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不是倒霉蛋。
一天之前,他执剑行走在一片山谷之中,芳草茂密,溪水潺潺,呼吸间水汽弥漫,生出一种润泽之感,与凄凉枯败的荒原截然不同。
但莽莽荒原和翠绿山林,对阿飞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一切与生存无关的事情,他都不会在意。若真要计较,那就是山林之间更加容易获取食物和水源。
阿飞蹲下身子,抄起一捧清澈的溪水,凑唇去喝。忽然耳间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刀剑相击之声,很快就没了,紧接着就传来一阵女子叫嚷声。
他持剑循声而去,就见一个男人正在撕扯着尼姑身上的缁衣。身侧手微动,剑已出鞘,寒光一闪,直往男人刺去。
风声响动,男人似有所觉抽刀反手砍来。
这男人便是田伯光。
“叮”的一声,他眼中的笑意停滞了,手里的刀已断成两截。田伯光心头大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孤狼般的少年剑法如此高超。几招下来,自知不敌,施展轻功就逃。
阿飞紧追其后,如此便是一日一夜。
田伯光苦不堪言,一边暗恨他的紧追不舍,害得他连夜奔逃,滴食未进,以致饥渴难耐,一边却又对这少年暗生钦佩。
他的武功并非奇高,能肆无忌惮这么多年,除了卓越轻功,还有一双会察言观色的眼睛,最后一次被他追上后,打斗间他忽然发现了这少年的剑法虽快,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阿飞因此失手被他擒到了山洞里。
他不知男人为何没有杀他,但他的剑是杀人的剑,他必定是要杀了他的。
他知道有些人是必杀不可。
只要不死,就有机会。
他静静地躺在稻草堆上等待着时机。
阿飞向来不缺耐心。
十岁时,他曾在雪地上动也不动地趴了两个时辰,只为了捕杀一只狐狸。男人比狐狸更恶,他的耐心也远比幼时要好。有希望的等待并不难熬。一直到男人外出寻食,再回来时不想竟带回了另一个美貌少女。
阿飞与那少女视线对上之际,就见她突然轻轻地眨了下眼,霎时就有怯意从里流露出来,她急急地就仰起了脸,发出一声轻且短促的“啊!”
田伯光见她小脸雪白,容色当真是可怜又可爱,心里一荡,但想起她方才在酒肆之中娇蛮的姿态,又觉得她摆出这副样子定是心怀鬼胎,于是按捺着不动声色,只问:“你怎么了?”
少女咬了咬唇,忍羞道:“你快把这剑拿得离我远些。”
田伯光这时才又想起了角落里的少年,剑光一闪,才恍然想到:原来她是怕这剑划伤她的脸。纵使这少女再古灵精怪,天下女子就没有不爱美的。她生得这么美,理当更加珍惜自己的容貌。
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石观音,据闻竟是因为照镜欣赏自己美貌时镜子碎裂,她接受不了之下一时失神而被盗帅楚留香抓住了破绽,最终殒命。
石观音都如此,更何况这少女呢?
这个小小要求实在不值一提,他有心讨好她自然爽快应下,伸脚把那剑踢远了一些。
少女这时才似松了口气,微微展颜,“你对我真好。我方才把你送我的花扔掉了,你再帮我去折一支,好不好?”
田伯光微微一笑,一动不动道:“我去折花,岂不是就任你离开了。”
少女又重新板起了面孔,俏脸生寒,恶声恶气道:“你都将我点住了,我怎么离开这个洞穴。连枝花都不肯给我摘,凭什么要我陪你睡觉!”
这话说得没有一丝畏惧。田伯光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方才在那酒肆的时候,他就察觉出她不是个温驯性子,就是不知她肚子里藏着什么鬼主意。
拖延时间?
左右他也不差上这么一点儿时间。
他道:“这个要求不成。你再想想其他,我答应你一个要求便是。”
少女美目流盼,又看向了稻草堆上那孤狼般的少年,缓缓道:“他的眼神好凶,一直看着我,我不喜欢,我要......”
“可不能杀他。”岂料田伯光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回过神来看到少女疑惑的目光后,才又缓和道,“别的要求都好说,唯这一样却是肯定不能的。”
他和这少年算是不打不相识,敬他少年侠气,比起江湖上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来说好得不是一点半点,倒是很对他的脾气,遂起了结交之心。但他要杀他,他就点了他的穴道,打算磨上一磨。
少女又道:“这个不成那个不成,我又没说要杀他。你解开我的穴道,我自己好好教训他一下,绝不会伤他性命。”
田伯光迟疑。
“我都中了你的迷药了,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什么都害怕。”她微微一笑,颇有些嘲讽的意味。
田伯光被她一激,脸色一变,他贪看她的娇态,哪怕心知她这个要求必定暗藏诡计,但他此时正对她上心,不愿就此驳了她的意。他见惯了畏他如虎的女子,这般大胆的女子倒很是不同。难得倒想着多与她相处一番,并不急着入正题。
她中了我的药,就算解了穴也不要紧。这么想着,“咻咻”两声,田伯光在她天突、俞府二穴一点,解了穴,但还是留了些心眼,那道封住她内力的穴道却没有解开。
少女慵懒起身,蹙起了眉,露出嫌弃的模样,足尖踢了踢地上那柄剑。
稻草堆上躺着的少年漆黑的双眸顿时朝她瞪来,蕴藏着一层薄怒,里头燃烧着的黑火更烈更热了。
少女见状轻轻踱步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细细地打量着他,微微一笑道:“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看着我?”
阿飞紧紧抿起了唇,继续沉默着。
田伯光在一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若有不对劲,就会将她拦下。
“好哇!你还敢这么看我!”少女气急骂他,伸出手直接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阿飞白皙的脸直接被打得侧了过去,砸在枯黄的稻草上,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蓦地重新转回了头,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依旧盯着她,只是里头陡生许多疑惑。
他怔然,视线凝注着她微微翘起的唇角上。
含真已经转过身,面向田伯光,裙角微动间彻底遮挡住了地上的身影。
那柄铁剑的剑尖上有一点猩红干涸的血渍。
而田伯光胸前衣衫上有一道自上而下斜着的裂口,刀也是断的。
看来这少年的剑法不错!
谢含真嫣然笑道:“我出好气啦。”
田伯光朝她走近了一些,笑着套近乎:“我听酒肆里的那少年叫你含真妹妹,他是你哥哥?你叫含真,真是好名字,那你又姓什么?”
谢含真正要开口,洞外就传来了一道清越温和的男声呼喊,是张无忌赶来了。
田伯光侧耳倾听半晌,忽然笑道:“原来是大舅哥来了,我出去与他会一会,解释完误会也就好了。”他重新将含真点住,而后就往洞外走去,带着他的断刀。
阿飞已经从稻草堆上重新站起,手里握着他那把长剑。
此刻的情景与方才相仿,但站立着和躺倒的人却颠倒了一番。含真朝他微笑:“你身上的穴道解开啦,你快些帮我解穴,我们一起去帮无忌哥哥。”
阿飞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伸出手。
凛冽的风吹动了脸庞枯黄的稻草,含真疾速侧过头,狼狈地躲过那道掌风,睁着眼睛望向他,吃惊道:“你做什么?”
他难道是故意要报复她之前的一巴掌之仇吗?可她是为了替他解穴呀,田伯光那淫贼在旁虎视眈眈着,她只能用这个法子呀!
阿飞的眼里也有着不解,似乎是在疑惑她为何要躲开:“为你解穴。”
含真不解道:“我替你解穴用的是五心朝天掌,不需内力只须手掌接触肌肤就解穴,这世间就我妈妈和我二人会......”
她说着说着慢慢停了,脑里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一点,猝然脱口而出道,“你不会解穴。”所以他才照葫芦画瓢,想以巴掌为她解穴。
阿飞抿了抿唇,一双清亮的眼睛注视她,瘦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背脊挺得笔直,但不知为何含真却从上面瞧出了一种名为局促的神情。
两人面面相觑着,洞穴内霎时间寂静无声。
阿飞不会点穴,妈妈还没有来得及教他就去世了。田伯光正是瞧出他这一弱点,才将他擒住。
外头砰砰的打斗声越来越响,含真咬了咬唇道:“这样子,我告诉你穴道的位置,你聚集内力于指上再点向那里。”
阿飞点了点头,便依据她所说的位置,在天府、紫宫二穴点了一记。
含真顿感浑身一阵酸麻,但一时间还是动弹不了,想是他初学未精,是以得缓上一缓,才能够行动自如。但时间却不能等人。听外头的动静,远不止两人。于是她又道:“你再聚集内力于掌上在我后背和腹前替我推宫过血。”
阿飞目光微动,却是怔住了。他从未和人这么亲近过,一种难以抑制的古怪感涌上心头。再望向地上人,她乌发濯濯,双目澈然中蕴藏着一丝焦急。
含真唯恐田伯光另有帮手,张无忌落于下风。她这一路来见多了容易脸红的男子,想他也是害羞了,于是劝慰他道:“你不要怕羞。我们江湖儿女行走在外,不用太讲究那套男女之防的迂腐言论。更何况你还是为了帮我。”
山洞里光线昏沉,含真瞧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少年那双为自己推宫过血的手异常僵硬,宛若木头化成的。
赶出洞口之时,那拳拳到肉的腾腾声响也愈发响亮。一条白影倏地飞跃而来,田伯光与之缠斗,一刀斜砍过去。
那人不避不闪,待断刀触及他胸前衣裳之际,五指一变,成虎爪之态,抓住刀刃顺势往后抹去,一爪抓在他腰眼处。
张无忌正要往山洞里去,甫一撞面便欣喜道:“含真妹妹,你没事吧?”
含真朝不远处望去,这一场打斗毫无悬念,田伯光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生死未知。他的身边站立着两个男人,均是瘦高个,年约四旬。
那白衣男人正是之前与之交手的人,只见他眉鬓漆黑,容色淡淡,喜怒不形于色,站立间自有一番如渊如岳的气势。一人身着淡蓝色衣衫,只望背影,身量挺拔,但腰细背薄,一阵羸弱之感扑面而来。
她好奇地问:“他们是谁?”
“那便是我之前和你一直说的二师伯了。”张无忌的喜悦之情言语溢表,激动道,“我方才追上来找你,不想竟在半途中遇见了二师伯。另一个是......”
说话间,那腰细背薄的蓝衣男人转过身来,一双细长上挑的眼睛侧睨过来,轻抿薄唇,眼里旋即射出凌厉的光,双眉间偏偏点着一点朱砂红,冲淡了几分清冷之色。
含真正想仔细瞧瞧无忌哥哥口中一直提及的二师伯,凝睇而去,猝不及防正与那蓝衣男子的目光撞上。
那蓝衣男人倏然神色震动,眉间一点红在月光之下更是灼灼耀眼。
含真被他那怔怔的目光望着,只觉得彻骨酸心,不知为何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往张无忌的身后躲去。
那蓝衣男人顿时急了,几个跃身就落到了他们身前,张无忌有些不解,正想说话,但一个“丁”字刚出口,就被一把推开,他一把攥住了含真的手腕,紧紧盯着她,旁若无人地问:“师妹!这些年你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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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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