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醒来的时候,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万梅山庄。
床很硬,但是被褥很软,跟家里的那张床一模一样,
他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床帐被风吹得鼓起,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将帐子拂开,然而刚略动一动,便觉出一阵剧痛深入骨髓,霎时眼前一黑,一股温热腥甜从胸腔涌上来。
等喘过一口气,西门吹雪才发现自己的衣裳被换过了,伤口也被包扎过,还敷了药。
他不仅是当世剑法名家,也颇通医术,只闻气味就知道,这药是金楮散,不但能止血止痛,还能温养经脉,只是有一点不好,在用药的时候,全身都不能使力,否则药效就全白费了。
不难想象是谁做的。
楚行风。
疯子。
一个疯子的所思所想是没有任何探究的必要的。
原本西门吹雪还把楚行风当成一个值得敬重的对手,能死在这样的对手手里,也算对得起自己,然而看到这个人一言一行之后,西门吹雪对他就只有厌恶和恶心。
刺他一剑,简直好像把剑送给他猥亵一样。
若是死在这种人手里,还不如去上吊。
剑就在枕边,西门吹雪难得没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去握剑,他总疑心这把剑会不会已经沾上了湿漉漉的口水。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他闭上眼睛,放空心绪,很快又陷入了沉沉梦境中。
楚行风正躺在西门吹雪先前倒下的地方。
刚才抱着西门吹雪进到那间小屋,给他换衣擦药,那每一分每一秒已经让楚行风热血上涌,心乱如麻,要不是系统察觉到他生命状态不对劲,及时干预了一下,他这会儿怕是已经因心动过速而死。
他实在不能不激动。
“我居然,居然碰到了他,而且我还脱了他的衣服。”
“他刚刚就躺在我的臂弯里,他的呼吸很浅,也很微弱,他快死了。”
“他不是他,现在的他,还太年轻了。”
心脏又开始狂跳。
楚行风有些受不住了,连滚带爬地跳进了湖里。
湖水很凉,稍稍压制了那种无所适从的激动,也让他的脑子稍稍冷静了些。
“我还不能死,他还太弱,我要……我必须要让他强大起来,可是,我还能活多久呢?”
“我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跟他相处的久一些?”
“他需要我,我还要给他治伤,对,我还不能死,他也还不能死,我要再等一等……”
轰!
平静的湖水涌起滔天巨浪,犹如瀑布倒流,冲天而起,又如暴雨般落下。
楚行风从湖里爬出来。
他看起来似乎比方才更年轻了一些,皮肤紧致,光滑如玉,脸上无半分瑕疵,先前受的伤,伤口也已完全愈合,只在胸口处留下一条红色的细线。
那是西门吹雪持剑刺下的伤,楚行风不舍得让它消失。
上岸每行一步,身上的衣裳便干了一分,等再回到那片土地时,身上已经完全干透了。
湿润的泥土隐隐泛着暗红,那是西门吹雪流的血。
楚行风跪在这片土上,双手合十,虔诚的叩首,然后趴在地上舔舐,一口口将沙土混着的鲜血吞进去。
一边吞一边落泪。
“别那么快死,请等一等,等一等……”
……
傍晚,峡谷木屋中一片暗色橘红。
西门吹雪再一次醒来。
这是他第三次醒过来,不用同前两次,这一次他是被饿醒的。
当他刚觉得自己应该吃点东西的时候,一碗热粥突然出现在枕边。
西门吹雪艰难地转头,却没看到端粥的人,只有被落日熏红的床帐在风中轻颤。
帐子上也没有投影,他只见到从床帐外伸进来的一双手,青花瓷碗被捧在手心里,粥还在冒热气。
活见鬼了不成?
他忍着痛拂开帐子,就见楚行风整个人匍匐着跪在地上,只有双手高高举起,举过头顶。
见床帐被拂开,楚行风有些惊慌,捧粥的手开始抖,头更是低得不能再低,几乎要钻到脚踏下面去。
“你……你醒了……可还有……有什么不适?”
西门吹雪不适的地方太多了,现在尤其想吐。
“出去。”
楚行风立刻把碗放下,风一般离开了屋子。
日光完全隐落,橘红色融进了墨色中。
狼嚎声响彻在月下。
西门吹雪看着那碗粥,蹙了蹙眉,将它从枕边挥落,仅仅这一个动作,伤口又崩裂了,鲜血从裹伤的布条中氤出,他咬牙,硬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休息了片刻,又站了起来。
他的鞋子放在脚踏上,也就是刚才楚行风跪倒的地方,嫌恶的避开,赤着脚走出去。
楚行风就站在门外,见他出来,十分惊讶。
“你出来,不用,不用拿剑的么?”
西门吹雪自然没有理会他,径直往出走。
楚行风既没有阻止,也不像方才那么慌张失措,而是尾随在西门吹雪身后,一路跟着他。
西门吹雪走向那片湖水,短短几步,他的衣裳就已经随着行动透出了鲜血,血慢慢滴在地上。
他走得很艰难,也很慢,每走一步,脸色便苍白一分,但他没有停。
终于来到湖边,他开始脱衣服,浑然不在乎楚行风就跟在后面。
衣服脱完,连裹伤的布条也解开,很快,身上一丝.不挂,就那么赤条条的走入了湖中。
天完全黑了下来,月亮高悬在上空。
楚行风蹲坐在湖边的岩石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这片湖水之中,悉心地听着西门吹雪在水底下的动静。
“还真是……乱来。”
湖水够凉,天色又这么晚,他又受着伤,就这么下水,寒气侵体,寻常人必死无疑,就算有内力护体,必定也会大病一场。
却有一项好处。
冷水可以最大限度的激发金楮散的药性,在他濒死的时候,二十年积累的内力一朝回馈,在短时间内可保证行动无虞。
也仅仅是限于行动无虞了。
代价是身体会虚弱一阵子,寿命也会缩短一些。
这么做当然也有很大风险,说到底,这就是要看一个人能不能在濒死时逼自己一把,倘若意志力稍弱,或是求生**不够强烈,根本连上来的机会都没有!
楚行风叹气,他当然不会怀疑西门吹雪能不能平安出来,他只是很焦虑,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做。
他也并不是傻子,自然也看得出西门吹雪对他是厌恶到了极点,能原地蒸发最好。
还是不要凑上去讨嫌了吧?
正胡思乱想着,水面忽然泛起横波,西门吹雪浮出水面,大口地喘着气。
寒月如霜,在月光下,他散着头发,脸色惨白,没一会,又渐渐浮上一层诡异的潮红色。从水里走出来,看了眼岸上被血浸透的衣裳,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来,准备穿上。
“等一下。”
西门吹雪拿衣服的手一顿。
“我为你准备了干净的。”
楚行风从石头上跳下来,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包袱,双手捧着递给他。
西门吹雪足足停顿了十息的功夫,不难想象经历了怎样的天人交战,终于接过了那只包袱,道了句:“多谢。”
尽管这两个字说得十分艰难,楚行风还是双眸一亮,十分的受宠若惊,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连连摆手道:“不……不用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能穿上这身衣服,我很荣幸。”
一边说,一边识趣地背过身子,不安地紧紧握着手,没一会又弯下腰,捂着心脏,看起来几乎就要晕倒。
西门吹雪也不在乎他如何,他只当这个人不存在。
包袱里不只有衣服,也有擦身的丝绸和金疮药。
金疮药敷在伤口上,丝绸撕成一条条的裹住伤口。
衣服很合身,就像是比着他的身材定做的一样,料子也很轻软舒适。
西门吹雪又道了声谢。
厌恶一个人,跟向他道谢并不冲突。
楚行风仍旧跟在他身后,忽然浑身一激灵。
“你……你是不是预备要走?”
“你最好……不要走,外面,外面已经被官兵围住了,在你昏迷的时候。因为峡谷地势险要,他们一时不敢进来,但我听见他们说,无论是谁,只要从这里出来,就地射杀。”
谢天谢地,楚行风心想,总算能在西门吹雪面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西门吹雪只是点了点头,转而向那间小木屋走去。
楚行风在叫人修木屋的时候,当然没有忘了修一间厨房出来。
锅里还热着粥,一旁还放着一个药罐,里面正煮着药,粥香与药味混合在一起,倒是不难闻,只是气味难免有些怪。
“你吃些吧,不要因为厌恶我而为难自己,我没在粥里放什么。”
楚行风这么说着,从灶边的柜子里又取出一只碗,盛了粥出来,这回他只用一只手捧着。
西门吹雪也没说不喝,事到如今,他所能选择的已经不多,或者说,从穿上这个人给的衣服开始,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只不过是接的时候动作稍微慢了一些,然后他就见楚行风伸出他另一只手,一把扼住他的脖子,干脆利落地卸了他的下巴,不由分说地灌了下去。
西门吹雪眸子突然瞪大,想要挣脱,又被点了穴道。
他只能呛咳着,咳的撕心裂肺,吞咽根本不由得自己,无论呛出多少,都有更多的灌进来。
直到两碗粥灌完,楚行风才松开手,完全忽略了西门吹雪的惊诧和怒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碗,然后垂下头,在碗沿,西门吹雪方才入口的地方,轻轻舔了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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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醒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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