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紫霄宫大厅上,桌椅杯盘俱已撤下,红烛半明半灭,一个人也没有。
后堂中,张三丰正在为爱徒治伤。适才宋远桥捏碎一颗“白虎夺命丹”,化水喂俞岱岩喝下,瞧着面色好了些,却不见人醒转。
因不知俞岱岩中的是何种毒物,不好照方抓药,张三丰只好叫宋远桥扶着俞岱岩肩背,自己运起内功,指尖点在他耳尖上三分处的“龙跃窍”,微微摆动,连点十余下,察觉到俞岱岩喉头、手指微微抽动,方才停下。
张松溪跨进房门,信手一掷,将俘虏摔在地上,“咚”地一声,吵醒了张翠山。
“三哥!”张翠山叫道,“师父,三哥的腿如何了?日后、日后还能……”他想问的是,俞岱岩以后还能不能如常行走、练功?“不能”二字沉甸甸坠口,他说不出来。
张三丰不答,只道:“死里逃生,性命无碍,哪里好求再多?”
张翠山霍地站起,抬脚就要出门,张松溪赶忙将他拦住,向张三丰礼道:“师父,这人确实与少林大有渊源。”
闻言,莫声谷与张翠山急了,齐声道:“我找他们去!”
宋远桥道:“五弟、六弟,听你们四哥说话,不要气急。”
张松溪指着地上宛如死狗的俘虏道:“师父,师兄,请看。此人发短而粗,额际隐约有勒痕,下颌颊侧却无异常,应是常年包裹头巾或是戴软帽。两手手心粗糙,作金石之色,应是用特殊药材砂石淬炼过,以合金刚掌力。我方才轻拍他肩膀子,登时一股反力自肩上生出,有几分金刚不坏神功的意思,却不如正经少林门人高深精纯。”
张翠山冷笑道:“少林弃徒,多有为非作歹的,见怪不怪了!”
地上那人听见“少林弃徒”四字,忽然像条要涸死的鱼儿一样,疯狂挣扎起来。满脸怒容,目眦欲裂,却不能作声——张松溪嫌他嘴臭,早点了他的哑穴。
见此情状,众人明悟,这几人,或是他们的授业师长,乃少林弃徒出身,衔恨于少林本寺,因此,他们作恶时只改换身份,却不遮掩流传自少林的武艺。
过些时候,都大锦前来辞行,言及满门老小性命堪忧,其声色惨然,不似作伪。
张三丰道:“莲舟,你带声谷立即动身,护持龙门镖局上下老小,无事后,去钱塘一带查访下毒之人。松溪,你和翠山、梨亭持我手书去少林拜见空闻大师,告知此事,请他示下。”说罢,将俞岱岩交托宋远桥,走到案后运笔疾书。
次日清晨,有火工道人来找宋远桥回事,道是与三师兄一同上山的孩子退了烧,已经醒了,问如何安排?
宋远桥道:“他安置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宋远桥内力深厚,踏步无声,直到他走到门口,杨纯方才发觉。
早上,服事弟子为杨纯送来汤药、朝食,杨纯饿急,没闩好门便坐在桌前吃喝。他一手捧起碗,一手执筷,动作近乎急切地扒拉米饭。
虽然这米磨得粗糙,菜也只有鸡蛋炖豆腐并一个没油水的素炒白菜,杨纯仍然吃得很香。山风把房门吹开也无暇理会,只当通风换气。
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人将自己饿死鬼投胎的样子看个正着,杨纯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轰”地冲上头顶,耳根子滚烫。
他嘴里塞满了食物,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拼命往下吞咽,噎得眼眶微微泛红。两根该死的筷子竟像在他指间生了根,忘了放下也忘了继续动作。
好在宋远桥不在意,和颜悦色道:“好孩子,吃吧。辰正时候来紫霄宫正殿,往后你便是我的徒儿了。”
宋远桥见他干饭势态汹汹,脊背却挺得笔直,咀嚼时双唇紧抿,没甚不雅声响,想来是出身于衣食无忧的书香门第,如今却……不由更添些许怜惜。
杨纯勉强定了定神,轻轻放下筷子,拿袖口里侧悄悄抹了抹嘴,敛衽正色拜下:“徒儿杨纯,拜见师父。”
紫霄宫习武的二代弟子中,七岁的杨纯虽是最年长的,却不是大师兄。盖因宋远桥之子宋青书,五岁时候就正式拜入父亲门下。长他一岁却晚来一年的杨纯,只好做个二代弟子的二师兄了。
杨纯病好没几天,下山探亲的宋青书便回来了。听闻山上来了个样貌俊雅精致的师弟,无限欢喜,拜过张三丰就拎着小包袱来寻杨纯说话。
这日,用过午饭,杨纯慢慢踱回弟子房舍,远远见得小院门前有个五短身材的豆丁正四处张望。
观其面容,多与宋远桥相似,他猜测此人应该是反派男配宋青书,没想到,书里心高气傲妒贤嫉能的反派,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张三丰年事已高,收完关门弟子后退居二线,武当山行政大权由宋远桥掌握,除了张无忌生父张翠山,武当诸侠没有亲传徒弟和子嗣,宋青书就是内定的武当下任掌门之子。
上有师祖亲爹并诸多师叔疼爱,下有众多普通弟子敬捧,成长之路顺风顺水,很可能养出了中二病。
后来,武当突然来了个挂壁张无忌,这才是真正的团宠对象。
再加上张无忌一日之间失怙失恃又受重伤,亲爹也好师叔们也罢,都去护持那令人生厌的“野小子”,偏生他还不能将怨念表现出来,憋闷、嫉恨、与巨大的心态落差,扭曲搅和在一起,这才有了Low人小丑宋青书。
及早干预,或许有救。
但是,在三维世界交朋友这种事情,杨纯很久没做了。
上辈子他的两个朋友是他的发小,从一年级开始做了十几年同学。在有就是玩游戏磕CP时认识的各色网友,隔着屏幕扣字大唠特唠,键盘都搓出火星子来了,线下却从不见面。
在同事不算人的前提下,平日里,他是靠跟自家小猫说话来保持自己的普通话水平。
想到自家小猫,杨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小宋师兄。”杨纯保持静默,绕到侧面悄悄靠近目标,趁宋青书往院里探头探脑的时候,突然开口。
宋青书果然被吓一跳,怀里包袱也抱不稳了,里外一套青色布衣并一包点心、几样顽器哗啦啦掉了一地。
“小,小杨师弟。”宋青书红着小脸回礼,赶忙蹲下与杨纯一道收拾东西。不巧,起身的时候两人额头又撞上了。
“哎哟!”真小学生宋青书被撞个屁股墩儿。
天地良心!我只想吓吓他,没想物理伤害啊!假小学生杨纯连忙挤出最温和、善良的微笑,伸手拉他起来,二人并肩跨过门槛。
十数日后,张翠山带着少林方丈的写给张三丰的书信独自回返。信中没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只道已查访寺中上下练成金刚指力诸僧行迹,并无一人可疑。又说西域少林自一甲子前,便专精佛法,武学式微,渐渐失传。
张三丰看罢,不发一语,似是陷入沉思。
张翠山接过信纸瞪眼一瞧,见这许多推脱、含糊之语,气上心头,登时就要大骂少林寺糊涂护短,旋即想起空闻方丈素来信实笃诚、拙与人言,受恶人蒙蔽也是有的,遂将话语吞落肚儿,自生闷气。
张三丰也不管他,去书架上找到一本封面无字的旧籍,慢慢翻阅。
过不多时,杨纯与宋青书一齐推着轮椅进来。
未等俞岱岩向张三丰问礼,张翠山便飞扑上前,抓着轮椅两侧扶手,喜道:“三哥!你醒了!”
俞岱岩也笑道:“多谢,五弟,带,我,回山。”他说话时断时续,是余毒未清、气力滞涩之征。
张翠山连道数声“好”,仍是在笑,却喜中含悲。这毒好生厉害,近两旬时日,犹不得消解,怕是会伤及俞岱岩根基。
“怎,不见,四弟、六弟?”俞岱岩问道。
张翠山答道:“六弟去临安府找二哥、七弟,四哥在少林寺查阅典籍,叫我先来送信。”
又问张三丰:“师父,咱们去查访西域少林,要不要请少林寺的‘高僧’们一道?”
他说到“请”和“高僧”之时,语调异常阴阳怪气,显然不认为少林寺的愚和尚们有“请”的必要。
“五叔,怎地西域还有少林?”未等张三丰说话,好奇宝宝宋青书便问起张翠山来,“我只晓得兴化府有一个南少林,未知有没有东少林呢?”
听得这般小儿话语,张翠山心下一软,近来多事,自己连日奔波,好像很久不曾与青书孩儿亲近了。又看一眼杨纯,想着:山中清寂,未知这孩子适应得了么?乐意修道,还是乐意习武?
遂温声笑道:“没有东少林,这西域少林我也是头回听说。”
“西域少林武脉断绝一事,应当不假。”张三丰放下书,缓缓说起七十年前旧事:“我自少林寺出来那日……”
待他说完故事,杨纯“迫不及待”地开口:
“太师父,我想得了!我在家里的书册上看过!原先的家里有许多书册,上面不是圣贤文字,也不是山川游记,倒记录了许多门派、教派、帮会的故事。西域少林是苦慧禅师传承,苦慧出走嵩山,是因为一个火头陀作乱,杀伤了少林寺许多和尚,连当时的方丈和尚都被杀掉了!后来少林寺的和尚们争抢起来,把苦慧气跑啦!”
杨纯说话时,紧紧绷着小脸,一会儿抬头看房梁、一会儿扭头看书架、低头看足尖,摇头晃脑,就是不敢直视张三丰等人。
其实,这些天来,杨纯日日都能看到俞岱岩的痛苦艰难,原书里俞岱岩手足寸断、气息奄奄是何等惨状,他不愿想象,只说现在——
行侠仗义却不明不白地遭人暗算中毒,像货包儿一般被人一路运输回来,双腿自膝盖以下被捏得粉碎,一身武艺十停里去了九停,穿衣便溺都要靠人服侍,劳烦师父兄弟人人奔忙而带来的巨大愧疚感……
种种肉身和心灵上的摧磨,没把俞岱岩压垮,却险些让旁观的杨纯破大防。
多少次,他都想开口说出西域金刚门、黑玉断续膏,可话到喉咙,终究不敢吐露分毫,他无法解释自己一个7岁孩子是怎么知道万里之外的武林秘事。
翻来覆去十几天,杨纯总算是编好一套说辞,恰好张翠山等人说到西域少林,那么,他被关键词触发记忆点,也说得过去。
只是,身份好编,瞎话好讲,小学生的动作情态却很不好装啊!
呜呜,青山老贼,我发誓再也不骂柯南装小孩不认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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