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昏暗的天空被撕破了一道口子，像一道轻佻的伤疤，浅淡的金色从中流淌出来，然后像度过最后一天一样张扬地扩散。太阳会不紧不慢地升起，它拥有合理又精确的上下班时间，想来不介意勤勉地准时上班也或多或少有这个原因吧。
哈琳一反常态地在床上拖延了很久，直至她清楚再不起床出门恐怕上学就要迟到了。
闭眼掐了一下自己的眉正中，她一鼓作气地弹射起床。
随便从衣柜里扯了一件套头衫。哥谭高中没有校服这件事曾经很困扰她，所以她给自己设计了四季的校服，并且因此在之前和现在的学校遭遇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小麻烦。哈琳从未试图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放在心上，但她还是不得不吐槽美丽国的校园霸凌也太嚣张了。
哈琳之前的冷漠应对似乎给予了霸凌者一定的错觉，他们开始变本加厉，就在昨天，那群无聊小孩的过分行为从口头攻击进化到了在她的课桌上面刻画侮辱性语句，以及掀翻课桌。哈琳捡起四散的书本的时候，能隐约感受到周围幸灾乐祸的视线。
“有点影响到我的正常学习生活。”哈琳默默地想。她一边穿好衣服后拿上加热好的便当和水杯开始狂奔，一边犹豫要不要稍微“处理一下”。
不然以后怎么办，这才九年级，高中可是有整整四年呢。
当哈琳在校车站点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饭后，最后一班校车恰好到达。距离上一次黑门监狱越狱发生没有很久，校车最近才更替过一波。富有光泽的车体上赫然印有韦恩集团的标志。她面无表情的瞥了那个标志一眼，慢吞吞地登上校车。
等到达班级时，上课铃刚好响起。哈琳在铃声中快步挪到一个不易引人注目的角落，那是她精心挑选的座位。
今天似乎格外平静 ——至少前半截课格外平静，哈琳衷心希望他们就这么放过她。这显然是过于乐观的想法，因为她很快就感受到椅背被谁猛地踹了一下，有什么砸到了她的后脑勺，随后掉落在地上。
一个纸团，光这个触感哈琳就完全能猜到大概。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转头看向纸团来源的方向。带头的男生十分得意地做了一个挑衅的吐舌鬼脸，而他周围的一圈男生和女生开始集体夸张地怪笑。
“好丑。”哈琳转回身，想。
“本来就长得不怎么样，脸上的表情还像抽筋了一样。有点同情他们了。”
下课的音乐终于响起，哈琳如释重负地迅速起身，下一节是选修，她选择尽早离开这间充满精神污染的教室。她的实际年龄已经快20岁了，哈琳觉得自己没必要和这群青春期小屁孩浪费时间。她始终对自己的校园生活保持乐观心态，毕竟这个世界目前为止还没有青少年想要毁灭世界，也没有人想要成神。
她没能成功离开。那群小屁孩似乎一直关注着她的动作，领头的那个男生故意挡住了她前进的过道。
“能麻烦你让开一下吗。”哈琳轻轻地说，“我赶着去上课。”
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刻意用滑稽的语调复述了她的话，于是所有人又开始像腹泻一样发出止不住的嘲笑，猪嚎般的声音此起彼伏。
让人怀疑他们人生中是否没有任何其他值得欢笑的事了。
哈琳彻底失去了耐心。她低声说道：“借过。”
与此同时，用巧劲在暗处捏住当道男生下垂的手腕，装作无意识撞开后面几个人，然后假装听不见背后传来的惨叫，快速消失在走廊拐弯处。
她没有被这个小插曲耽误太久，这时西方文化史的选修教室内的人显得稀稀拉拉的，离上课还早。哈琳在门口观察了一下，确认找茬小团体有没有跟上来。
确实没有跟上来。看来他们对自己的“关心”还没有强烈到要掌握她一天的行动轨迹的地步，真是万幸。哈琳这么想着，到一旁一如既往选择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安静落座。
她将课桌被阳光刺眼照到的一角往外挪了一点，使其完全隐没在阴影下。哈琳自觉还是很喜欢这门课的，不希望有奇怪的事物打扰她的上课时间。
这门课的选修老师斯堪奇女士授课并不像外表给人的印象一样古板严厉，反而幽默风趣，十分善于由浅入深，经常给他们扩展相关知识。毫不夸张地说，她简直是哈琳这个学校最喜欢的老师，她完全是因为兴趣和某个原因选择了这门课，但她现在真诚地爱上了在这门课上度过的每一刻时光。
哈琳今天早上醒来时的烦躁还是导致了不良后果：她把手表落在家里了。在往常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不过为了避免迟到，她得在每节课下课都尽快赶往下一个教室。这意味着她只能凭感觉决定进入教室的时间，而可能无法卡着最合适的时间段落座，不给某些人找茬的时间。
就像之前提到的，现在离上课时间还早。因此哈琳现在假装掀开窗帘探身看向窗外，其实借着窗帘的掩饰半趴在窗台上闭眼打瞌睡。
——隔着窗帘，她能朦胧地听见一些模糊的说话声音，它们像海绵一样多孔、松软，让她感到很舒服。
上午剩下的还都是选修课，可惜下午的体育和英语写作还是根据行政班来上课。
——那种扩张中的踏实感不知何时停滞了，她好像听见了滑梯一样的倒吸声，意思是她仿佛不仅在睡眠中促不及防的被甩到了地上，还带着她被刺激得火辣辣的脑子感受了不满的眩晕。有人在靠近，哈琳听见谁的脚步声逐渐变响。像是朝她这边的方向来的，不是吧？
她家太远了，而且中午回去拿手表不止浪费时间，更浪费精力。所以哈琳立刻将这个选择抛至脑后。教学楼和行政楼走廊中间或者礼堂内部倒是有钟，但是它们起到的更多是装饰性作用，据哈琳所知走廊的钟已经连续好几个星期时快时慢了，更别提礼堂离学生平常的活动范围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椅子拉开的顿音。她的附近有一个人落座。
哈琳侧身透过拉紧的窗帘缝隙看到有人占据了她右边的座位，这有一些不同寻常，因为这门课是按小组安排的座位。她一个人单独坐纯粹是因为转学来到这里后小组作业阶段已经结束。斯堪奇女士曾经询问过她有没有想要加入的小组，是哈琳自己委婉地表示自己现在的座位就很好，于是这个座位就这么保留下来了。
她看到那个人拿出了课本放到桌面上，很好，也许她注意到了这个格外安静的位置，想要更好地听课？她心里还存有一点隐秘的期待：说不定她们能成为关系比较好的学习伙伴呢。
她下意识忽略了教室片刻诡异的寂静后，热烈喧闹到不正常的氛围。
控制住自己的姿势，哈琳自认执行了一个完美而优雅的落座流程。
她在心里为自己鼓掌，并谨慎地瞟了一眼新同桌的样子：
达米安·韦恩。
她的热情被瞬间扑灭，与此同时寒意从她的躯干向心脏蔓延，冰冻了一切。
“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为什么要坐在我旁边？
“果然是蝙蝠侠的旨意吧？但我并没有违反约定……”
她毫不怀疑她的同桌已经发现了她“略显敷衍”的窥视。蝙蝠侠的现任罗宾要是没这个实力简直在和罗宾就业标准化培训开玩笑。
哈琳飞快地收回视线，开始给自己的书前后翻页，桌下的膝盖尽可能往窗台的方向偏，以便缓解自己的不适。她确信对方是为了观察她而来，因为至少、从她特意选择的与达米安岔开的选修课表来说达米安怎么也不应该在这里。
何况他也没想掩饰，不然达米安就不会直接坐到她旁边了。
或许同学觉得这位韦恩亲生子位置的选择是意外，已经有女生投来嫉妒的眼神了。好的，不用猜也知道，韦恩的后援会或者仰慕者，抑或二者皆是也不是不可能。但哈琳深切地知道这肯定不是意外，而是一种保护。换句话来说，是对其他人的保护，对她这位“高危风险者”的监视。
哈琳咽下新的一口空气，感受气团涌过的瞬间脖颈的某一圈皮肤和前方金属柔软的硅胶材料贴合，传来骤然的紧绷感。金属片带走她的一部分温度，于是她确信她自由的凭证仍旧存在。
项圈代表着她和蝙蝠侠的协议。只要项圈还在，她就依旧属于可控范围内。如果她的行为超出“界限”，那么她就只能当“无头骑士”了。项圈内附有新型炸弹，因为哈琳曾经坚持如果感觉控制不住自己，那么在酒神因子控制她前，她会先自我了结，所以她随身带着一份遥控装置，同样的，她知道蝙蝠侠手上肯定有备份装置。
那只是她的诚意，作为日常可以卸下的项圈，它简直是她的护身符一般的存在。蝙蝠侠最后答应的比她想象的要迅速，所以她猜另有保险在她体内，而现在显而易见蝙蝠侠的现任助手作为新的保险被安排在了她的身边。
备案永远不嫌多，不愧是蝙蝠侠。不过在她身上浪费这么多资源真的好吗？
是的，她知道守护哥谭的蝙蝠侠真实身份是哥谭首富布鲁斯·韦恩，而他的儿子达米安·韦恩则是蝙蝠侠当前的助手罗宾。她还知道他们每天晚上会穿着奇怪的制服在建筑之间跳来跳去打击罪犯。并且他们已经发展成一个正义使者家族，她的表姐甚至也加入其中，维护哥谭岌岌可危的秩序。是的，她都知道。
问题是“哈琳·布朗”不应该知道这一切。
她不是哈琳·布朗。真正的小哈琳已经在几个月前的那场事故中被沉进哥谭湾，在水中骨灰四散，估计都给微生物做养料了。
虽然对前几周罗宾没有来学校估计是为了协助处理最近的大型越狱事件这一事实有所预料，但是当他真的一来到学校就履行监视的职责时，哈琳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失望。
“这才是正常的。”她对自己说，“蝙蝠侠永远警惕。”
尽管如此，哈琳从未感觉上课的时间如此难熬。她控制自己不要过于在意右边多出的人。这对她来说有些许难度，体现在整个上课时间她得让自己的头部一直朝向偏左的方向。考虑到黑板的位置在她右前方的事实，可以说这是很奇怪的表现了，这个姿势可不舒服。但总比让达米安从她的表情中观察出蛛丝马迹要好得多，反正在哥谭高中她已经是个“怪胎”了。
这是明显的回避姿态，哈琳觉得以达米安的骄傲来看，除了蝙蝠侠要求的任务，他应该永远不会耗费多余的精力在一个“无趣的女同学”身上。
安静，配合，忍耐。
哈琳从未觉得课上的时间如此之漫长。下课铃终于响起时，哈琳如获新生。她胡乱地把桌上的文具与课本扫进背包，连拉链也没合就奔向走廊。
路上或许撞到了一个人？还是两个，她听到了隐约的骂声。
“抱歉。”她在心里想。
像一阵风一样穿过走廊，比平时的路线多拐了两个近道回到行政班教室。达米安与她不同班，很难想象现在反而是教室变成了哈琳短暂的安全屋。防不防得住达米安另说，不过她猜是不能的，必要的时候他完全可以不顾其他人想法随意进出。但总归不那么容易遇见。
就在哈琳脚步略显仓促地回到座位时，她看到有人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看见她回来，男生异常热情地向她打了招呼。
“转校生迪恩。”这个名字让哈琳微微皱眉。她不记得自己和他有什么交际，他不属于霸凌成员的一份子，但没人会毫无理由地对“怪人”突然变得亲切有加。
她的想法在是否上前还是直接换一个位置坐之间摇摆。“实际上我想原地发癫”，哈琳平静地思考。不过她当然不会这么做。
出乎意料地，在她开口前，迪恩很顺从地离开了她的座位，绽放甜蜜的笑容，随之露出一排白牙。
哈琳默默后退了一步。
迪恩仿佛有些困惑，几度试图开口。但是谢天谢地，他最终沉默着离开了。
至于他想说什么，那不是哈琳需要关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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