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肩膀中了一箭。
红色的血水中混着黑色,一盆盆端出伫立于青竹林的小楼。
杨无邪面容焦急,在楼外频频踱步,不住张望。
屋内只有茶花一人和一位医师在,其他人都站在门外,有些不安地紧了紧手中武器。
屋内,只有水波晃荡和急促的喘息与闷哼。
他们楼主本不是什么忍耐力差的人,这一声极度克制的闷哼,估计是不想他们担心。
朱小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眉宇间的慵懒倦怠一扫而空,染上几分焦着。
“公子他……”
杨无邪沉眸:“公子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师无愧直肠子,一下子没能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都这样了,公子怎么可能没事儿!”
“无愧!”杨无邪红着眼睛,水波晃荡。他下颔绷紧,深呼吸一口气,坚定道,“公子就是感染了风寒,没有别的大碍。”
大雪令人行动不便,只好赋闲在家,也使人闲暇无事,总起蠢蠢欲动之心,生出各种诡计。
若是让外人知道公子的情况,那金风细雨楼就危险了。
杨无邪已令人封锁消息,千万不要被六分半堂和蔡京、方应看那边的人知道这个消息。
遗憾的是,苏梦枕回金风细雨楼近七日,都不曾在外头露面,给了一众帮派极大的揣测空间,让京师不少江湖势力摩拳擦掌。
蔡京和方应看还没出手,却在观望。
诸葛正我担心他出什么问题,趁着夜色派了轻功出神入化的追命前来探听消息。
杨无邪根本没让追命进楼,但也让追命看清楚了如流水一样进出的医师和药汁。
他回去复命。
躲藏在暗中偷觑的各方势力,见追命出来快速,心里都有了计较,亦纷纷回去复命。
自此,金风细雨楼多有刺客来袭,都向着苏梦枕所住的小楼去,想要行刺杀之事。
只是刚靠近,就会被师无愧一刀斩杀。
夤夜。
傅宗书偷摸前往丞相府,请示蔡京,他们是否要出手。
蔡京背光坐在厚重的布幔后,正提起铜壶煮茶,袅袅热气团裹而上,倏忽散开,将他面容模糊,只有一双锋锐的眼睛,闪动着幽微烛火。
“不急,多的是想要除他苏梦枕的人。”
金风细雨楼抱打不平已久,感念的人有多少,仇视的人便也有多少。
“我们须得伺机而动。”
万万不能当了扑在前面的垫脚石。
谁知,这会不会是苏梦枕身边那个叫杨无邪的家伙的诡计,想要引他们行差踏错。
京城暗流涌动。
不少人蠢蠢欲动想造孽,千钧一发之际,苏梦枕顶着一张苍白虚弱的脸庞,出门教训了一个调戏良家男子的小官吏,顺带将助纣为虐的一个百人小门派给吞并了。
他亲手把小官吏逮到六扇门,请诸葛正我处置。
诸葛正我:“……”
这是什么新手段,怎么从前没见苏楼主用过。
对上神侯诡异的眼神,苏梦枕才惊觉自己走这一趟,被少女影响得不可谓不深。
他不禁垂眸轻笑,把人推进门内:“就交给神侯处理,在下配合问话。”
诸葛正我:“……”
疏阔的笑意,倒是有从前风采。
但这些表象的东西,练一练就能模仿。
要不,让无情来试探一下,对方是不是戴了面具比较好罢。
诸葛正我的想法实乃出于谨慎,并不是玩笑。
尽管结果表明,苏梦枕并没有被人易容顶替身份。
也是。
真被顶替了,第一个发现的应该是杨无邪。
苏梦枕以风寒刚好,身体还虚弱的理由辞别诸葛正我,回到金风细雨楼,照常处置事务。
他常年都是一副病弱的苍白模样,一时之间,旁人还真瞧不出什么蹊跷,只好悻悻收了要闹事的念头,生怕自己本来就小的帮派,直接被金风细雨楼寻着借口吞并。
冬日寒气森重。
茶花将蛇胆川贝枇杷膏化开,递给苏梦枕。
“公子,喝药。”
苏梦枕拥着大氅接过,一饮而尽,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中的文书,只把碗递回去。
等事情处理完,蜡烛都快要燃尽了。
他起身松快了一下筋骨,从铜镜中瞧见自己眼下青黑,疲惫不堪的模样。
脑海不知怎的,就响起少女点着他脸颊,说他笑得好看的模样。
鬼使神差,他对着镜子笑了笑,还伸手将自己的唇角扯了两下,想要练练更好看一些的笑容。
——可别再见就把小隐吓着了。
啪嗒。
蜡烛燃尽,四下寂静。
他失笑,抬脚往外,顺手拦住了要续蜡烛的杨无邪。
“歇息了。”
杨无邪看怪物一样瞅着他。
他们楼主什么时候,竟生出要按时歇息的觉悟?
过上几日。
杨无邪外出办事,花无错传来回信,言及一切准备妥当,内奸可以拔除,只需要苏梦枕配合云云。
茶花担忧:“这也太冒险了,你现在还受伤,只带我一个人前去,是不是……”
苏梦枕打断他的话,将把玩的白玉麒麟重新挂腰上,扯走桁架上的深灰色大氅。
“出发。”
茶花苦着脸跟上。
前往伏设地点之前,他们在一间酒楼上静候。
茶花闲着无聊,开了半扇窗,往外张望,瞧见从城门口啃着包子,缓缓而来的一抹青衣。
“公子,是小隐姑娘!”
苏梦枕骤然抬眸。
他正要起身,负责接应的兄弟便到了。
“茶花,你去接小隐,晚些再过来。”
犹豫一下,苏梦枕便果断决定。
少女什么都行,唯独认路的本事太差,要是任由她自己在汴京晃,恐怕三五日都找不着金风细雨楼。
茶花本不愿,可转念一想,小隐姑娘人长得像小仙女似的,瞧着跟不会武功一样,实则内力高强,要是她跟在公子身边,那岂不是……
他赶紧前去找叶青隐,生怕晚了跟不上苏梦枕的脚步。
偏偏他嘴笨,没能把事情说清楚,只道带她去找苏梦枕,把人领入方才的酒楼中。
包厢内,人不在,只有一件叠整齐的蓝色布衣放在椅子上。他抱起布衣,四处找楼里的标记,顺着标记一路找去。
叶青隐紧跟着对方的脚步。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不自然。
“茶花大哥,苏大哥近来怎样了?”
苏梦枕不让茶花泄露他的真实情况,便只好按照对外的说法:“一切都好,只是前段日子偶感风寒,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少女放心,脚步都轻快不少。
他们从酒楼后门,一路穿过七拐八弯的小巷子。
天边忽地下起小雪。
叶青隐把伞撑开,顺道弯腰,将路边一只伤了腿,艰难爬行到躲风处的小猫放到屋檐底下,塞进墙角。
她瞥了一眼茶花匆忙寻找什么的脚步,弹指把一枚什么东西打在他后背上。
茶花毫无所觉。
“一如既往,警惕心有点儿低啊。”
少女喃喃,将伞夹在脑袋和肩膀里,从背囊找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创伤药,给小猫擦干净毛发以后,敷上伤药,绑了起来。
怕小猫被风雪冻坏,她在旁边寻了个破烂簸箕,铺上一块布,盖在对方头上。
“乖乖,大雪天不要乱跑。”
她将自己的包子撕了一半放小猫前面,便重新背上行囊。
将伞柄底下的盖子旋开,里面飞出来一只很小的虫子,半透明,几乎要跟碎雪融在一起。
小虫子原地打转几圈,开始往着一个方向飞去。
叶青隐将剩下的半个包子塞嘴里,将盖子旋回去,撑伞慢慢跟上。
簌簌。
雪花砸在树枝上,将枝节都覆盖了。
苏梦枕坐在长条凳上,慢慢饮着杯子里面的热茶,从门缝看外头大雪肆虐中的褐色枯枝红瓦墙。
雾气将他面容模糊,却盖不住一脸病容。
“咳咳咳——”
他放下茶杯,握拳咳嗽起来。
手上沾了鲜红的血,被他用帕子一点点擦去。
他神色没什么特别波动,好似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不值得多注意。
被他咳嗽声吸引去的两个年轻人,眼神都微微闪动。
年轻人抬眼去看那人面容,却见黑发下的苍白脸庞有一双似闪动鬼火的眼。
像烈焰!似余烬!
炽热,灼烫。
“楼主。”有人双手抱拳,来到他跟前,小声回报,“花无错还没有到。”
苏梦枕将帕子放在一边,重新拿起茶杯喝水。
“不急,等。”
说话的人应了一声“是”,往后退去几步。
直到撞上桌子腿。
嗑。
叶青隐倒退的脚步踩到青石。
她回头看了一眼,将不知哪里掉落的青石踢到墙角,以免还有旁人踩到。
不远处,隔着一道砖石碎裂的破败垣墙,小虫子在顶上打转几圈,尔后飞回来。
少女重新旋开盖子,把小虫收好。
她的手在伞柄动了几下,底下带盖子的一段便滑下来,被她往后丢回行囊。
持着青伞走上几步,她在碎裂的缝隙与天地飘摇的雪花中,大开的窗户里,见茶花向着苏梦枕小跑去。
“公子,茶花来晚了。”
茶花背后,有漫天的暗器如牛毛,铺天盖地向着他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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