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睁开双眼，我从睡梦中惊醒。
堆在门前的杂物和窗上的封条没有任何破损，但这并不让我安心，反而更加紧张——我的直觉很少出错，而它现在正拉响了警报，一刻不停地在我脑海里尖叫。
抽出枕头下的匕首，出于警惕，我没有开灯。相反，在一片漆黑中蹑手蹑脚地摸向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是客厅有一节多凸出一小块空间。我自己在中间砌了半截墙，在上方拉了张布充当门帘。这块布则是随便去附近一栋刚被“拆迁”的房子处搬来的。
至于为什么只有半截墙？因为我把进度条推到一半就累坏了，想着先放着，过几天再做。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或许蹉跎才是我人生的底色。
尽管我的大脑高速回放厨房的起源故事，但这不妨碍我灵活地隐藏到沙发后方。放低自己的高度，我的心脏如鼓点般轰鸣。
一名男子蹲在我的冰箱前专注地翻找着食物，微黄的灯光在黑暗中使他的红色头罩被笼罩在一层立体柔光之下，显得温柔而缱绻，愈发显得格格不入。
显然，我被发现了。他朝我挥手，我仍位于厨房外，缓缓吐出一口气，全身的肌肉猛地放松，像一团被紧攥的干海绵终于得以恢复原状。
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沙发上，柔软的泡沫颗粒将我的身体包裹，给人按摩般的享受，无论是谁都不能控制自己此刻不发出满足般的喟叹。即便如此，我感觉还是不够得劲，于是又从茶几上抓来吃了一半的虾片，把它们倒进嘴里。
“你在找什么？”我问道。
厨房里传来香肠外包装被粗鲁撕开的声音，“你冰箱里怎么连个三明治也没有？”他问。
我嗤笑以充分表示我的不屑。
“但是有揉好的面，有排骨汤，有蔬菜。我想有手就能做出一顿丰盛的夜宵，你觉得呢？”
杰森当然觉得不行，他的厨艺虽然勉勉强强，但很显然他来这里并不是想自食其力，不然他也不会在我的冰箱里搜刮夜宵了。
“我要把你剩下半面墙也拆了。”他威胁我。
可恶。
我不开玩笑了，而是很老实地告诉他那个上面标着“过期麦片”的密封不透明保鲜盒里装着三个本来是明天早饭的肉夹馍。我妥协不是因为我怂了，而是我想起我硬拉杰森帮我砌墙时我没说清楚要求，他把那半边砌完，我才发现没留门。又让他把那竖着半边墙砸掉。
他问为什么不砸我那边只砌了四分之一墙，我说：这是我辛辛苦苦砌出来的，我舍不得。
他转过头来看我，我表现得一脸认真。
我估摸着差不多了，还没来得及说“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就目睹他冷酷一笑，随后怼着那半面墙猛锤。一时间碎石流星，烟尘漫天，我甚至能看见隐约溅出的火花。
我仰望那面半面墙大残骸，仿佛瞻仰我未来的尸体。
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上次这么折腾杰森，我也怪愧疚的，只默默地注视他把肉夹馍放进烤箱加热。
安息吧，我的早饭。话说回来，自从这群蝙蝠发现我有预备三餐的习惯后，我的预备三餐基本上时不时就没完整过。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以及一瓶牛奶，把可乐放在桌上推给他。这大哥坐在我对面，已经在短短时间内消灭了一个肉夹馍了，我真担心他会噎着。
杰森接过，撬开拉环，喝了两口，说：“这个……挺好吃的，要是能加点芝士、生菜和沙拉酱就好了，然后再辣一点。”
看来他今天没遇上什么棘手对手，还有心情对我做的肉夹馍评头论足。
我冷笑：“爱吃不吃，不吃滚蛋。”
愚蠢的/黑/帮/老大红头罩。他怎么不直接点个汉堡？这是对肉夹馍的亵渎！
杰森早就习以为常，见他神态自若地消灭了面前的食物，却迟迟不肯离去。他一反常态的行为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问他：
“还有什么事吗？”
杰森摩挲几下下巴，还真的开口问了。他说：
“你把达米安甩了？”
我：“吨吨吨——咳、咳咳……啊？”
好家伙，半杯牛奶没了，真的浪费。
他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杰森注意到我的惊愕不似作伪，试探性追问：“你们没分手？”
我说：“啊？”
肉眼可见的，我把杰森也搞迷糊了。他困惑不解：“我是说，你们俩还在一起吗？”他做出一个把两根食指对在一起的动作。
我终于反应过来了，只是眼中闪烁着惊恐：“我根本没有和他在一起过啊？”
杰森的脸比毕加索的调色盘还精彩，先是更加疑惑，不过不久疑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像举起酒杯一样高举易拉罐：“这真是我最近听过的最好、最最最好的消息。”
“见鬼，你到底是干嘛来的。”
“也许只是单纯的夜巡路过？”
我发出一声很酷的“哼”：“别说傻话。”
这家伙最近一段时间的夜巡路线根本不经过这里。
“好吧，其实是阿福让我来叫你回庄园过圣诞节。”他说。原话肯定没有这么直接，想到那位和蔼的老绅士，我的良心不禁抽痛了两秒。
“你其实是理查德假扮的吧？”我沉思。理查德·格雷森是杰森家的年龄最大的那个儿子，现在正于布鲁海文警局供职，不过他依旧会时不时回到哥谭，为了参加家庭聚会抑或是协助一些“夜间工作”。
他们家一共有四个儿子。顺带一提，杰森所说的达米安是最小的那个。
“滚蛋。”他没好气地说，看上去放松了不少，已经回归了他在我这一贯的闲适态度。可恶，我的公寓是什么很适合共享的安全屋吗？我诅咒他在GCDP下面挖的那间安全屋里面的绿植死光。
多少有点迁怒了，对不起，绿植。
“我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我长叹一口气。“我一个外人不想再掺和进你们蝙蝠家的‘小问题’，而且之前那场骚乱显然影响不小吧？——听说红罗宾到现在都没能回到夜巡中来，我亲爱的，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杰森咋舌：“嘿！这次可不管我的事，明明是恶魔崽子下的手！”
是的，我知道。不过他脸上简单而纯粹的快乐是遮掩不住的。他还是那么爱嘲笑他的弟弟提姆，我为他的从一而终而感动。
“……并且你知道的，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认为是你的错。你只是……”
“被影响了，”我苦笑，“无法控制自己？我只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观察和休息，我知道。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了。但是显然一年的观察期已经过了，我体内酒神因子的浓度没有任何变化——不要说什么没有变化就是好事！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废了！还是说这就是他们想看到的？”
“我理解。老蝙蝠的作风，他就是一名彻头彻尾的控制狂！啧……”杰森显然深有体会，“我百分之一百支持你，你的情况分明很稳定，见鬼。更何况有的时候人就是需要发泄一下自己，说不定你出顿气因子水平就降低了，谁知道呢？”
“哼。”我勉强表达自己的赞同，但是：“反正圣诞节我绝对不会过去，只能麻烦你向阿福转达我的关心。你们蝙蝠的晚宴叫我一个外人去也不好，超人会眼红我的，我还不想被烤成焦炭。”
“直说不去就可以了。”杰森扶额，“拜托了，哈琳，别说怪话。”
我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杰森只是个传话筒，但不妨碍我暂时把对黑漆漆一家的怨愤部分撒在他身上。退一万步讲，难道他做这门差事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吗？反正我是不信，至少一碟小甜饼还是会有的。说怪话怎么了，没有别的娱乐我当然要说怪话娱乐自己！你关心我的娱乐方式了吗？没有，你眼里只有我“说了怪话”！
于是我义正词严地指责道：“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
杰森看上去快要升天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搞明白你说话的内在逻辑。到底是怎么跳到这个结论的，我的上帝啊！”
“兄弟你别死。”我冷漠地说道。
“没有任何人要死。毕竟还没有脸上涂着愚蠢油彩的神经质带着撬棍来拿我的脑袋玩高尔夫球。”
我沉默了。这话怎么接？很遗憾，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适应杰森见鬼的地狱笑话——我们两个真的半斤八两。我只能尽量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达米安真的要跳级上大学？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说是不耐烦再和一群心智发育不完全的蠢货呆在一起，要从事一些真正‘没那么侮辱他智商’的东西……大概吧，我从他说的话里猜的。奇了怪了，也不知道他和B说了什么，老头也完全没有阻止他。”
是啊，我在心里默念，实在是太奇怪了。并不是质疑现任罗宾的知识储备抑或是智商水平，以他的学位数量恐怕到哥谭大学当个教授都绰绰有余，达米安之前上中学完全是基于B的安排，突然就放弃了体验生活也在情理之中，但为什么偏偏是我本来要上大学的今年？
一想到我以后甚至可能要叫达米安“学长”，我就感觉胃酸一阵上涌，太阳穴青筋“突突”地跳将起来。
赶紧把这个可怕的念头从我脑子里挥走。
眼看杰森将手伸向最后一个肉夹馍，我对他下了逐客令。我猜我的脸一定很臭，因为杰森瞥了瞥我“面目狰狞的脸”（杰森语），还是遗憾地缩回蠢蠢欲动的爪子，擦了擦手，跳窗融入茫茫夜色之中，钩爪在即将下坠到最低点的一刻飞起并抓住一侧建筑的边沿，他被一个优美的曲线带起，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妈的，真是帅爆了。
真是越想越生气。罗宾和超反能大晚上不睡觉到处上蹿下跳，我就只能当一个按时睡觉的乖宝宝。达米安怎么还能长这么高？他甚至不吃肉！
这就是漫画设定的不可抗力吗？还是基因遗传的馈赠？
我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儿掀被子，一会儿将一侧腿拼命往后拉以便听到脊椎骨复位“咔哒”的一声，一会儿把床头柜上反扣的相片重新立起，最终沉沉睡去。
月光照在枕头旁的项圈上，红色的信号灯一如既往地在黑暗中缓慢闪烁，彰显它依旧运作良好，忠实地向另一端反馈周围监视的一切。只要我活着，在这里，我猜它就永远与我同在。
我想家了。
不是蝙蝠，不是这里的任何地方。我的归宿在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哥谭的夜晚并不安宁，浓郁的黑暗孕育着罪恶的黑雾，每个人在其中吐哺，无论挣扎抑或是沉溺。大多数市民是后者，他们麻木且机警地在夹缝中求生。他们有人做足准备、有的自暴自弃。但所有人最终都昏沉地陷入哥谭的怀抱，不去想自己生命的筹码是否被暴徒抑或某个超反尽数收入囊中。
哥谭，罪恶而丑陋的哥谭，美丽而迷人的哥谭，她如毒蛇般嘶嗞，似迷蝶般翩跹，她是不被钉上十字架的教母。人们于蒙受她的恩典之时感恩戴帽，于面见她的冷酷时恸哭哀嚎。
但当他们想到逃离，即使已经付诸实践的人也总对她魂牵梦绕，终究还是回到这里。
哥谭会给每个哥谭人打上灵魂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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