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咚咚——
风声与心跳声混成一团。
情窦初开的两人都有些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只是坐在游廊底下躲着风雪，双手僵硬又不舍地拉着，交代自己接下来的行程，直到杨家侍女喊他们用饭。
入夜。
北风吹动窗棂，好似要把窗扇摇掉闯入屋内。
叶青隐翻来覆去，脑子里面都是苏梦枕垂眸一笑，如火焰刹那高高燃烧起来的璀璨模样。
那是何等沉静又风发的模样。
似随时可燎原。
实在睡不着，她干脆起身，披上一身大裘就从后窗翻出去，敲响苏梦枕的窗。
脚步声悄悄靠近后窗的瞬间，警觉的苏梦枕已经醒来，伸手握住枕边的红袖刀。
叩叩。
敲击声很轻。
“苏大哥，你睡了吗？”
呼喊的嗓音也很小，似乎怕将熟睡的人喊醒。
苏梦枕翻身下床，连大氅都来不及披，便跑去将后窗打开，把人拉进屋子里：“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关好窗户，他将人拉到炭盆前暖着。
路过竹编屏风，叶青隐伸手拽下大氅，披到青年身上压牢固，扯了扯。
“你怎么不穿好衣裳再来开窗呀。”
“我身子骨强壮，多等一会会儿不要紧。”
苏梦枕没说话，只是将她按在凳子上，自己也坐到旁边，用火钳撩了撩炭火，加了两块。
“怎么那么晚过来找我？”
待到火盆热气烈一些，苏梦枕才重提刚才的话。
叶青隐把手伸出来，放在火上烤了烤，搓了搓，右手伸出去，拉住青年的袖子，往上卷了卷。
“明天就要各自去不同的地方了，下次再见，至少也得等十二月底。”
“我想着还要那么久才能见到你，你的脸就一直在我脑袋里晃来晃去。”
“我睡不着，就来找你啦。”
卷着袖子的手，已经触碰到苏梦枕的挠骨。
从小到大，阿娘都只教她想要的东西就得去争取，从来没有教过她做人要乖巧不好意思，顶多就是保持涵养，礼貌对待有礼貌的人。
是以，她内心里想什么，嘴上也就说了。
苏梦枕唇角弯了一下，伸手拍拍她的脑袋：“那你回去睡，我坐旁边，等你睡着再走。”
“不行。”叶青隐摇头，“你身子弱，需要好好修养，吃饭睡觉对你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睡，我看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某楼主拗不过少女，为了让她早点回去，只好尽量让自己放松，早点睡着。
昱日醒来，旁边还留着一股浅淡的草木萌发气息。
这股气息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带着生命本身不屈的韧劲与活力。
苏梦枕起身，收拾好东西交给茶花。
叶青隐这边也在收拾，收拾好就将长长行囊往后背一丢，前去大堂用饭，准备启程。
两人碰上，情不自禁笑起来。
“苏大哥一定要记得每日用药，十日用一粒丸子。”离开之前，叶青隐不放心地再叮嘱一遍。
怕自己生出不舍，苏梦枕应声后便策马离开，像是箭矢撞入冬雪中。
多日后。
他们快马回到楚河镇五里外的山林。
还没转进入镇的道路，在狭窄的两山之间，苏梦枕便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
他眉峰蹙起，从腰上抽出红袖刀。
那是怎样的一把刀。
刀身剔透绯红，起伏的线条如人的腰椎，看着脆弱，挥舞起来却十分凌厉，还会发出一声声清吟。
似少女的歌喉动听。
绯红弯刀出手，从右边冲出来突袭的三人的咽喉便被他割断。
狂风起，雪花将视野模糊。
苏梦枕里头淡杏色的袍子染了血。
天色已晚，若是耽搁，城门便要关闭，他们就须得在城外待一夜。
不行。
要速战速决了。
红袖化作残影挥舞，抬手又解决了两个人。
埋伏的其他人见他骤然暴起，心里生出怯意来，将他围困，逼到一旁去。
暗淡暮色中，苏梦枕瞥见寒光一闪。
只是箭矢被红袖刀斩落，苏梦枕抬脚把地上刀刃勾起，踹在刀柄上发力。
噗——
绯红琉璃般的刀锋划过来人咽喉。
鲜红的血液溅洒一地。
远处，山林已滚下一人，被白雪缓缓覆盖。
苏梦枕看不到的是，在他背后山林，还有一支冷箭，瞄准了他的后心。
*
苏州，花家老宅。
苏宅是典型的园林，如今冬雪覆盖，天地俱白，拱桥被潜藏在横生的簌簌枝节间，像是窥探众生的一只眼。
偶尔能见人影两三粒，穿着鲜艳的厚厚衣裳，在白色里面穿梭。
叶青隐随着花满楼一路走向大堂。
小院屋顶探出一支腊梅，吞吐芬芳，垂下来的枝丫差点儿就挂到少女发上。
花满楼伸手将它拦住。
“伯伯不愧为江南首富，这老宅还真是气派。”
想必，出手应该会很大方。
她也不白拿，等阿娘定的期限一过，她就尽数归还，绝对不贪一丝一毫。
俄而，入得大堂。
花爹花娘提前收到信笺，知道叶青隐今日要来，早早就在大堂候着。
留在苏州当地的只有老二和老四家，他们也坐在堂前，被父母亲的紧张感染，他们不时就回头看看礼物盒子有没有落下灰尘。
“爹，娘。”花二哥哭笑不得，“你们坐下候着好了。”
花爹探头张望：“不行，我坐不住。”
弟弟既然已经去了，那他留下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
更何况——
这可是他们花家唯一的姑娘，怎能不重视。
过了一阵。
远远瞧见那点青色与浅黄并行的影子，二老已经开始互相检查对方仪容，你替我理理发丝，我帮你整整衣领，确保能给小侄女留下一个好印象。
花二哥他们看这架势，赶紧放开手中的茶盏，正襟危坐。
叶青隐随着花满楼一踏进屋子，就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拘束感。
——不是她拘束，是主人家拘束。
双方客气寒暄好一阵。
花满楼目盲都看不过眼了：“爹、娘，二哥二嫂，四哥四嫂，你们别紧张，小隐不是苛刻的人。她从来不怪我们。”
这句话一出，花爹难以抑制地拉着叶青隐的手哭起来，说自己从前跟弟弟相依为命的那些年，说到动情处，还得扯过花娘的袖子擦眼泪。
“小弟掉落山崖之前，不但把我推了上去，还将本来挂在他身上的银子全丢给了我。”
“要不是那袋银子，花家也不会有今日。”
“可惜、可惜小弟见不着了。”
“呜呜呜——”
叶青隐不太会安慰人，又不好给长辈拍拍脑袋让他别伤心了，只好将阿爹临终前留下的荷包拿出来，交给花爹。
花爹打开一看，里面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当时他想要的一撮造毛笔的毛。
他本来喜欢文，从小就爱读书，但是家境供养不起，只好从商。
事发之前，他与弟弟说过想要换一支好点儿的笔记账。
骤然看见这两撮已经不再油亮的毛，花爹哭得更厉害了，拉着叶青隐的手嚎啕大哭，像是丢了一兜糖果的孩子。
少女怕他哭出什么好歹来，赶紧给他扎了几针，以免他喘不过来气。
在苏州呆了几日，四处游玩一圈，叶青隐便提出告辞。
花爹极力挽留：“小隐呐，你不喜欢老宅吗？要是不喜欢的话，伯伯和婶婶给你另找一处宅子如何？”
叶青隐：“我很喜欢老宅，不过阿娘与我身份特殊，未免连累花家，还是希望伯伯和婶婶先不要张扬此事。”
这件事情，花满楼来信就有写。
花家父母不太明白为何。
“个中原因，等阿娘病好出山，她会来解释清楚的。”
她夤夜推星象，测出天命之人不久之后会有一劫，她须得提前抵达汴京，助对方化险为夷才是。
离开苏州之前，她去信一封给阿娘。
信中端端正正书曰——
“阿娘，苏大哥就是持有白玉麒麟的未婚夫，也是我算出来的小桃花。阿娘教教我，我该如何拥抱亲吻自己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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