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宝贵,速战速决。
沙漠并非一成不变,天然沙暴如海涛般捉摸不定。风沙过后,许多秘密和道标都将被再度掩埋。
在外出搜寻研究所废墟的守护者都无功而返后,尼克决定在第四天清晨出发。现如今,那些被送往苏丹喀土穆的幸存者将成为他调查的唯一引路石。当韦尔将补给驾到驼峰上时,尼克告诉他卡姆辛会与他们同行。
预言拥有多重解构的空间。就算是老祭祀拉姆西斯也看不见太阳照耀之外的其他可能,以至一切未来都在沙尘之中,看不真切。但用老人的话来说:“我对卡姆辛有不错的预感。”
这个让尼克感到莫名宽慰,甚至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冒险会怎么样。
临行前,老祭祀亲自将水袋挂上卡姆辛的鞍座,系物的绑带上绣有守护者的圣徽。
——对这些在沙漠漂泊的人而言,为了争夺水源而引发的杀戮从不见少。为了活命,人类和野兽无异。水就是生命和死亡。
而他,或者他们,这些故事和沙漠的秘密等长的流浪者们,将满含祝福的生命之水交给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受诅之人。在这片沙漠里,他们都是自己人,相见时如此,分别时亦是如此。
“卡姆辛,我们的兄弟。守誓者从黑色沙尘暴中营救出来的小怪物,受诅者之人,传说中第九灾黑暗之灾的伊始。”
老祭祀浑浊的双眼里只有卡姆辛的倒影,他们身着守护者统一的黑色服饰,彼此之间毫无差别。
“神圣的水来自无限久长的尼罗河赠予。它将为你洗去罪孽、迎接新生。”老人长久地感慨一声,干枯有力的双手紧握着卡姆辛,如紧握最后的太阳,如此虔诚。
“此乃祝福…不管此行你将去往哪里,我们都祝愿你必将找到自己的所寻之物,找回自己真名…届时,一切厄运与不幸都将随着khamsin归于尘土。”
卡姆辛有所触动,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天性隐秘的年轻人精通语言的技艺,却不擅长面对真挚淳朴的祝福。他只能言简意赅地许诺:“不管找到什么…”我都不会让天灾发生。可拉姆西斯挥挥手,止住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誓言。
“言语不可轻率。”老祭祀说,他将一个掌心大小的亚麻布袋递给卡姆辛,“这是一只秘密小鸟交予的礼物…我想它们本属于你,亦有你能知晓其中奥秘。”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尼克,后者轻咳一声,率先翻身坐上骆驼,引了引缰绳。
“行了行了该出发了。”
大冒险家虚张声势地喊,“真相可不会原地等我们上门!”
拉姆西斯看着这个年轻的灵魂,初见时的轻浮和草率已随着风沙掩埋,他只看到一个可靠的沙漠战士——然而,这个鲁莽的精神小伙注意到拉姆西斯欣慰的眼神后,又故作姿态地挺起胸膛,容光焕发地用眼神催促:‘我的精神喊话、我的祝福呢?’…那副表情…
“……”老祭祀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他不动神色故作深沉地张张嘴,欲言又止的神情里满是复杂与无奈,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尼克:……?
几个意思?
·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一切都是本质和当下。
——赫尔曼·黑塞 《悉达多》
·
沙漠之风指引着尼克前进。
在刚开始沙漠生活时,尼克曾好奇过沙漠民们为什么不去买几辆越野皮卡去改善出行,甚至私底下还和韦尔偷偷打赌:究竟是因为没地方考驾照,还是说他们单纯地觉得骑马更有‘人类守护者’的神秘风范?可得到的答案除了神秘莫测的微笑外再无其他,于是赌金至今没有落地。
而现在,他也不再需要答案。
沙漠民精善马匹驯养。当骁勇矫健的阿拉伯马在沙漠上放开了飞奔时,年轻的守誓者尽情沉浸在策马奔腾的快活里,享受着在文明之中无法体验的野性洒脱和自在。
无需星辰与地图的指引,尼克知晓道路在哪儿,他不会在沙漠中迷路,更不是什么命运的囚徒,而是真正的沙漠主宰。
不过,从营地赶到苏丹的路途可没法光靠骑马。那只会糟蹋几匹好马。耐性良好的骆驼是更适合横穿沙漠的旅伴。尼克对骆驼毫无意见,只要它们别总啃他头帽就行。
一路上,韦尔总时不时抱怨几句太阳太晒,闲着没事又开嗓哼唱两句——他总是希望嘴巴能说点什么,仿佛安静真的会杀死他。就他本人的借口来说:他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破冰小能手,为团队的和睦氛围做出了伟大牺牲。但零人在意。
毕竟沙漠的太阳太过狠毒,靠一两句冷笑话可规避不了酷热,韦尔的嗓子也只能与沙漠的风声搏斗。
而尼克时不时看向卡姆辛,后者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红,毫无所觉地翻弄观察着手里的小玩意儿,格外专注。
一枚金币。
——被尼克转交给老祭祀后又被转交给卡姆辛。守誓者补充说这是一位幸存者的馈赠,或许是熟识…但结论存疑。
年轻人用一部分思绪确认了这个信息,下一步就开始怀疑其背后深意…他并不怀疑自己是个怀疑论者,在面对事物时总会想着表象背后的事,这接近本能。或许有些自我折磨的倾向,但他似乎习惯了自我控告。
剩下的一部分思考被用于感受那金币面上的徽记凸起:Ex Unitae Vires. 拉丁语短语,他在守誓者好奇的目光里诵读了几遍,一遍比一遍流利、顺畅。铭文被刻在持有剑盾的女士头顶…意味团结就是力量。而背面…Ens Causa Sui在太阳下闪闪发光。自在,一个存在只依自己而存在,谁会用这样狂妄的话语,来类比上帝或超自然的——超人存在?
谁也不清楚这枚金币代表着什么。
尼克在一些讨人厌的雇佣兵身上见过,但通常数量不多。它从没在北非或是中东黑市上大范围流通,属于某个同样隐秘的团体。问及守护者时,那些秘密的护卫便露出憎恶的神情,只让守誓者离这些金币的仆从远点。而后者尊重古老的诫言,从未深入——这样的秘密在沙漠数不胜数,他无需一一理会。
而另一个则简单得多:一枚海蓝宝石纽扣胸针。整体仅有拇指大小,朴素低调,弯刀交措的中央镶嵌着宝石,当卡姆辛将它举在太阳光下仔细端详时,才能看见宝石中央激光雕刻的立体海浪图案,随着角度变化又组成了一组数字……
MC 00916
卡姆辛看到一些记忆浮上水面,承载着一艘船,停泊在尼罗河沿岸…他想这或许是他回家的路。鼻尖有一股腐臭味。
时刻关注他的尼克问道:“想起什么没有?”
卡姆辛摇摇头。他没错过尼克的迟疑,守誓者一直在等待某种交付信任的时机,但注定失望。
他看着韦尔喊饿,想他也应该如此,却不想拿出干粮。毕竟:自苏醒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饥饿或是疲倦。守护者们交递的烈酒以某种形式消失在了身体里。咀嚼,更像某种机械性的模仿而非自然反应。一些新的感受正在缓慢替代人类原有且应该有的适应能力。
可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毫无疑问,世界上有与众不同的变种人存在,记忆里却没有特别的印象(并不意外),在见识到尼克身上异于常人的诅咒后,他对守护者的传说也不再归为虚构的谣传,也不再感到震惊。
或许他早就习惯了世界如旋涡般暗流涌动,也早已习惯越过边界。因此当他见到现实另一面的怪诞面容时,只觉得它本就如此。
或许世界本就疯狂。
他也不例外。
·
“你有看向四周吗?”
卡姆辛开口时,他们正在一个风蚀谷天然形成的裂隙中修整。半降不落的太阳和月亮同时缀在天空,让昏暗天空下的沙海显出几分异样的明晰。
“?什么?”
尼克挑了挑篝火,才串好的皮塔饼,手上都是些饼皮碎屑,他也不挑剔地舔巴了一下。
“在你去救我…”
卡姆辛用舌头舔舔犬牙:“在那个研究所彻底消失之前。”
“为什么这么问?”尼克挑眉。
当时间紧迫,在研究所彻底地陷之前,他只来得及搜寻幸存者。由此种种他如实告知了拉姆西斯,在卡姆辛醒来后也毫无隐瞒…至少大部分如此。
“你是个拿过勋章的侦察兵,尼克。”
卡姆辛探究的目光几乎把尼克戳穿:“哪怕是在营地里你都会本能地找到那个最安全的瞭望点,记住每个人的进出…你能看到的远比想象得多。”
“现在你倒是挖掘记忆的那个了?”
“只是更相信你。”
“那答案就是‘没有’,我从废墟里发现了你,那亮晶晶的小东西就是你浑身上下仅剩的玩意儿——还想知道别的吗?你跟出生的婴儿一样干净,刚见面时热情地就要给我来上一口。这是个好心没好报的故事,仅此而已。”
守誓者没好气地转身翻包,假装有事要忙,但卡姆辛没想着放过他,他走到尼克身边追问道:“我不是在问我的事,尼克…如果我们能见到幸存者,你真的准备好问他们什么了吗?‘谁抓了你来?’‘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也希望调查能顺利,但你能指望那些遭受身体痛苦乃至精神损伤的人能真正回想起我们需要的答案么?”
尼克想这里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双手抱胸地看着卡姆辛,用尽全力放出生硬的语气,但缺少底气。他发现自己很难拒绝卡姆辛,“就,有话直说。”
“气味?”
“你是指沙尘还是血腥味?”
“声音?”
“哪那儿都是警报。”
“当你看向四周…”
“听着卡姆辛。”尼克提高了声音,一脸“我很忙不是很想再废话”的不耐烦,但在卡姆辛看来和“我有好多小秘密快来问我”没什么两样。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究竟希望能从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角落里发现什么?尸体还是废墟?你不会想知道全部的,那场面比你的幻觉好不了多少…说真的,你能活下来完全是个奇迹。”
“我只想知道那些你以为忘记的细节。”卡姆辛对尼克的愤愤视若无睹,那直率的视线令后者避无可避。
“当你进入研究所,你是否…”
……看向四周?
——温度、触感…你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尼克?
…地面。湿濡、黏滑,那不是地板…不…那感觉不属于任何生物…(是什么在阻碍?)水潮…混杂着血腥味…我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但你能感受到其他的…对不对?)最深处…仿佛有个旋涡,我能感受到…冷。
——但你依然涉水深入…是什么在指引?
“…有什么还活着,我能知道。有谁、或者什么,破坏了安全门、打开了道路。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只有…”尼克的声音被夜晚吞噬。
甬道中满是血肉腐朽的气息,混杂着化学物质的味道刺入鼻腔。守誓者的目光扫过曾经可能是实验室的地方——无数扭曲、弯折的金属将这边空间积压成某种冰冷生物的肠道,碎沙如生物般从裂隙冲涌入走廊,将罪恶掩埋…一如沙漠墓塚本身该有的模样。
随着他越来越深入。研究所的巨大阴影似乎紧随其后无处不在,不断挤压着他的神经。那是墙体坍塌传来的声音。空旷。低沉。如野兽将死之日。
讲述者声音一顿。
——你看到了什么?
——手。
记忆停下了脚步。
整个建筑的重量向唯一的活物倾轧,如同一具随时都会陷没于沙海深处的巨物,窒息——远超生理意义上的空气的抽离与静滞。这里只有虚无。
四处搜寻的视线迅速掠过各处,一触即离的探究停落在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上:它从一堆坍塌的金属架的阴影中伸出,成了废墟长出的臂膀。扭曲狰狞的求生欲让它试图抓住什么,但只握住了死亡。
活人对死亡的厌恶与畏惧在记忆里回响。祂依然缄默。而他只剩生物最原始的本能。
唯一的活物继续走,走向空洞的黑。
废墟最深处。仿佛曾有巨物填充这片空洞,如今只剩黄沙。空气异常的冷、寂静,就连祂也被凝滞成虚无。当他越过无形的边界,一切声音便骤然消散。那是某种奇异的感觉,如同穿过此界抵达异界。
那里没有任何声音,除了…
尼克呼吸一滞、望向四周,这里什么都没有。错觉、恍惚?记忆始终会继续向前,但这次没再忘记看向掌心:他回忆起曾紧握的一枚戒指,那枚从死人身体上拔下来的金戒指。他从未见过那个徽记,而就在这时——
有什么,在看他。
顷刻间,记忆的回声消散。
尼克反向紧握卡姆辛的手腕,强硬地打断了记忆重建。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入那血色湖泊之中,在视线深处:唯有一片宁静回望。
“……戒指。”
尼克声音沙哑,几乎是自言自语,他感受不到手腕上的脉搏和温度,仿佛那只是一个恒定的…静止生命。
“上面有一个八爪鱼,或许…对,就是这样。”
他想起这个转瞬即逝的细节,并在沙地上复现了那个徽记:如魔鬼般大张双翅的八爪鱼,看起来更像狰狞的鬼魂而非无害的软体动物——也记起了它为什么会遗失。
“你知道这是什么?”他问卡姆辛。黑发男人眨眨眼,用讲俏皮话似的语气回答:“一个线索。”
尼克有些无语地盯着卡姆辛。
“…一个不论如何,他们都会主动现身来找你的线索。”卡姆辛看着沙地上的徽记温吞地思索着,一些并不陌生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他曾了解它,就像观鸟者知晓鸟群。
“毕竟你不仅坏了他们的好事,还拥有了他们的资产…”
“等等、为什么是我?”尼克拧眉,资产,什么?“我不觉得…呃,你是说幸存者?”
“你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证人和嫌犯…却慷慨地送走了研究价值极高的‘实验体’。”卡姆辛低语,压沉的嗓音有着异乎寻常的理性温度,“他们不相信慷慨的善意,只相信你留着更好的东西…足以让所有人都想撬开你的嘴,想知道你留存了多少有关研究所最后与最终的秘密。”
尼克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太出来。
“…就算是我也同样。”
守誓者被同伴的话语刺得一机灵,瞪大了眼睛猝不及防地掉进那血色瞳孔之中——一点点戏谑与探究交织的注视,如此明亮,专注。
你会继续问吗?尼克回以注视。突如其来的矛盾情感占据了他的脑海:期待。他期待卡姆辛会刨根究底问出更多深入的问题,比如他是如何获救、 比如他真正看到了什么;可就像每一个善于恪守秘密的守誓者,尼克已经做好拒绝的准备,理由就在舌尖呼之欲出,他会说:有些秘密更适合隐藏在沙漠。
可卡姆辛没有追问。
“做的不错…尼克。”他说,但也仅此而已。
“嘿,兄弟们!”
在这时,韦尔气喘吁吁地跑回风蚀谷,上气不接下气地拉下头巾,喘着粗气预警道:“前方、有袭击!”
1.金币:出自《疾速追杀》系列。
02.06修改,新增部分情节。
拉姆西斯:不跟精神小伙论长短
精神小伙:什么长短,哪里的,你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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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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