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一边随意地和迪克闲聊着，一边竖起耳朵偷听着从隔壁包厢传来的声音。
这种高级剧院的包厢的隔音效果非常出色，但是康纳多少还是有着超级听力的，因此莱克斯的声音就像是在他的耳畔回荡一般清晰。说实话，康纳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偷听莱克斯，现在莱克斯的安危是最不用担心的事情，在莱克斯的身边有着作为超人的卡尔，还有蝙蝠侠，此时此刻哪怕佐德打进来了，莱克斯也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但他就是想要听到莱克斯的声音，他就是想要知道莱克斯和布鲁斯在聊些什么。
他有超级听力，他的超级听力完全可以支持他听到并且理解莱克斯所说的一切，但是正因如此，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虑。他觉得剧院有些令人难以忍受了，于是他不再说话，正好此时此刻舞台上的演出正在最为精彩的时候，迪克也被演出吸引了过去。
康纳抓起水杯喝了一口。
莱克斯在他触摸不到的地方，说着他完全没有了解的东西。
如果莱克斯在说的只是“莱克斯·卢瑟”的过去，或者“克拉拉”这个名字倒是还好，毕竟莱克斯告诉过他，这只是一种“应对麻烦的问题的方法”。莱克斯偶尔会说谎，康纳并不畏惧莱克斯的谎言，因为他总是被莱克斯的谎言保护着，莱克斯的谎言也可以保护好莱克斯自己。这是谎言的意义，康纳不觉得谎言就是邪恶。
但是……莱克斯没有说谎。
在莱克斯的生命中，确实有着一个重要到改变了莱克斯的生命的人，莱克斯没有说谎，只不过那个人并不是什么“克拉拉小姐”，而是另一个更加贴近莱克斯的人，康纳知道，康纳甚至知道那个人从何而来——莱克斯来自另一个世界，莱克斯将其称为“游戏之外”的世界，莱克斯将其称为“现实”。
那是莱克斯的真实。
而康纳只是莱克斯的真实世界诞生的一串数据，被系统赠送给了莱克斯，作为“新手礼包”，或者对莱克斯的保护。
莱克斯或许完全没有期待过康纳的诞生，这样的想法让完全无需呼吸的康纳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地喘不过气——当然，他不是怀疑莱克斯对他的爱和照顾，他只是因为这样的感觉而自顾自的痛苦，仅此而已。
莱克斯永远都不会知道，康纳想，他会错觉自己诞生的最初。
那个时候他还在培养皿之中，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串数据，那个时候的他甚至不能说自己是活着的，他就听到了莱克斯的声音。
“最后两个……明明是在技术没有成熟的时候做的第一个，结果确实长势最好的呢……可惜了，我的DNA的含量太高了，这样是没有办法做我的弟弟的……只要一个……”
他是没有被莱克斯选择的那一个，康纳想，他曾经做过这样的噩梦，莱克斯选择了在他不远处的那个胚胎，然后销毁了他。但这一定只是梦境，虽然一个数据会做梦这种事情听起来很奇怪。他只是游戏当中的一串数据，他只是游戏当中的一串数据而已，他是被做出来“给卢瑟玩家提升或降低游戏体验”的。
他不知道其他的康纳是否会有类似的意识，但既然他是游戏的一部分，所以说不定他确实不是独一无二的。
他知道自己会有的所有支线，玩家说不定会洗脑他，会在他的身体里安放随时可能爆炸的氪石炸弹，他或许会因为被长期虐待而逃跑，或许会作为商品展览，或许会成为一个“超人”的玩偶，他没有经历过这个，他只是知道那些支线。然后他被莱克斯“制作”出来了，其实制作大概不恰当，因为莱克斯应该只是点了几个按钮，然后他就被“生成”出来了……
但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活着，他真的以为莱克斯在看着他。
然后莱克斯对他说——
“你好，我可以叫你康纳吗？虽然系统预设是莱昂内尔，但是我更喜欢康纳，你会喜欢吗？”
这是让他区别于其他康纳的一句话，在他们刚被“生成”出来的时候，系统给的预设姓名是莱昂内尔，不过玩家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随意编辑姓名。用康纳这个名字的玩家也不少，但康纳就是觉得，在听到了这句话，在被称为康纳的瞬间，他“活”了过来。
然而一串数据要怎么证明自己是活着的？一串数据又怎么可能是活着的？他依旧被困在玻璃罩子里，日复一日听着那些提升好感的对话，获得了提升好感的礼物，静静等待着作为玩家的工具，踏上和另一个基因提供者的战斗的瞬间。他的数据就是这样写的，他只能在好感度较低的时候忍无可忍，然后背叛，从此变成一个英雄。
康纳发现自己不能接受这个。
他或许是个不合格的NPC，康纳想，他甚至不能完全按照程序的要求行事，他在获得礼物的时候只是感觉焦躁，他不想要和屏幕中的那个人说话，他想要去见到屏幕外的那个人，然后问他——你可曾需要过我，你可曾爱过我？
随着时间的经过，那种感觉愈发浓郁，他想要见到自己的创造者，想要见到真正的莱克斯，那个在屏幕之外的，那个在真实的世界之中的莱克斯。
他以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已经忘记了那种感觉了。
莱克斯对他很好，是那种他在游戏中都不敢想的好，莱克斯会照顾他，会安抚他，会教育他，也会给他自由活动的空间，莱克斯几乎给了他一切，莱克斯的爱是真实的。
康纳以为自己满足了。
但是他发现没有。
还不够，他想，他发现自己并不满足，他希望可以从莱克斯的身上获得更多的东西，他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对，但他就是没法停止。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康纳自己也不知道，不过他想，这一切或许和超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超人，莱克斯也在指导他，就像是莱克斯在指导康纳一样。康纳只能看着这一切，因为他是好孩子，因为他知道莱克斯在做正确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莱克斯一定要做正确的事情？
他那么努力了，他正在做着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只是为了更加靠近莱克斯的真实，但莱克斯依旧没有将全部的自己，全部的故事展露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莱克斯真正的名字。莱克斯不是屏幕对面的人，却依旧在和他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他几乎对莱克斯一无所知，他本该是这个世界最了解莱克斯的人才对。
我难道不是你最宠爱的孩子吗？我难道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请你看着我，请你只看着我，莱克斯，不，■■■，给了我生命的人，剥夺我生命的人，正在给予我一切的人，曾经夺走我一切的人。
告诉我，为什么你没有选择我？
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更加爱我？
他摇了摇头，希望自己从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当中挣脱出来，他知道自己的情绪大概有些不对劲，他不应该想这个，他只是……康纳突然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疼痛让他恢复了清醒，接着他看到穿着罗宾的制服踩在包厢栏杆上的迪克。
“呃……”康纳说。
迪克差点从栏杆上摔下去，他和康纳聊了很多，他几乎把康纳的所有超能力都给套出来了（自以为的），但他还没有告诉过康纳自己是罗宾这件事。瞒着朋友本来也挺让他不好意思的，现在在朋友的面前直接暴露身份更是让他有种滑跪道歉的冲动。
“那个，康纳，我，呃，我说我是Coser，你会不会相信？”迪克脱口而出了一句让他想给自己一个耳光的话。
“刚才是怎么回事？”康纳问，他没心情聊这个话题，他只是觉得愤怒。在他的心中翻滚着的情绪几乎要将他逼疯了，他必须要从这种情绪中解脱出来。
“不知道，但感觉似乎是什么催眠术，我接受过抵抗催眠的训练，”迪克迅速说，“玛丽·肖，还有阿诺德，恐怕是他们做了什么。”
“这样啊。”康纳说，他的语气非常沉静，这份沉静甚至让他显得有些可怕。他看向隔壁包间，卡尔正在莱克斯的身边，他们两人并未行动，应该是装作了被催眠方便蝙蝠侠离开。蝙蝠侠已经消失在了这里，说不定之后就能看到蝙蝠侠大展神威击败两个腹语者的事情了……他看向下方，下方的观众们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朝向看台，没有人低头，没有人走神，没有人去做其他事情。
玛丽·肖怀中抱着的比利人偶斥责着现在的人对艺术不够尊重，阿诺德手里抱着疤面先生的人偶，说着要给这些家伙一些惩罚。康纳觉得自己会产生那些负面情绪都是因为他们两个，是他们两个弄出了催眠术，让康纳不再是一个合格的好孩子了，既然是这样，那康纳认为自己有必要为了自己而做些什么。
热视线迅速击穿了两个人偶。
康纳在一瞬间感觉到了一种近似于复仇的愉快。
接下来只要让蝙蝠侠和迪克把他们抓走就可以了，反正这两个腹语者的玩具已经被他破坏了，他们两个人也会因此毫无威胁，他甚至看到了蝙蝠侠给了阿诺德一拳，而罗宾也跳了下去，荡着绳索一脚踢到了玛丽·肖的脸上……不，不对，罗宾没有踢上去。
玛丽·肖的身影消失了。
在康纳做出任何反应之前，玛丽·肖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个几乎是怪物的女人对他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微笑，然后他听到了莱克斯的声音。
“你真让我失望，康纳，”那个声音说，“我不记得我教过你，遇到事情可以这么鲁莽，你会害死你自己，最重要的是，你会害死我。”
康纳一瞬间僵住了，他无法动弹。
不对，他没有想过伤害莱克斯，他只是太生气了，那两个腹语者让他产生了不好的情绪，所以他要拆掉那些该死的木偶……但是他让莱克斯失望了，不，不对，莱克斯明明在隔壁，但莱克斯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身边，他让莱克斯失望了，莱克斯会怎么做？他知道莱克斯不会丢掉他，但是莱克斯还会和过去那样爱他吗？
他不该怀疑莱克斯，但是……
康纳几乎要因为恐惧叫出声了，但他听到了另一个方向传来的，莱克斯的声音：“在梦里欺负一个孩子？说真的，你比我想的还要丢脸啊，女士。”
莱克斯将康纳搂在怀中。
说实在的，莱克斯确实遇到了一些不是很好理解的事情，比如说他莫名其妙的发现，表演看着看着，身边的卡尔居然睡着了——卡尔不需要睡觉，毕竟他是只要光合作用就可以的超人，而正是因为这反常的一切，莱克斯提起了警惕。然后他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些扭曲的图像，这些图像似乎在装作他的家人，但看起来又是渲染失败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素材不够吧，莱克斯想，他的家人不在这个世界，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到渲染。
这似乎挺难解释的，莱克斯想，不过下一秒一直都在装死的模拟器弹出了弹窗：“正处在状态：入梦中，请问是否需要离开梦境？是/否。”
莱克斯试探性地点了否，然后他醒来，蝙蝠侠和罗宾正在殴打台下的阿诺德……说真的，这家伙到底是从哪来的？哥谭的反派是会刷新的吗？
比起这个，莱克斯更在意的还是康纳，他拿好手枪，一脚踢开隔壁包厢的门，正好看到玛丽·肖抱着那个叫比利的木偶，向着康纳逼近。木偶的身上有着烧焦的痕迹，莱克斯微微眯起眼睛，把康纳搂在了怀里，挡在了身后。
玛丽·肖看见莱克斯，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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