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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意识的河流

清晨。天色依然昏暗。

沙漠民的营地隐蔽在沙漠风蚀谷天然形成的小峡谷或空洞之中,每当晚风从这些腔洞内高速吹过,总会发出一种‘呜呜呜’的沉闷声响,伴随着内部岩石崩裂的‘咔嗒声’,活像一首可怖哀歌。

它从不停歇。只会随着风蚀谷的风化而逐渐轻婉,最终在更为广袤的天地继续游荡。而沙漠民也会随着歌的流淌继续迁徙。他们不以国籍和国界划分,似乎沙漠蔓延到哪儿,他们就能在哪儿扎营。

一些人醒了,他们叫唤着开始喂马、骆驼,紧接着是营地的苏醒,那些遵循古老的沙漠战士像石缝间的蜥蜴爬出巢穴般开始准备补给。

一只猎鹰落在卡姆辛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缄默的外乡人。

卡姆辛无法入睡,又或是睡得足够久。因此在星辰依然闪烁于夜空时,便来到了风蚀谷最高的岩顶。他席地而坐,如古修士般藉由冥想去重新感受这极为陌生的世界——隐秘的低语、骆驼的喷息、风声吹过岩壁…

…他是谁?

神经的抽痛从未停歇。沙丘与天际的边界线似乎有着无穷远的距离,被巨响充斥,仿佛每一粒沙的浮动都能摩擦出古老的预言,却从未应答。

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回味那些可怖而混乱的梦境,会让卡姆辛有种惶惶坠落的错觉,如有千万个已逝之人同时存在于意识之海,它们聚集成为亡灵的旋涡,撕扯着唯一一个活人……他在意识中坠落,就像他必须潜入深处。潜入恐惧。潜入疑虑。

‘你需涉水深入…’

记忆是意义的网格,是人们穿越时间而行之际放置在身后的线…线,更多的线,就像阿里阿德涅的纺线,莫伊莱的纺线,诺伦三女神的纺线…它们不会让人迷路,除非纺线纠缠成迷宫本身——他的名字不在这儿也不在哪儿。

太多声音。

虚无缥缈的声响喋喋不休,来自风里,来自河流,来自任何地方…他看见自己站在众神之城的城墙顶端,呼唤着太阳的光辉;他看见自己与爱人告别,最终死于怪物蚕食;他看见自己率领军队,踏平城墙但最终死于瘟疫…他看见自己成为每一个人,尼赫喀拉…尼赫喀拉?一个人的身影走在他面前,他说‘你需醒来’。

……紧接着意识被再一次撕扯,在旋涡底部,死寂。死亡……然后…

‘Focus and Aim…’

男人的声音做出引导。他手握长柄猎枪,眼前只有一片静谧阴森的树林…猎物就在那里,在某处。

‘See and Seek……’

女人的声音轻声告知。他知道他擅长这个,他不会让人失望。

‘Take the Shot.’

他的声音做出决定。于是他扣下扳机,从不犹豫。

一个模糊的人被击中了…男人?女人?…鲜血在它身后如水波般荡漾、弥漫……人影的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有光透过血影,穿过树林,映照在卡姆辛紧闭的双眼上。

他睁开眼,瞳孔在刺目的光下紧缩成细长裂痕。

沙漠独有的红色太阳跃动着跳出地平线,神圣光辉穿过风蚀谷每一处裂隙,将阴影与寒冷从大地上驱离。他的皮肤感到些微刺痛,像是太阳也对他的存在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微小不满,而更多的依然是温暖,一种……活物的独特感受。

卡姆辛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感到猎鹰不轻不重地撕拉着他的头发,似乎这能让他恢复意识,然后才是营地的喧嚣。等到那些守护者发现他,并招呼着让人下去吃饭时,卡姆辛已经恢复了常态。笑容一如既往地令人心生愉悦。他准备好了。

As Always.

·

人,形象之树,

花朵、果实、行为都是语言。

——奥克塔维奥·帕斯,《废墟中的颂歌》

·

尼克神色不明地看着人群中的卡姆辛。

沙漠民在古老的秘密中传承,维持着旧时的传统,远离现代文明。他们的历史可追溯至古埃及第一王朝初代法老的十二支侍卫队,是蒙受上神庇护的战士、抵御黑暗侵蚀的人类守护者。

神圣的使命使其远离一切世俗,甚至比贝都因人更为远离。即便众神已不再回应当代呼声,他们依然恪守秘密和誓约,守卫边界。

而那些放下秘密、回归平凡的沙漠游牧民,成为了游牧为生的贝都因人。他们在沙漠建立起生存的根系,以养殖骆驼与马匹为生,恪守艰苦的生活,居无定所。即便他们知道秘密的边界,也未能再涉水深入。

沙漠民和游牧民相互扶持的古老盟约依然随着尼罗河流淌在这片土地上,彼此从未交汇的部族成了誓言的聚合体。

但在尼克眼里,这帮人就他妈是极度排外的宗教狂热份子。

哪怕是现在,即便在一起同生共死这么多次,即便老祭祀拉姆西斯愿意为他纹上守护者的圣记,将他视为营地一员,他还是能找出那么一两个和他格外不对付的人。

比如那个现任的侍卫首领艾哈迈德,初见时就直截了当地射穿了他的水袋,给了个挑衅十足的下马威,扬言处理诅咒的方法就是就地处决,而现在…

好吧,就算现在他们是能把后背交换的兄弟,但不意味着他们就会喜欢彼此(尼克拒绝承认这和他本人轻浮的人缘关系有关。)

可这算什么?

怎么前一天还是坚定的“解决诅咒的唯一解就是就地处决”,并以解决问题本身为荣的神圣战士,今天就是流着泪要把自己打造的第一把弯刀送给别人的好兄弟了?

随地处决和命运考验难道不是沙漠民的文化传统吗?怎么还有人动动嘴皮子就能跳过这些?

Khamsin, Khamsin…

他咬牙切齿地咀嚼这个名字。醒来的神秘主义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第九灾的名字,对其中深意满不在乎,仿佛获得别人的信任如此简单。醒来时的尖锐荡然无存,变脸快得就像一场幻觉…他甚至能向尼克诚恳道歉,对自己依然只字不提。

尼克搭在脖颈上的指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那处的疤痕,一眨不眨地恶狠狠地盯着那个穿着他·的亚麻衬衫,被沙漠民热情环绕的身影。

“我说,尼克。”

韦尔咀嚼着嘴里的干饼,鼓囊着脸颊嘀嘀咕咕。“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咀嚼咀嚼…“算得上是偷窥吗?”咀嚼咀嚼。

“?”

尼克像被人名其妙莫地弹了下后脑:“我这是观察、分析、研究好吗?我总不能像那帮大胡子那样和他随便喝几瓶酒然后醉得连私房钱都输都出去吧?再说——”男人拉长语调,“总有人需要保持清醒,不能忘乎所以地忘记身上还有个死刑判决…”他不会承认自己的语气有些酸溜,佯装无事地喝酒演示,“别说得好像你没在观察,说说发现?”

韦尔不在意地耸耸肩。反正营地塌了还有尼克的嘴在硬撑。

“三分之一。”他把葡萄丢进嘴里,完美的三分球。

“?什么三分之一。”

“营地里现在想和他结婚或者干脆来一炮的人数是三分之一,或者更多,我以为你更清楚。”

尼克噗地一声喷出嘴里的酒。

“噗、咳咳咳……不是、”他张了张嘴,脑子里完全是被不必要信息洗礼的震撼与震惊,看着韦尔的眼神都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恐慌,“不是、你,我…”

人群另一端,卡姆辛笑着和沙漠民交谈,礼貌地接受了他们的水洗祝福。当持水祭祀将被赋予神性的尼罗河水从他头顶悉心浇落时,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仿佛这真的能洗去他身上的诅咒、赋予祝福。

在喧嚣里,他似乎又在和谁侧头低语,或许是一句祝福,但也可能是一句并不冒犯的打趣,总之…

刚刚给他递水的战士眼神都拉丝了。

尼克:“……”不是哥们。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头一次痛恨自己良好的视力。

韦尔愉快地欣赏了一下尼克的痛苦,然后才慢悠悠地说:“认输吧兄弟,你没戏的。”

“什么叫我没戏的…不是??什么叫我更清楚?所以你一整天窜来窜去就是在聊这些?”尼克不解,尼克大为震惊,“我以为我们是同一边的!想想亨利·杰基尔,说要杀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没掉,英国佬可没一个好良心!”

“这算地域歧视麽?”

“爱德华·海德热情招呼我的时候可没顾虑英美同盟。”

“呃,尼克。”

“What!别说你也是那三分之一??”

“什么三分之一?”

愤愤的尼克才注意到韦尔的挤眉弄眼。他瞬间收声,然后挤着字说:“他就在我背后是不是?”

韦尔拍了拍尼克的肩膀,‘你保重,兄弟。’他比出幸灾乐祸的口型,然后借口说要喂马就迅速撤离。尼克看他就像在看叛徒。

卡姆辛没太在意他们的闲聊,他看向营地——尼克挑选了个不错的位置,能将营地中心的动向尽收眼底。一些寻常信息通常被他丢在‘不需要太在意’的脑后。

他拉拉亚麻衬衫的领口用来透风,沙漠民的水洗仪式带着强烈的祝福意愿。这些圣水不能被擦拭,只能通过太阳的自然见证挥发,仿佛这就能带走他身上的诅咒和灾厄…不管怎样,年轻人都不太习惯衣物湿漉漉的感觉,这总与冷、危险的印象紧密关联,或许还有酒…这份妥帖的善意让他感受到些许温暖,而他也享受这片刻宁静和关爱。

但一切都很短暂。

“他们为什么叫你守誓者?”年轻人望向更远的沙漠,不经意地询问。

“又一个问题?”

尼克挑挑眉,但这没什么好隐瞒,一些危险今早知晓更好。“你可以理解为沙漠民的传统。他们相信预言、神话,重视古老的荣誉和来自沙漠的天然感应。你只要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自然会回馈以同等的尊重和祝福。”

他盯着在沙漠太阳下还是半潮的卡姆辛,笑容不羁,“我猜有些人已经有切身体验。”

“很难想象。”

卡姆辛转回视线,“他们说我们同样来自西方,有着比能意识到的…更多的共同点。”比如…诅咒,他说。

“看来有些人醒来后也没闲着。”

“尊重古老传统的人同样热衷分享,让人很难说不。”

尼克觉得这责任在谁身上很难讲。

“只有秘密才能交换秘密,卡姆辛。”

尼克没买账:“有些人看起来并不像威尼斯商人,还是说他就坦诚得毫无秘密可言?为什么不分享一下你的故事,那些幻觉?说不定过去的答案就在其中,也好让我们——的共同点更多一点儿。”他的笑容有些攻击性。

“我所剩的…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卡姆辛避开了尼克的探究,他看向无垠沙漠,茫然不似作假。沉默占据了对话,过了会他才继续说道:“不是所有人能在沙漠里找到自己…我能告知的只有梦,尼克……死亡的噩梦。我看到亡灵大军在沙漠行军,潮水般淹没为数不多的人类士兵,他们都被死疫和诅咒纠缠,最终只剩下唯一一个活人…在这些景象里,我能找到的只有死亡。”

黑发青年抬头看向尼克,鲜红色的双眼如宝石般闪烁着微光。尼克感受到某种醉酒的眩晕,他有些口渴,对于坦诚的坚持有些动摇,而卡姆辛的话语还在继续:“告诉我,守誓者。当你在噩梦中坠落而醒,却找不到自己身在何方时,你又能坦诚地给予什么?神经质的恐慌?还是猜疑?”

年轻人自嘲地笑笑:“毕竟被黑暗力量洗礼的灵魂,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变成精神分裂的嗜血怪物…都说不准,对吧?”

“……”感觉欺负了病人的尼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我不知道那些记忆从何而来。”

卡姆辛收回视线,语气低沉,但十分诚恳,“尼赫喀拉…我不知道这些名字来自何处,甚至连拉姆西斯都没在守护者的记忆里见到。它们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仅存于我的创伤臆想?尼克,告诉我。我该害怕,还是恐慌?我是该承认疯狂,还是该大喊‘请你救救我’?这会让尊贵的守誓者更满意我的表现吗,嗯?”

“我……呃,”

尼克抓了抓头发,满是尴尬,视线左右漂移却看到了假装不经意躲在远处看风景的韦尔,后者被抓包后他还满脸鄙夷地做出了‘you sucks’的口型。

尼克:“……”他认输。

“好吧好吧,我的错。”

美国人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有点陷入圈套,“这不算什么需要保密的东西,但事先说明,我不以此为傲…不如说这也是我自己急需解决的问题。”

守誓者低头嘀咕了几句,什么信任啊、秘密交换什么的,活像准备跟好兄弟出柜的男高中生似的。他再次重申这并非出于信任,而是预警。

而再抬头时,尼克的瞳孔宛若细胞分裂般形成诡谲的重瞳。被注视的卡姆辛陡然有了被邪恶紧盯的不祥预兆,他见到死亡,求生的本能叫嚣着危险和进攻,又被理性生生压制——尼克是对的。他意识到。

有风扬起,燥热的空气变得阴冷诡谲,有什么将要降临…属于尼克的脸上绽放出极为诡谲的邪肆笑容。

“我会杀了你…FUCK!”

尼克大骂一声,崩溃地捂住眼睛,“不、我不会让你…”

诅咒的强劲反应在他预料之外。一时之间,尼克的意识被泥泞的黑沼吞没,冰冷的灾厄之潮将他拖曳至深处,他听到狞笑,感到寒冷,闻到死亡。守誓者只能死死地咬紧牙关。挣扎。抗拒。死守最后一点清明。却只能感受到沉没、沉没…

“Focus…Nick…Follow…”

模糊间,他听到谁的声音……温暖,来自肩膀…一点点亲密和靠近,另一个人支撑住了尼克摇摇欲坠的震颤身体,“…我的声音…想象你身处孤岛…”声音引导着。尼克诡异的双眼从指缝里露出些许,他张张嘴,徘徊在喉间的粗粝声响被理智压制成含糊不清的咕哝。只有目光落入一片澄澈的红海。

“你会游到岸上…”

卡姆辛没有躲开那双充敌意的眼睛,视线相连带来一种被尖锐箭矢射中的强烈战栗:祂存在。引发生物最深的恐惧,一种…灾异。这样的意识只有一瞬。

“而我在这。”他继续说,扶住了震颤的臂膀。

尼克……笑了。竭力对抗的守誓者很快垂下头,再抬起时又恢复了常态,再度明朗的双眼惊疑不定地看着卡姆辛。

“…你没事吧?”尼克不确定地看着卡姆辛。

“怎么说呢,至少比第一次见面时要礼貌得多。”卡姆辛耸耸肩,神情从容,“看来令人担忧的邪恶小问题在撒哈拉也算见怪不怪…这至少解释了为什么守护者们的‘死刑’如此宽容。”

“……至少我们的利益一致。”

尼克用舌头抵抵上颚。他悄悄松了口气,他生怕卡姆辛会追问,但他不想多说被诅咒附身的过去。沙漠民的宽容始终有所保留,只要他异变失控,他们的第一反应只会是拔枪。可卡姆辛…他没想跑,也没想杀他,更甚至…他才反应过来卡姆辛还搭着他的肩膀,近距离注视的双眼里有着关切。

一些复杂的情绪在模糊不清地滋生,尼克露出调侃的危险笑容:“他们帮助我,我帮助他们,这就是缔结神圣盟约的守誓者…能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交换誓言的沙漠民和死人,你更喜欢哪种,嗯?”

“听起来像在求婚。”卡姆辛笑着说,“但连婚戒都没有会不会太寒酸了,尼克?”

尼克:?

年轻人似笑非笑的笑容带上几许装腔作势的虚假,明显的善意调侃居多,滑落的手顺着尼克往后一躲的距离顺势帮他理了理衣襟,如此自然。

耿直美国人才觉察自己反应过度,倒显得真像有什么似的,眼神里满是不知所措的懊恼和慌乱,被卡姆辛尽收眼底。

“看在交换秘密的份上,你要是想…”

俊美的年轻人理了理衣领——鬼知道这破亚麻衬衫为什么能穿出1600美金的质感,笑容优雅得体,像在贴心提议:“你知道我的帐篷在哪,开口就好。”

尼克:…………………………

他受够了!!

1.亨利·杰基尔/爱德华·海德:出自新木乃伊,神魔馆领袖。此处为电影剧情完结之后。

2.对尼克身上的附身会有大量私设。

3.尼赫喀拉:出自中古战锤世界观。本文不涉及中古战锤详细设定和剧情衍生,只借用部分设定魔改创作使用,可以说是原作IF线同人的同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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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意识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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