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力克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一只黑漆漆的大蝙蝠和一群五颜六色的鸟。
而他在这个梦中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
他看到听到发生的所有，也知道一切的一切，但他始终不言不语。
蝙蝠先生沉默地站在墓园中，他的身后是那些鸟儿，身前是一个墓碑。
鸟儿们光鲜亮丽的羽毛都被黑色的雨水淋得失去了光泽。
他站在墓碑后方，看着他们无言的哀恸，内心深处只觉得烦闷。
“只不过是死亡……只不过是死亡而已，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不明白。
虽然他知道，他们才是正常的。而他，他是一个怪物，没有感情的怪物。
但他努力了，那短暂而漫长的二十五年只来得及让他学会伪装自己。
他没有什么错，他只是无法理解，他只是无法认同。
葬礼依旧在进行。
亚力克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化成另一幅模样。
人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打着黑色的伞，很慢很慢地向着某个方向移动。
他站在人流中，看着行进中的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穿过他的身体。在某一瞬间，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然后，他再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人的长相与他所想的完全不同。
……是他看错了吗？
亚力克跟随着人流向前走去，一路上看见了许多有些面熟的人。可他已经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与他们相关的记忆也模糊不清。
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漠然的人，他从来不关心自己身边的人过得是好是坏。因为他怨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包括他自己。
只除了他的母亲——卡维坦·凯恩，以及眼睛颜色与她十分相似的布鲁斯·韦恩。
纵使他后来失去了记忆，他的本质也没有改变。
而那么多年，他只是勉勉强强将管家先生与布鲁斯亲自带过的小鸟们加入信任名单。
亚力克再次来到墓碑前。
刻着卡维坦·克洛斯与凡希尔·克洛斯这两个名字的墓碑前放着一束白色康乃馨，这是已经成为废人的少年放下的。
坐在轮椅上的瘦弱少年位于人群最前方，前管家格劳瑞先生在斜后方举着一把雨伞。
这是这位看着小主人长大的老管家唯一也是最后能做的事了。
少年低着头，静静地注视着这座掩埋了他的两位至亲的墓碑。
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
亚力克知道他应该流泪的。
但是他没有，他甚至都不记得曾经参加过他们的葬礼。
他以为他至少爱他的母亲，但他却几乎难以在梦中见到她……所有关于她的梦，都是朦胧不清与黑暗的。
过去，她的面貌在岁月的冲刷下逐渐化为惨淡的虚无，那段黑色默剧无法再让他动容。
而现在……
……
醒来时，天空阴沉着，雨水击打玻璃的声音有些扰人，但亚力克并不讨厌这些。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了。
下楼的时候，亚力克看见了正襟危坐在餐桌前的凡希尔。
凡希尔听见木头的嘎吱声，抬头看向他。
他看着亚力克，微微张开嘴，一直到亚力克坐在座位上，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亚力克不想去在意那些根本无关紧要的细节，他急匆匆地吃完自己的那一份早餐，就又上楼了。
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背靠着落地窗，静静聆听雨声。
火炉里的一切早已燃尽，空气中弥漫着黑色的细微的烟尘，隐隐传来木头碳化后屑末掉落的声音。
原本温暖的房间内仅余冰冷。
“还有什么事是我能改变的？”
没有了，他已经将他所能做的都做完了，没有改变的也不可能再改变了。
那么……
亚力克站起身，费力地将木头添入炉中。
火被重新燃起，暖色的光笼罩着他。
做完这一切，他剧烈地喘息着，瘫倒在地上。这对目前的他来说已经算是剧烈运动了啊。
“真麻烦。”
瘫了一会，亚力克站起来，将窗帘拉上，然后又躺回床上。
今天没有来客，他也不想去托马斯叔叔家作客。
“那么，打游戏吧。”
游戏盘是小托马斯送的，之前一直放在那里吃灰。毕竟，亚力克现在是有心也无力。一开始倒是有那个闲心去玩，后来就无聊得只想睡觉了（毕竟只能被带，一点游戏体验都没有）。
扯得有点远了，总之，现在亚力克已经进入游戏。
刚一上线，好友“夜枭”就发来组队邀请。
他选择接受。
“亚当，我还以为你不会再上线了。”
一场久违的合作后，“夜枭”略带笑意地说道。
“我有点无聊。”
亚力克慢吞吞地说，双眼飘忽着游离在游戏画面上，漫不经心地按着游戏手柄。
“无聊？你可以来找我，你知道我在哪里的。”
“唔…”
“好吧，我会来接你。”
好友的游戏人物消失，他下线了。
亚力克呆坐在床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就自顾自的决定了。
刚玩了一把游戏就要把游戏盘收起来了……
那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不过，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小托马斯了。
小托马斯自成年后就搬出了韦恩庄园，在一个神神秘秘的地方与他口中的中二病室友们合住。后来，他收到游戏光盘时，还顺带被告知了他们的住处。
可惜，亚力克还没到脱离父母照顾的年龄，想去也去不了。当然，这绝对不是他懒。
亚力克又发了一会呆。
没过多久，他就听见汽车轮胎的摩擦声。
窗帘拉开，一辆低调的黑色迈凯伦停在庄园大门口，身着黑色西装的青年按响了门铃。
亚力克看见黑色西装青年抬头示意他在房间等待，也看见那辆车内未下车的穿着白色西装的青年。
“……卡尔？”
亚力克有些疑惑。
在他说出这个名字的同时，车内的男人也抬头看向他。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兴高采烈地摆手。
……唔，他不是那个家伙。
但是……
……算了，毕竟这个世界已经不太一样了。
亚力克拉上窗帘。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就要忍不住找自己私藏的氪石了。
在说明来意后，小托马斯被引进门内。他一进来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盯着二楼的凡希尔。凡希尔转头看向小托马斯，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离开了。
小托马斯轻车熟路地来到亚力克的房门前，一打开门便看见昏暗房间里坐在地毯上发呆的亚力克。
“亚当，早上好。”
“……早上好。”
任由小托马斯单手将自己抱起，亚力克将手中的绿色项链塞进小托马斯的口袋里。
“哦，是给卡尔的礼物吗？”
小托马斯笑了笑。
亚力克好像在其中看到了一丝了然，但一眨眼又消失不见，仿佛是他的错觉。
凡希尔不在楼下，俩人在格劳瑞先生的目送下坐上车离开。
卡尔坐在驾驶位，这人给亚力克一种面热心冷的感觉。但是，他意外地话痨。
“嗨，亚当，终于见到你了，你真的和托马斯口中一样可爱耶。”
亚力克眨眨眼，奇怪但不违和，不愧是会被称作人间之神的家伙。
“你好，卡尔。”
“你也好呀，可爱的亚当。”
唔，感觉这个家伙有点笨笨的。
旁边的小托马斯不耐烦地打断卡尔的废话，将口袋里的项链塞给他。
卡尔在等红绿灯的空余接过项链，入手的时候身体僵了一下，发出奇怪的呜咽声。
亚力克好奇地盯着卡尔。
白西装青年僵硬地咽口水，眼球不受控制地瞥向手心，然后颤抖着手将项链放到副驾驶座椅上。
说是放，不如说是扔才算贴切。
总之，可怜的卡尔闭上了嘴，亚力克和小托马斯获得了一片安宁。
亚力克在平缓的行驶中陷入了睡眠。
白色的大狗狗热情地贴到黑色猫崽崽身上，结果被猫崽崽的监护者大猫头鹰“轻轻”挠了一下。
狗虽然没事，但他破碎的心却无法被复原。
大狗狗假装自闭，实则偷（guang）偷（ming）摸（zheng）摸（da）地站在角落里观察猫崽崽。毕竟，挠他的是冷酷无情大猫头鹰，可爱的猫崽崽是无辜的。
然后，他就再次被大猫头鹰挠，狗毛都差点被挠秃。为了不和他的死对头没毛贵宾犬一样，他忍痛放弃了和猫崽崽玩耍的想法。
期间，他还被“路过”的金渐层大猫、黄毛金刚鹦鹉和红毛可卡犬看了热闹。
下车后，卡尔就一直可怜巴巴地看着被小托马斯抱在怀里的亚力克。
亚力克略微偏移目光，他以为卡尔不会接。一般来说，氪星人在碰触到氪石之前就应该感受到的。
虽然……这个世界的氪星还没有炸（但也快了），但是卡尔作为一个地球籍氪星裔的氪星人难道不应该对自己的故土非常熟悉吗！
难不成，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氪石？
奇怪，他又不是亲爸亲妈都无了，他们总不可能一次也没带他认老家的土吧？
（摸下巴）总感觉这个世界发生了一点不得了的变化呢……
（目移）这应该不是他的锅吧，毕竟他只是提出诉求，而诉求的实现全靠这个世界自身……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他的锅的，对吧。
对……吧？
算了，再纠结也没用。
不过，这次就不是重新打老存档，而是换了一个新的自带未知模组的未知存档。
有点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啊啊啊！发呆的蓝眼睛猫猫也超级可爱！！！
卡尔在内心尖叫，面上勉强维持住平静。他可不想再被旁边那个不仅心黑还小心眼的家伙喊去切磋，要知道氪星人的命也是命啊！
小托马斯不用看都知道这个没脑子的愚蠢外星人在想什么，冷笑一声，抱着安安静静的听话小孩就进入休息室，门一关，外面就和里面完全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将怀里的小孩放在软垫上，小托马斯对着控制台敲敲打打。
在机械运作的嘎吱声中，亚力克看见一个舱体从地下升起。
“亚当，躺进去试试。”
小托马斯从一堆密密麻麻的数据中抬起头，微笑着对亚力克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舱体的门逐渐打开。
黑发的孩子歪歪头，面无表情地爬进舱体，然后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小托马斯又在操作台上点了点，舱体的门关上，舱内开始漫上不知名绿色液体。
灰蓝色眼睛闭上，液体渐渐漫过亚力克的鼻尖，但他的呼吸并没有被剥夺。
他能感受到他的意识接入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祝好梦，亚当。”
亚力克在意识沉入最深处前听到小托马斯的声音。
而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等到他的意识再次上浮时，周围的清晰度变高了许多。
“亚当，早上好。”
是小托马斯的声音。
亚力克下意识地坐起身找寻声音的出处，然后突然想起这是名为托马斯的AI，不是他本人。
“早上好。”
兴趣缺缺地将自己重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亚力克瘫了一会后，摘掉手上的输液管，站起来打开房门。
门外是早已等待许久的“陌生”男孩，亚力克不需要“小托马斯”的提示也能知道他是谁。
“茜茜，你在我门口干嘛？”
“……莉莉，你又和爸爸吵架了。”
“嗯哼，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不要难过，”凡希尔轻轻地抱住亚力克，“不要难过，莉莉。”
亚力克沉默了一瞬，他没想到凡希尔会是这个反应。
“茜茜，你好肉麻。”
嘴上说着不解风情的话，身体却依旧诚实地回抱住凡希尔。
亚力克总是对某些事后知后觉，说是迟钝不如说是压抑来的准确。就像是现在，他听到凡希尔的话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应该是有些难过的。
……但他的的确确并不难过，他只是有些…失望。
“有点像智能觉醒不完全的AI，不那么像人，但已经初步掌握当人的技巧了啊。”
思绪一瞬即逝，没在亚力克脑海里留下半分痕迹。
他漫不经心地挂在凡希尔身上，跟着凡希尔一起下楼。
父亲不在，母亲也不在。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火化了呢，一粒渣子都不剩。
就连这个庄园也从里到外都翻新了一遍，只有房间里的摆饰还是和过去一样。
楼下的大多数地方都落了一层灰，只有厨房干净如初。
凡希尔没有洁癖，他在大多数时候是一个随性（亚力克更愿意称之为邋遢）的家伙，只有在科研上愿意长点心，保持应有的洁净。
但亚力克不太能忍受这样乱糟糟的环境，因此他换了身衣服就准备清扫一下。
然后，就算他用力到仿佛要把地面戳通也不见灰尘被清理走。
在长达十分钟的白费功夫后，他决定先休息一会。
在亚力克一丝不苟的打扫期间，凡希尔就已经吃完早午餐了。
他单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躺倒在沙发上的亚力克。
“莉莉，你清理不完的。”
亚力克的眼睛半闭半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听见这话也没有什么反应，仿佛这副躯体里的灵魂早已离去。
“……”
“莉莉，留下来，好吗？”
“……”
“莉莉，那个糟糕的世界不值得你留恋。”
“……”
亚力克其实没怎么听凡希尔的话，他也不想听。
他们都是一样的。
至于“那个糟糕的世界”…
别开玩笑了，哥谭再怎么样也还是哥谭，但是就连哥谭都有变好的苗头，那个世界肯定不那么糟糕。
而且……
“托马斯，这是什么？”
“这是你的精神搭建的世界。”
嗯，有意思，很有意思。
亚力克睁开眼睛，如凡希尔所愿的没再打扫，但也离开了这个所谓的“精神世界”。
“明明更像AI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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