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绿色的生理液中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亚力克所喜欢的那种味道。
所以，他没忍住吸了一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小托马斯打开维生舱的时候，舱体内的小孩已经再次睡着了。
他叹口气，毫不意外地发现生理液已经被喝去了许多。将剩下的生理液排空，小托马斯抱起亚力克，离开了这个房间。
卡尔正巧站在外面，见亚力克被小托马斯抱出来，若无其事地凑上去。
“托马斯，怎么样，成功了吗？”
小托马斯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走向休息室。
“那就是失败了啊，呃，哪里出问题了呢？”
卡尔对小托马斯冷漠的态度早已习惯，眯起眼睛走入房间，在机械上捣鼓起来。
亚力克听着他们的声音，意识再次下沉。
这次醒来是在沙发上。
凡希尔坐在一旁，已经抱着枕头睡着了。
亚力克睁着眼睛，不发一言，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凡希尔。
凡希尔和亚力克是异卵双胞胎，凡希尔长得比较像母亲，亚力克则更像父亲一些。
黑色细软的半长发乱糟糟地搭在肩上，神色平静安详，胸口的起伏很小，但他确实是活着的。
亚力克缓缓坐起身，眼睛依旧看着凡希尔，但心里却在思考其他的什么。
“不应该……这个世界也太奇怪了。”
凡希尔睡得很香。
一直到亚力克离开了这个庄园，还是没有醒来。
旧哥谭的天总是阴沉着。
空气中漂浮着灰尘，随着亚力克的走动，地上的细小颗粒向四周散开。
循着路，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热闹的街道上。
路上有许多人，那些人的眼神是他熟悉的冷漠、麻木以及绝望。
他看着他们，有一种奇异的感受，这种感受在理论上被称作欣慰。
新奇的感受。
但是，我为什么会对他们感到欣慰呢？
以及……
路上的行人虽然会避开他，但是他们的眼中没有亚力克的倒影。所以，他们是看不见他的。
不被他人所视，不被他人所闻，这样的状态是他所想要的吗？
他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
为什么他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呢？
还是说他注意到了，只是他不在意？
啊，对了，一开始是不在意，在那个事件之后则是视力模糊、精神崩坏，变得更加漠然。
但是，她好像不是这样的。
虽然她看起来温和，也没有什么脾气，对什么都很随意，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但她对那个世界是有归属感的。
她从不会如此。
是什么让她变成了他？
是克洛斯？哥谭？这个世界？
都不是吧。
亚力克自顾自的思考，又自顾自的否定了自己的答案。
他缓缓停下脚步，站定后抬头看向阴沉着的天空。
脑内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亚当！”
亚力克没有动。
“亚当。”
凡希尔跑到亚力克面前，气喘吁吁的。
“……呼，亚当，呼，你在这里干什么？这里都没有人了……”
低下头，亚力克就看见了凡希尔的眼睛，一双不那么干净、但很纯粹的眼睛。
原本敷衍了事的话语被咽下，他陷入无端的恐惧。
“回去吧。”
最终，凡希尔开口。
于是，两人又一同回到克洛斯庄园。
荆棘遍布整个庄园，只在出去的这条路留了缝隙。
凡希尔走路喜欢紧盯下方，他曾被地上的凸起处绊倒过。摔在地上很痛，但是旁边没有任何人，所以他没有哭，他只是记住了要时刻看着脚下的路。
亚力克将手揣在兜里，目视前方。他的记忆里没有那些细节性的事件记录，自然不被困扰。
俩人就这样沉默着，回到各自的房间。
……
小托马斯将亚力克放在了沙发上，让巴里照看一下他。
巴里早就好奇这个孩子，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小托马斯的要求。
黑发的男孩，小小的一团，蜷缩着躺在沙发上。可可爱爱的，就连皱起眉头的样子也很可爱。
就是，他的呼吸声过于轻，好像随时都会断掉。
“这是正常的吗？”
巴里不禁感到疑惑，然后他就自己回答了自己。
“…是正常的吧，他看起来并不痛苦。”
不可能不痛苦的，只是他早已习惯，以至于遗忘了痛苦。
亚力克缓缓睁开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但是……
“你醒了啊！”
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亚力克没在意他，继续思考。
巴里见亚力克不回话，怀疑实验出了什么差错。
一般来说，实验过后的人会比较有倾诉欲。每次巴里都会被拉来听一大堆完全听不懂的话。
他以为这次也一样……
不过，这套设施昨天才被小托马斯调试过，又是他亲自动手，不可能出问题。
那就是成功了吧？
又或者，他们得到了一个新的可能性？
……不管怎么说，不愧是夜枭带回来的孩子吗？
混乱的思绪飘散凋零，黑发的男孩坐起身，晃晃头看向巴里。
“你是谁？托马斯在哪？”
“我的名字是巴里哦，以及托马斯在实验室呢，亚当。”
巴里好奇地看着亚力克，偷偷揉了一下亚力克的头。
亚力克感觉自己的头被揉了好几下，但巴里一直坐在对面，没有动过。
“…巴里…”
不认识，但好像听他们提过，而且蝙蝠档案里有这个名字。
啊，对了，那个印象中每次都早死的闪电侠就叫巴里。
那就解释得通了。
不过，这不重要。
他刚才说，小托马斯在实验室？
……他躺的那个舱体不会是实验装置吧……
“好吧，我就知道托马斯不会那么好心。”
就算小托马斯的的确确带着亚力克打过游戏，但他给的这个游戏貌似也是实验的一部分吧。
“毕竟是夜枭。”
那么，接下来，要去实验室看看吗？还是再睡一会？
……
果然，完全提不起兴趣，还是睡觉吧。
所以，他在巴里沉默的目光中陷入睡眠。
“总感觉…他不应该那么安静。”
有什么想法从脑中一闪而过。
再去思考，却发现毫无头绪。
“……我和闪电侠完全不熟。”
不对劲。
“……我是清醒的吗。”
非常不对劲。
“……不，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于是，意识下沉。
……
醒来的时候是在只有浅浅一层营养液的舱体内。
亚力克感受到躯体的不适应，呆呆地看着上方的舱门。
“我睡了多久？”
内心的想法在无意识中呢喃出口。
“先生，您已进入休眠状态1095天08时03分钟01秒。”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温和男性的声音回答了亚力克的问题。
“这么久……”
完全没想到啊。
从舱体中出来，站在了三年后的现实里。
头发已经长到腰部了，有些累赘，但亚力克意外地喜欢。
随手换上衣柜里白色的宽大衣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凡希尔正站在他自己的房间门口，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难题。
亚力克打量了一下和自己一样长大了的兄弟，然后就略过他下楼吃饭去了。
说实话，三年后的凡希尔和他们的父亲像极了。
而他，他在经过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与母亲格外相像。
明明之前的时候不是这样，三年的时间真的会让人的变化那么大吗？
在亚力克吃完他的早餐之前，凡希尔下楼来到他身边。
凡希尔也在打量他。
良久，他开口。
“亚当果然还是更像母亲啊。”
亚力克不作评价。
他用完餐后，上楼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
凡希尔左手托腮，无言地看着亚力克的背影，拿着筷子的右手久久没有动作。
然后，直到彻底看不见亚力克了，凡希尔才回过神。
亚力克走出庄园，走向他熟知的那条路。
一路上，哥谭一如她往昔那般热闹。
韦恩庄园也像三年前一样。
阿尔弗雷德正巧在给他最喜欢的花修剪枝叶。他看上去老了不少，但依旧兢兢业业。
头上已经有白头发的庄园主人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手上端着一口没动的牛奶，对访人的到来表示了一丝惊喜。
“这几年，你去哪了？”
“…你杯子里的牛奶再不喝就冷掉了。”
已经步入中年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将这杯在他手中呆了半个小时的牛奶一口闷，然后换了一种口吻。
“亚力克，你这三年在哪里？”
“……我一直在克洛斯庄园里，只是睡了一觉，仅此而已。”
这句话绝对真实，不包含一丝谎言，所以亚力克说得理直气壮。
纵使现在的科技水平貌似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但至少他没有说谎。
只是，信不信由坐在他对面的侦探决定。
“好吧，好吧，那可真是很长的一觉。”
他没信。
亚力克眨眨眼，正常，要是信了，他就该怀疑一下他面前的这个男人还是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位了。
这不重要，他只是来确定一件事。
他环顾四周，确定庄园里只有他们，再没有其他人了。
“布鲁斯，他们都不在吗？”
“你知道的，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是的，他们都很忙。
那就没错了。
他站起来，将手上端着的牛奶一饮而尽，很不礼貌地直接走人了。
“在预料之中啊，完全提不起兴趣，只能到达这种层次了吗？”
将额前稍长的碎发撩到脑后，露出那双有些冷漠的灰蓝色眼睛，亚力克回到克洛斯庄园。
无视了在楼上注视着他的凡希尔，亚力克在厨房里挑了一把用起来顺手的刀。
然后，他给自己的腹部来了一刀。
鲜血在一瞬间染红了浅色的衬衫，没有疼痛，只是头晕目眩。
随后，他听见嘎吱嘎吱的木板被踩动的声音，没多久一双只穿了袜子的脚停在他眼前。
“怎么不穿鞋？”
“……亚当，就这样一直陪着我，不好吗？”
“我活得够久了…夏娃…”
凡希尔跪下来，将亚力克有些乱了的长发理顺。
“…不是夏娃，是凡希尔，是凡夏。”
亚力克闭上眼睛，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今天的哥谭还是那副阴沉沉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
将目光从窗外移开，凡希尔重新用营养液填满了完全超出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水平的维生舱。
青灰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浅绿色液体逐渐淹没亚力克的躯体，舱体的门逐渐关闭，凡希尔在亚力克的房间里伫立着，面上无悲无喜。
“没关系的，既然不喜欢这个世界，那就创造一个喜欢的，这次不会再醒来了。”
……
亚力克不想醒来。
“都是虚假的。”
不管是所谓的梦境也好，还是现实也罢，都是一团糟。
“我有点想家了…”
樊夏闭着眼睛，孤独地躺在血色的夕阳里。
她是恋家的，如今却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了。
纵使有了无穷的寿命又怎样，长生是对她的诅咒而非祝福，她只想回家。
祂扭曲她的想法，引导她逐步加深与祂的联系，然后让她代替了祂。
祂背负着这个世界，无法脱身。
也有一些如她一般的异世之人误入这个世界，但都被祂塞了回去。
即使祂知道只需要一个倒霉蛋就能解救祂，但祂依旧选择寻找其他方法。
祂将亚力克分离出来，又捏造出名为凡希尔的人偶以陪伴他。
亚力克总是会做噩梦，醒来后又一直一直悲伤地注视着虚无。他不可能再拥有欢乐了，就像祂一样。
祂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没有正常的异世之人愿意留下。祂不愿让这里再多一个疯子，便一直一直浮沉在星辰中，注视着哥谭，注视着克洛斯庄园。
这是祂的罪。
这是祂的罚。
所以祂选择陷入沉睡，所以亚力克选择不再醒来。
凡希尔依旧守着清寂的庄园，守着一个永远不会再醒来的人——他的兄长，他的半身。
凡希尔不会死亡，所以能够陪伴亚力克，一直到他死亡。
所有人都会遗忘掉这一角世界，直到亚力克再次醒来或者真正死亡。
而凡希尔只是等待着。
无论是何种结果，他都会等待。
……
他真的愿意等待吗？
谎言。
“哈哈哈，哈哈……”
凡希尔疯狂地大笑，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沿着这张苍白的脸，没入深色衣领。
被衣袖遮掩的两臂满是狰狞的伤疤，腰部是他自己动手切割出的蔷薇。
他早就疯了。
在那个炼狱，那个亚力克放火烧死他们的父母的夜晚，他的灵魂也被焚烧殆尽。
他恨他。
但他更爱他。
那是他的亚当，是与他形影不离的半身。
他们在这个伊甸园里，共同欢乐共同悲伤。
为什么要破坏这一切呢？
是因为他诱骗他吃了那个鲜红的果实吗？
这是上帝给他的惩罚吗？
无信的愚痴之人自刎于绝望的傲慢之人身侧。
他们共享这份罪孽，一同堕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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