回来,对这里的发生的一切,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陆小凤轻轻吐出一口气,勉强笑道:“你没事就好。”
“听说你远赴大漠,杀了淮南大侠的女儿柳青青?”
西门吹雪道:“我没有杀死她,她在逃亡中陷入了大漠的流沙之中。”
陆小凤道:“那近来江湖中事,你有没有听说?”
“听说有人进宫刺杀了皇帝。”西门吹雪目中忽然露出种奇异的光亮:“能在数千禁军的包围下来去自如,这个人的武功一定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陆小凤的手在胡子上蹭了蹭,怀中的令牌似乎在发烫。
“难道我们要在你家门口这么说下去?”
西门吹雪看了他一眼:“是你非要站在这里的。”
万梅山庄内也一切如旧,只是已没有了人。
西门吹雪并不是那种需要很多人服侍的大少爷,万梅山庄里的人手并不多,只有二十几个负责洒扫的仆役,其中至少有一半已经上了年纪。
陆小凤记忆最深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上次来的时候,老人穿着一尘不染的锦衣,正在梅林中用白绸沾着雪水清洗梅树。
老人说这些梅树日日风吹日晒,实在脏的很,必须得把它们好好清洗一遍,不然看着不舒服。
当时陆小凤还跟西门吹雪玩笑了一句:“你那喜洁的癖好一定是他们养出来的。”
梅林枯枝犹在,却已不见树下忙碌的老人。
桌椅上落了层浮灰。
西门吹雪没坐,只是站在窗前。
“他让你给我带了什么话?”他问。
陆小凤被问得心里一慌,只好装傻道:“你说谁?”
西门吹雪原本正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闻言回过头来,竟笑了笑,笑得有些奇怪。
“我想你不会告诉我,门口那些人是你杀的,他们的尸体也是你堆叠起来的。”
“我……”
“你虽然感到惊讶,却并没有多意外,因为你已猜到了是什么人做的,也猜到山庄里的人,必然就是他带走的。”
陆小凤苦笑道:“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聪明了些。”
西门吹雪冷声道:“所以你来之前一定见过那个人!你不肯说,是因为你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
陆小凤长长叹了口气:“你猜的一点也不错。我的确见过那个人,正因为见过了他,我才想来看看你。”
“他就是个……是个不正常的人,我敢保证你不会想见到他的。”
西门吹雪只看着陆小凤。
光是看,就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他说他叫楚行风,他想约你决斗。只要你答应他,他就放人。”
西门吹雪眸子亮光更盛,追问道:“何时?何地?”
“就在这里。”陆小凤说:“他随时会来找你。”
生怕西门吹雪不信,他摇头叹道:“像他这种初出江湖又武功极高的人,要想最快出名,自然需要做一些常人做不到的事。”
西门吹雪目光变幻,顿了顿,道:“好,烦请你告诉他,我随时恭候!”
……
其实约西门吹雪决斗并不难,无论任何人向他提出决斗,他都不会拒绝。
所以陆小凤想不明白,楚行风为什么不直接来找西门吹雪,反而要通过自己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随即又想到,楚行风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一个正常人怎么会猜到疯子的所思所想?
不过他至少知道一点,那就是楚行风绝不会放弃来找西门吹雪的麻烦,他就算不能阻止,至少不能让西门吹雪进入楚行风套好的口袋里!
无论楚行风在落日峡谷布置了什么,只要西门吹雪不去,那一切都是空谈。
至于那些被抓走的仆役……陆小凤将那块令牌掏出来,五指收紧。
原本他还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令牌换还回去,再联合武林同道杀死楚行风,或许可以化解这场屠杀,若还是不成就杀死老皇帝!
偏偏楚行风抓了人质在手!如此一来,就不能轻举妄动了。
思来想去,陆小凤决定先去落日峡谷看个究竟。
楚行风盘膝坐在岩石上,怀里抱了一块石碑,他正在用手指在石碑上轻轻描画着,石粉随着他的手指的摆动簌簌落下。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原始丛林,参天大树将太阳挡了个严实,只有一线斜斜的太阳光落下来,使得此地昏暗异常。
丛林的入口是一道极窄的峡谷,一个成年男子需侧身才能进入。
落日峡谷便因此而得名。
这是楚行风为自己选的葬身之所,现在他已连墓碑都为自己刻好了。
只是还差最后一样,他还需要一栋木屋。
房子当然不是给自己准备的,是给西门吹雪准备的。
无论任何人,若要杀死自己难保不会受伤,西门吹雪也同样,而且这里条件艰苦,地势复杂,山林间不知有多少猛兽毒虫。
所以,他必须得给西门吹雪留下一处养伤的地方,除此之外,还得备下足够的伤药、食物、若想住的舒服些,还得多预备些衣物。
楚行风只怕自己的准备不合西门吹雪的心意,所以干脆将他家里所有的仆役都带了过来。
他们是最了解西门吹雪生活习惯的人。
二十几个人忙活了一天,房子就建好了。
楚行风进去看了看,很不满意。
“地板上还有些毛刺,还需要砂纸细细打磨一遍才行。”
楚行风整个人趴在地上,用脸颊在地板上来回蹭,蹭了半个屋子,皱起眉道:“这里可是他要踩过的地方,你们怎么能如此敷衍?”
“这张床的用料太轻,翻身会响的,重做一张,还有,我记得他卧室的那张床下有个脚踏,这里也要有,不然只怕他会不习惯。”
“这些衣服的料子实在太差,针脚也不好,这么穿出去岂不惹人笑话?”
一番挑三拣四下来,为首的老人气得连胡子都在抖。
他活了七十多岁,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人!
那些令人作呕的心思……老人打了个冷战,愤愤道:“你这么为庄主着想,怎么不把你的皮扒下来做衣裳?”
楚行风一怔,旋即脸颊浮出一层兴奋的红晕:“如果真有这样的荣幸……你会揉制吗?我的皮会不会太硬了?会不会有异味?”
他从腰侧拔出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腕扎下去,旋转刀柄,生生剖下一层皮来,殷勤地交到老人手中,满怀期望道:“你家庄主会喜欢吗?”
老人完完全全愣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跑到溪边疯狂的呕吐起来。
楚行风有些失落地收回手。
他握紧手腕,不叫血流到地板上。踱步出了屋子,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大树,心里像是有一百只小猫在抓挠着心肺。
“你还有几天能到呢?”
“我实在是……等不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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