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克把头错开，好让自己能离那坨混合着色拉酱的绿色食品远点儿。结果他转过脸，恰好与一双得意洋洋的猩红色眼睛对上视线。
……看起来正像是碗里亮晶晶的小番茄。
他忽然感到一丝蠢蠢欲动。这想法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似乎就这样顺势吃上两口也无所谓。
只是就这么顺从未免也太掉面子，尤其是在“自己”面前。
斯塔克脸上还摆着一副拒绝的表情，挑衅之意飞上眉梢。
看起来太眼熟了。拜罗恩想起自己不久前看过的诸多资料片。斯塔克哪怕身处险境也总是表现得胸有成竹，不用锋利的语言把敌人惹毛决不罢休。换句话说，死到临头还嘴硬。
然而斯塔克不是空有胆量不长脑子的人。亦或者说，他的一切嚣张恰恰是建立在对自己能力的充分自信上。
遗憾的是拜罗恩稍迟一些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
斯塔克说：“唉，小家伙儿。需要我帮你回想一下这幢大厦姓什么吗？”
拜罗恩只来得及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代表疑惑的轻哼。
他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机械运作声——金属搭建的膝关节在旋转运动中发出颇有存在感的摩擦响动，只是这次的行动距离极近，也远比他曾面对过的所有机器人都要快。
拜罗恩的后背上寒毛直竖，从后颈到尾椎骨处的皮肤感到隐隐发麻。紧迫的危机感从脚底升起直穿大脑。
虽为时已晚，拜罗恩意识到了他的错误。
能够凭借双手打造钢铁战甲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任由自己在属于他的工作室里被生擒？
实验室中的某台仪器发出了轻轻的“滴”声，意味着某种警告。显示器上的波形图翻涌，溅起一朵巨大的浪花。
斯塔克的耳尖微微一动。
拜罗恩的注意力不在那上面。他的神经几乎要遵从十数年培养出来的本能，将潜伏在表面之下的生命金属唤醒，命令共生体保护宿主以抵御无法躲避的攻击。
只不过斯塔克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他的思考停顿了一下。
披萨的香味从耳后悠悠传来。
假如目前有第三个人出现，便会看到这样一幕有些滑稽的场面。
面容相似的两个人几乎紧挨在一起，如同一对勾肩搭背的好友，可惜两人的表情和肢体接触间丝毫不见亲密。拜罗恩的左手仍然紧紧摁着斯塔克的手腕，右手臂的上端横在斯塔克的颈后，右手悬在后者的脸颊边，将斯塔克的活动空间压缩在不足一臂的狭窄距离内，随时可以抬手拧下他的脑袋。
而拜罗恩的身后，一具还连接着电路的钢铁战甲离开了它曾经沉睡的展柜，左臂伸出，直直指向拜罗恩裸露的后颈。如果刚刚战甲第一时间发射掌心炮，拜罗恩可以想象出自己的颈椎骨折断然后飞出去的画面有多么惨烈。
然而拜罗恩手里端着的是新鲜的蔬菜沙拉，而战甲则用热气腾腾的培根芝士披萨指着他。
剑拔弩张的场面掉档到了无厘头喜剧片。
斯塔克伸出没被压制的右手。因为是距离较远的那只，他越过拜罗恩肩头的动作有些艰难，上半身几乎整个探出去。钢铁战甲配合地又往前走了两步，让斯塔克如愿摸到了披萨盒子。
回身的时候，拉丝的芝士差点坠到拜罗恩的衣服上。
斯塔克故意很大声地咀嚼披萨：“别灰心呀，小拜，至少我很欣赏你的勇气。”
小拜又是什么鬼？
拜罗恩忍了又忍，才没干脆把沙拉盖在斯塔克头上。他心里默念食物是无辜的，一边把手缩回来，抱着碗闷闷地啃菜叶，假装自己闻不到披萨的香味。
拜罗恩说：“你下一句是不是要开始暗讽我打架不长脑子了？”
斯塔克手里拿着咬了几口的披萨艰难鼓掌：“好消息，看来肌肉还没长进你的脑袋里。”
拜罗恩居然没有怒气冲冲地反驳他。等了半天也不见炸毛的年轻人回嘴，只是咬碎生菜的声音频率逐渐加快。斯塔克颇感意外，因此偷偷地瞥了他一眼。
他看到拜罗恩皱着眉头，露出一副纠结烦闷的模样，似乎正等着有人能帮他打开话匣。
斯塔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在想自己曾经跟老爸说话的时候是不是也总是这副表情。
最好不要。不然那也太逊了，简直是灾难。
斯塔克不喜欢拐弯抹角：“想什么呢？说出来我听听。”
拜罗恩立刻转过头来盯住他——他居然还咬了咬下嘴唇。
拜罗恩紧紧压着眉头，猩红色的双眼让他做起这种表情时总是看上去像要吃人，就连斯塔克都不免开始犹豫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实际上拜罗恩真的只是单纯地想揍他？
谢天谢地，还好不是。
“好吧，”拜罗恩开口道，“就只是，我想告诉你——呃，我其实不讨厌你。说实在的，我其实也没有表现得很讨厌你吧？”
很难说听到这话和被揍哪个更出乎斯塔克的预料。
似乎也没指望斯塔克能够热情地回应他，拜罗恩继续说道：“史蒂夫觉得我好像很看不惯你，实际上完全没有。最起码也是还好？虽然你有时候说话的确称不上好听。但是……你看，我确实也好不到哪去，实在没资格嫌弃你。”
他耸了耸肩，语气轻快地调侃道：“我们在招人喜欢这方面好像还挺失败的？”
斯塔克本想说别扯了，人人都爱我，或者是，只有你比较讨人嫌而已。
但他的思维突然绕了个弯。他忽然意识到拜罗恩这句话里有一半的部分好像并不是在开玩笑。
可那并不是他的错。斯塔克这么相信，史蒂夫想必也是。拜罗恩没能活在和平年代，没能成为纽约的宠儿，甚至怀着一腔热血却没能成为一名完美的战争英雄，但那绝不是他的错。谁能说那是他的错？
也许……也许他拥有的只有钢铁，而从未成为“侠”。
斯塔克轻浮的态度忽地收敛了些：“跟我说说你的队友如何？”
拜罗恩有些诧异：“你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他并没有拒绝。也许拜罗恩内心深处实际也在期望着跟一些不想干的人聊聊他的战友们。
拜罗恩吐槽起队友毫不吝啬。
“我曾经隶属于一支小队。在小毛病暴露之后，我就被里瑟斯·盖雷揽到了他的监管下，紧接着他又顺势组建了一支……精锐。要我说其实就是一堆问题儿童。里瑟和史蒂夫很像，他们都是关怀心多到爆炸的人。小队里也有个科学家，负责技术支持，不过更多的还是战士。有个家伙他是盖雷的发小，女人缘好到离谱的混蛋，不过整个心都扑在我们队里的女王身上，但是人家根本懒得鸟他。说到这个，那位女士可是打架的好手……”
他本该滔滔不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开始发紧，变得干涩。拜罗恩原本讲得兴致勃勃，斯塔克注视他的双眼也是如此专注。但正因如此，他愈发觉得继续讲述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
他意识到了哪里出了错。是他出了错。
他听起来就像……他就是在缅怀死人。
对于拜罗恩的戛然而止，斯塔克显得毫不意外。哪怕对方情绪的崩溃过程极快，依然被他看在眼里。他在心中做着假设，答案几乎**裸地摆在面前。
生者永远会为了活下来这件事而感到愧疚。
斯塔克平静地指出：“你已经死了。你不是比谁都坚信这一点吗？”
拜罗恩没有立刻回答，他感受着自己鲜活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强健有力，生机勃勃，任谁也不会相信这家伙居然死过一次，眼下却又没有几天好活。
“要我说，”斯塔克抬起手来，曲起食指在拜罗恩的心脏上敲了敲，“连你都稀里糊涂地死而复生了，干嘛不相信你的队长也还活着？”
“说不定奇迹眷顾的其实是那位里瑟斯先生，你只不过是个顺带的。上帝浇花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洒到隔壁的泥盆子里了。”
拜罗恩知道这只是斯塔克无凭无据说来安慰他的浑话，但此刻他的心跳却因此而兴奋地加速。
他嘴上骂道：“你就非得这么说话？”
斯塔克笑起来：“我看这不是效果挺显著的嘛。”
“那我还真得谢谢你，我这辈子最讨厌喝的就是心灵鸡汤。”
“不用客气。因为我也是。”
他们彼此沉默了一小会儿。
斯塔克收敛了些笑意，缓缓开口：“我被关在那个山洞里的时候，有一个人帮了我。”
拜罗恩安静地看着他。
“他叫伊森，也是被那群混蛋绑来的。”斯塔克说，“他帮了我很多忙。那些忙救了我的命。”
“他没有活下来。”
“他没有。”
就好像英雄一定得踏着友人的鲜血诞生似的。
拜罗恩伸手从披萨盒里拿出了一块。他抬起手来，披萨的尖尖和斯塔克手里的小番茄轻轻碰了一下。
拜罗恩说：“谢了，托尼。”
托尼抬了抬眉毛：“不客气，小拜。”
现在这章成了最卡的一章了。
趁拜还没出去野赶紧培养下感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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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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