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先生!”东方盛焦急,“您还好吗?”
完全忘记自己只剩半边身体非常容易失去平衡能力的言无咎压下心中涌现的尴尬,强作镇定:“……无事。可有压到你的伤口?”
大概是压到了,东方盛感觉不出来,像先生这样轻巧的身体大概再砸下来两个他也能接得住。
言无咎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自己现做的“轮椅”,估测一下距离,转过头来安抚东方盛,“等下我再为你看一下伤口。”
紧接着,他伸手努力将自己往轮椅的方向拽。
唉,早知道该给自己的胳膊留一点肌肉的,现在这样砸在人家身上起不来我真的很难办……实际上这孩子的某些地方完全没必要捏的那么大啊,比如胸肌、比如腹肌、比如……咳,虽说对方穿的是紧身衣所以尺码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骗他说他已经昏迷了十几天所以把一些地方饿瘦了也完全合理啊……还是我太实诚了。
咦?古代,黑色的紧身衣,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紧’衣夜行?
在心中这样不住碎碎念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言无咎用力到脸都憋红,总算把自己拽倒在地,也算是从东方盛身上挪开了。
看一眼轮椅,再看一眼神情隐忍明显强忍疼痛的东方盛,言无咎沉默半晌,决定还是先帮人看病。
他抬手推推东方盛:“还能动吗?”
东方盛仔细感觉一下,苦笑着摇头:“好似动不了。抱歉先生,给您又添麻烦了。”
言无咎眨眨眼:“没事,我本名言无咎,你喊我言大夫就好,我没什么师德,当不得先生二字。”
“好,言大夫,您唤我东方便是……日出东方的东方。”
言无咎一边帮着摆弄他的身体,在对方看不见的死角里修复又出现细小裂缝的身体,一边随口道:“很好的名字,阳乌启曙,是前途坦荡,霞光灿烂的好意头。”
不曾想着随口一句话,却让刚刚脸上还泛着光的少年人脸上蒙了一层阴雾。
“我说错话了?”言无咎迟疑。
“不、不,”东方盛自自己的世界之中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是我……我担不起这样好的意头。”
他眉梢眼角都带上了苦意,却在看到言无咎仍别扭的坐在地上时关心道:“言大夫,我为您收拾一下吧?”
嗯?你都是我滚桶一样滚回这边的草跺上的,你要怎么帮我收拾?言无咎露出疑惑神色。
言无咎大夫歪着头看过来的时候,好像懵懂的小兔子哦……东方盛这样想着,脸微微有些泛红,“我手上还有些力气,至少不能让您这样坐在地上吧。”
他话音落下,就跟提溜小孩儿一样把言无咎提起来了,随后神色自若地将言无咎放在了身边,还帮他捋了捋衣服下摆。
“等——”言无咎刚想阻止,对方的手就摸到了他的腿。
……他的腿现在只剩下腿骨和用来做面子工程的皮了啊,言无咎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死意:回炉重造算了,真的,回炉重造吧,这样对自恋兼颜性恋的人来说真的稍微有点痛苦了。
言无咎甚至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他在心中扼腕:好的少年不要再惊讶了,一天前如果你的灵魂被牛头马面勾出来直面到你我同样凄惨的样子才该惊讶,现在咱们两个都人模人样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变成一探肉泥,还有什么好惊讶。
好在这孩子很有灵性的什么都没问,只是替他整理好了衣衫后,又摘掉粘在头发上的两根枯草。紧接着,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眼中还有藏得不够彻底的怜惜之情。
言无咎感到一股越发浓郁的愧疚。
不要啊,虽然美少年所有正面的感情我都很喜欢,但是此时此地生出怜惜之情还是不要了吧,感觉我像个骗人感情的欺诈犯……这不就是那个什么,cpu吗?
言无咎垂下眼睫,沉默片刻,开口轻声问:“你这样好的人,怎会觉得自己担不起好意头?”
漫天繁星之中,与素不相识却又救他一命的言大夫并肩躺在柔软的草堆上,从他口中说出的夸赞,便是他的认可,比满天繁星更让人振奋。
东方盛转头就能看到他天崩于前也无关自己的神色,好似没有什么事是他没见过,也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让他知晓的。
有一瞬间,东方盛升起从未有过的倾吐欲,将一切都告诉他也无妨,他与我素不相识还愿意救我,明明自身身陷囹吾却从不以医病救人之恩情挟恩图报,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给我那个想要的答案。
但是,东方盛话到嘴边又犹豫起来:可日月神教毕竟没有什么好名声,倘若言大夫也不喜神教呢?他倘若知道我是神教中人,还会认为我是好人吗?还会愿意与我抵足而谈吗?更有甚之,在知道我是日月神教的堂主、手握无数条人命之后,会不会后悔救了我呢?
他不清楚答案,也不想赌那个答案。
最后,他也只是吞吞吐吐道:“我曾经……是个孤儿,是一位老丈见我孤苦无依,所以将我带回他家,教我功夫、管我吃住。后来……他要我替他办事,我一开始很高兴得他信任,能帮上他的忙。但是他交给我的事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也越来越危险,凭我一己之力是无法做到的。他便对我说些贬低、嘲讽的话,嫌弃我的能力不够,要我……要我……”
最让他难以启齿的事情就这样哏在嘴边,根本想不到用什么话术代替。他看着言无咎微微蹙起的眉,看他显得严肃的神情,开始惴惴不安:他会不会觉得我不知好歹?一点都不知恩图报?但是那是因为我没有说出任我行要我自宫……但要我怎么对着言大夫说这种话?
言无咎皱眉:这不就是之前另一个世界引起热议的极端PUA吗?还有雇佣童工,更有甚者说不定有猥亵罪……这孩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结果还出落得这么端正,已经很不容易了啊!
虽然他自己没意识到,但他看东方盛的时候的确有种看自家小孩的原因——他算是给这个人第二次生命,将他重塑成人,因此有当爹妈的心态也很正常吧……大概。
这样想着,他开口:“拒绝他。”
“什、什么?”
“我说,你不想做的话,就拒绝他。”
东方盛苦笑:“我只怕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为何?”言无咎扭头看他,在看见对方一头青丝逶迤在地之时,又想起来:对,古代社会,王权至上,只怕这小孩口中那老丈权利不小。这孩子不会是被人豢养的死士吧?
果不其然,对方道:“那位老丈的地位很高,有无数手下,一旦有人背叛他,绝对会不得善终。何况我……我只是他手下犬马,犬马又怎么能背叛主人呢?”
东方盛说这句话时想起被他杀死的无数叛徒的脸,面上却仍旧毫无波动,只在看言无咎的反应。
言无咎皱着眉头。
东方盛的心,便如他紧皱起的眉头一样悬在半空,惴惴不安。
言无咎试图措辞:“怎能这样说。你可曾听过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没有,那……那是什么意思?”
哦,这孩子没怎么读过书啊,难怪被人忽悠之后还自己钻牛角尖。
不过知恩图报,又胸怀宽广,是个好孩子啊。
言无咎想通后温声道:“这句话的意思呢,是说那些称王拜将之人,难道生来就比普通人更高贵吗?万物一齐,并无长短,亦无高低贵贱之分。若有人待你不公,只是他自己心眼失衡所致。怪这衰人就好,何必自责。”
原本还能继续劝者孩子卧薪尝胆、推翻那人的暴政,但是想到现在的忠君爱国思想,或许这么说稍微有点太大逆不道了,在动都麻烦的现在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没想到他这边没说,东方盛目光沉沉,却是透过这句话领悟到了其背后的反抗精神,他心中暗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错……只是叫他一声教主,莫非他能做一生教主吗?更何况这人性子暴虐喜怒无常,倘若我上位,未必比他做得差……”
虽然这样想,但他却不愿将这些心思表露在言无咎面前,只道:“多谢言大夫,我心中好受多了。”
“那就好。”看起来,对方方才安慰他实属不易,如今见他回复常态,又回到那副话少的模样。
言大夫……你说我是好人,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怎样让人仰慕的圣人。
言大夫微微有些犯困。
但明显东方盛还不困,而且他没什么和其他人相处的经验,还在那里问着自己好奇的问题。言无咎由于某种难以言明的愧疚感和某种当妈的心态,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回话。
“你摔下山时,我恰巧在附近采药。”
“那个?那是我随地取材做出的轮椅。”
“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当听到东方盛更加愧疚地说:“是我跌落山崖时将先生的轮椅压坏了吗……真是抱歉,请务必让我帮忙。”时,言无咎的眼睛彻底闭上了。
啊,真不想再撒谎了,但是直说不是好像会出现说不通的漏洞。算了,装睡着吧,反正我现在只是一个残疾的普通人。好的,我要睡了,我已经睡着了哦,那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要再想了,不要再生出莫名其妙的愧疚。
言大夫的声音越来越低,在某个时间,终于沉沉睡去。
东方盛看向言无咎,视线停在他微微泛白的唇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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