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忧的眼白开始朝眼黑渗透,而怀尔德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哪里有点不对劲。
可惜为时已晚。
被炸的晕头转向的反派们这时候总算反应过来了——虽然还不清楚怀尔德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但他们至少明白怀尔德也只是**凡胎——于是在领头的几人一声令下后,各种攻击不要命地往他们这边儿砸。
怀尔德躲闪不及,直接被一个炸弹的余波掀飞。
被这一打岔,苏无忧眨了眨眼睛,终于有点回过神来。
硝烟散去,苏无忧的身影渐渐显现,他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着乌拉乌拉叫嚷着的反派们,他叹了口气。
谁也不明白他这时候为什么会叹气。
也许怀尔德会懂,但他现在被炸得头晕目眩,看不清楚,也听不见。
看看在阿怀之外,这里的人究竟都有谁吧——手握权势因此比常人更加贪生怕死的老不死,想趁乱出手分得一杯羹的投机分子,还有数量最多的稀里糊涂便跟着冲锋陷阵的小喽啰。
“如果能求道成功的都是这种人,那才是他们所谓的天地不仁。”他自言自语。
他很快恢复了苏无忧该有的样子。
就像他师父的背刺从未发生过一样。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把手插进了心脏里。
“噗呲”,这是肌理被穿透后所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音。
光是听起来就让人牙酸。
苏无忧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他在胸腔里摸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五指合拢,硬生生往外扯出了半颗散发着古朴道韵的光球。
小光球很不情愿,它本就长在苏无忧的胸腔内,和这具身体和谐共处了一百多年,现在却被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这样对待。
那股要把它和居住地分离的讨人厌的力量一时半会儿搅得它不得安生。小光球愤怒地生出一道道灼目的光线,把自己本牢扎根进苏无忧的心脏里,拼命挣扎着要回他的身体里去。
但他只是固执地把它往外扯。
一阵僵持后,察觉到他的坚决,那个光球渐渐没了动静,任凭他随意动作。
在整个过程中,苏无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只是很安静地垂下眼睑,看着脚尖前的地面。
也许是身为“道种”的特殊性,即便是被这样毫不留情的对待,他的身体里也没有流出一滴血。
这种让人不适的默剧一样的氛围很快被他自己打破。
“不是要‘道种’么,凭本事去抢喽。”苏无忧挑了挑眉,在万众瞩目之下,把那颗珍责异常的“道种”随意地朝着人群中一丢。
不需要衔接,刚才还表现得众志成城的人立刻开始对周围的人目露凶光。
随着五光十色的特效,各种剑光,刀光,符光,暗器上金属的闪光交织成一片,打得是一派热火朝天。
‘道种’很没有排面地在不同的人手里来回传递,往往刚被面露喜色地接在手里,下一秒那人就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倒地。
这个小小的宗门秘境,竟然涵盖了一界众生相。
不知道是谁在慌乱中失了手,那颗被世人哄抢的‘道种’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落在了地上,融进了地里。
“呀嘞呀嘞。”在众人互相指责之际,一直看热闹看得开心的苏无忧歪歪斜斜地抱着手站着,很有闲情逸致地开始鼓掌,即使受了重伤也堵不住他那叭叭叭的小嘴。
“看着我干嘛?”他吊儿郎当地摊了摊手,对着那帮目露绝望之色的老橘子们挑衅地笑笑,“它自己消失的哦,这可不能赖我。”
“他作为道种的寄宿体,一定也有什么不被记载的功效!”一片寂静之中,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声,“就算得不到道种,他也一定对我们有帮助!”
“哦呀,”苏无忧看着一个个恨不得剥他骨啖他肉,面部狰狞地发动功法朝他冲过来的老橘子们很敷衍地露出一个瑟瑟发抖的表情,“你们别过来哦,我真的,好怕怕诶。”
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地朝后退了一小步,气定神闲地结了一个印。
显然,“道种”的离去给他造成了某种影响,也许是大道至简,他结的印很简单,但凭借怀尔德阅遍相关藏书的眼力,竟然看不出那有什么功用。
这并不妨碍他心里不安的预感愈演愈烈:“苏红袖——如果你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就只能一个人在阴曹地府里喝你的酒!我一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所有反派都被从空间中延伸出的锁链困住,动弹不得。
“那也是我活该。”苏无忧冲怀尔德很羞涩、很腼腆、很不好意思地弯弯嘴角,就像他们并没有站在战场的两边,没有一个勉力站着、一个趴在地上,没有浑身是伤、满身狼藉地互相对望,就像他们还在酒馆里,怀尔又说了什么迫害所有人的话被老板吐槽。
“阿怀,如果你不同意的话,还是喊你怀尔吧。”苏无忧嗫嚅了一下,抿了抿唇,“怀尔,今年小黑的生日礼物,就拜托你了。我把它寄存在老板那了。如果顺手的话就请你······”
“你在说什么傻话!苏无忧,自己自顾自取的名字,现在不要叫的也是你,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啊?想起来就玩玩,想不起来就自生自灭的猫吗?还有,要送,就自己去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可是幼儿班小朋友都明白的道理!小黑真的会希望你送给他的礼物上笼罩着你死亡的阴霾吗?”怀尔德哑着嗓子大喊,他拼命地支起身子想要站起来,但受受伤的腿的拖累,他所做的努力不过是徒劳而已。
所幸疼痛至少让他清醒了些许,使他不至于再和先前激动所致的那样口不择言。
“不要再说傻话了,苏无忧。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在我心里,在老板心里都什么也不是的话,那你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蛋。”看着被他的冷脸吓到变成雕塑的苏无忧,怀尔德冷笑,“知道我会生气还说这种话,快过来。不然我把你私藏的所有美酒全都喝完。”
好恶毒的惩罚。
苏无忧几乎要过去了。
可他终究没有。
“苏无忧,我再说最后一遍,快、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果然,我这样的人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是什么合格的朋友吧——幼稚,敏感,神经质,变幻莫测的性格······其实,我有给你准备回礼的。你不是一到冬天就咳么,这个给你你大概就不会冷了。”苏无忧就跟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从指尖凝出了一朵燃烧着的花,“去。”
他又顺手掐了个法决,把愤怒的怀尔德禁锢在原地。
怀尔德眼睁睁地看着那朵花飞进了自己的眉心:“苏无忧!给我过来!不准做傻事!”
“对不起。”苏无忧又笑了笑,像极了凋零之际的花最后的绽放。
“快把我们放开,作为‘道种’的寄宿体怎么敢——”
“这可是另外的价钱。”苏无忧转过身一秒变脸,很嫌弃地看向老橘子们。他咽下喉咙里涌上的血,感觉鼻子里像被插了根狗尾巴草,说不出来的痒,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眼前还是烂橘子布满褶子的臭脸。
“啧,真是晦气。”刚说完,苏无忧就控制不住地踉跄了一下,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剑插在地上好维持身体的平衡。
随着他的动作,剑柄上的红绳带着已经破碎的半边玉玦不住地晃荡,像是下一秒就要脱离束缚而去。
苏无忧此时的形象很难被人称道:长头发打架确实很不方便,他的头发被削得一寸长一寸短,身上的衣服也被撕得东破一片西破一片,被各种武器贯穿出的狰狞丑陋的伤口正淅淅沥沥地往外渗着血。他自己更是虚弱到连剑都拿不稳。
即使如此,他也依旧很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给小爷我记住了——”
他的眼睛亮得像是太阳神的车上落下的火星:“我才不是你们那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种寄宿体’,我是——
“苏无忧。”
以他的剑为中心,苏无忧脚下出现了一道金光闪闪的法阵,极速蔓延开来,像蛛网一样密布整个秘境。
他的脸上糊满了七窍里流出来的血,整个人就跟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又被糊了一脸番茄酱一样红得彻底:“说真的,你们真的很蠢诶,光顾着打架,都不注意一下身为最大Boss的我在干什么。这个时候不开大,什么时候再进行技能读条?笨蛋~下地狱去吧~”
法阵里冲天而起一道火光,苏无忧低垂下眼帘,借着闪瞎阵外人眼睛的光偷偷摸摸地再看了仍然在死命挣扎着要出阵的怀尔德一眼。
对不起啊,阿怀。我也想要活着的,但是在掏出‘道种’的那一瞬起,我就活不了啦。‘道种’不回归天地的话,此方世界根本就无法稳定下来。
我若不死,天下谁人可活?
我现在穿着我最爱的红衣,带着我心爱的剑,本来就是‘道种’的人间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吧。
我走过,看过,听过,徘徊过,彷徨过,挣扎过,遇见过,奋斗过,深爱过,所以,我不后悔我的结局。
我遇见了这么多鲜活而又可爱的人:虽然总是冷着脸但其实对我很好的男妈妈师父——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抱歉;别人正常时自己不正常,别人不正常时却又正常的吐槽役老板——欠你的账大概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但有一说一,偷你的酒喝真的有一种别样的快乐来着;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魔女(虽然这样说可能会被打就是了:-))却是个爱学习的小书呆——去看看这个人间,它比太阳还要耀眼,这是作为过来人的前辈给你的经验;看起来无所不能,事实上却是个害怕失去、擅长欺骗自己的胆小鬼阿怀——所有人离了我都不是不能往前走,只有你,我担心你又觉得一切都是你的错,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所以,我希望——你要好好活着,然后忘记我。
神厌恶他们的天堂,羡慕人。我又何尝不是呢?
“阿怀,死之前送你最后一件礼物吧。”苏无忧的声音听起来很含糊,像是含着什么在说话,想去细听时那种不清晰感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无忧很轻很轻地说,与其说他是在和怀尔德对话,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本来就是要给你的,辛辛苦苦埋了这么多种子,总不能浪费了吧。”
他望着秘境里的天空,那里正逢上夕阳西下,渐变的暖色调混在一起,像两个被人不小心戳破的溏心蛋的缺口处缓缓流出的蛋黄交织在一起,黏稠而混乱。
身体在衰败,苏无忧能清晰地感觉到支撑他继续行动的生机正一点一点沿着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缺口流出。
先是最外层的皮肤丧失了自我修复的功能,再是更深一层的血管,或伤或断的骨头,最后是支离破碎的脑部神经。
他再也不可能拿稳剑了。
苏无忧看着己抖得像个怕金森病人的手,很浅很浅地苦笑了一下,最后也只是哆哆嗦嗦地拿起别在腰上的酒葫芦,往自己喉咙里灌了几口酒。
但酒流过喉咙的时候实在是太痛了,没喝几口他就盖上了盖子。
"可惜了我埋的上好的桃花酿。"苏无忧喃喃。
“嘭”得一声,他彻底焚成了火。
伴随着反派们痛苦的惨叫,伸出锁链的空间里,一个个鬼差相继走出,为首的是一个绿眼睛的女孩子,她对怀尔德点点头,犹豫着说了句:“节哀。”
“小白,给这个,呃,哥哥疗一下伤。”
“是,大王。”
她把锁链往空间门附近一拽,又狠狠地给了烂橘子一脚,把他踹了进去。
“还不快走!”她没好气地说。
怀尔德木着脸,伤口在奇异能量的修复下逐渐消失,很痒,但他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一下。
“请问,”在两人快要离去的时候,死人一样瘫在地上的怀尔德才突兀地开口:“道的灵魂归地府管么?
“阎王大人。”
阻止了小白试图掏出狼牙棒的动作,阎小罗怜悯地看了地上的人类一眼:“他的灵魂跳出三界之外。”
“那找上帝也行不通啰,真麻烦。”他自言自语道,“算了,总归是有法子的。”
“你们这治疗服务有待提高啊,肌肉酸痛都不能治。”怀尔德坐身起来,甩甩自己的胳膊,“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刚才还颓废得不成样子的人锋芒毕露。
阎小罗笑了:“不愧是世界意识推荐的人,号称‘大英政府’的怀尔德,这事不急,等你忙完再说。”
待她们要走进空间门时,阎小罗才又一次听到身后那个人的声音。
“算我欠你个人情。”他说,“你们这个地府还蛮先进的么,下次要打得敌人防不胜防的话,记得把枪再藏好点。电话联系。”
“不愧是这个世界的智商天花板。”阎小罗一回到地府就开始摆烂,刚才那个b-king的样子瞬间化为乌有,“小白,你觉得如何?”
小白犹豫了一下:“他那双蓝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看透了。”
“本王也是同样。幸亏那个人是我们的盟友。这样的人,绝不能与之为敌。但他长得真的好帅哦,这种颓丧系黑发蓝眼帅哥,我可以!#^_^#”
“大王······”
并不知道那位东方的小阎王对自己的评价,怀尔德在她们走后又一次毫无形象地瘫在了地上,直到一堆小火苗聚成狗狗的形状,在他身边蹭来蹭去。
“干什么?”怀尔德没什么声音起伏地说。
看着侧过身来的怀尔德,小火苗狗狗的眼睛亮了一下。
“呜呜,呜呜!”它扒拉扒拉怀尔德的裤腿,小爪爪指了指一个方向。
被它叫得心烦,怀尔德不得不站起来,不情不愿地一瘸一拐着跟着它往那里去。
小火苗狗狗半拖半拽地拉着怀尔德到了目的地——这个秘境最高的山头。
“你就是苏无忧那厮给我最后的礼物?”怀尔德很不客气地坐下,用怀疑的眼光对这条小笨狗上下打量,“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亚子。”
“呜呜,呜呜!”小狗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它往下一跃,没等怀尔德伸手去捞,它就化成成千上万的小火星,像烟花一样升到空中,再向四面八方逸散开来。
它们像遇了水的鱼,眨眼间渗进了土壤里。
怀尔德不明所以,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先是许多小小的嫩芽从土里钻出,接着像是确定了什么,它们欢快地舒展枝桠,蓬勃生长。
抽条,长叶,开花,变红。
漫山遍野,洋洋洒洒,全都是飘落的枫叶。
怀尔德几乎分不清那流动着燃烧着的红色到底是枫叶,还是火,还是他。
分明是成燎原之势的烈火,怀尔德却感觉不到一点灼热。
果然,像苏无忧那样的傻子,就算把自己化成了火也不会变。
苏无忧化的火焰,是从木头里给自己松绑的太阳。
怀尔德拖着脚,一瘸一拐地走向苏无忧消失的地方,不顾什么时候又回来的“呜呜”叫着的小狗,弯腰拎起落在地上的酒葫芦,力竭地靠在了离那里最近的树上,开始往自己胃里灌酒。
他灌得很急,很猛,是会被所有人评价“暴殄天物”的喝法。不过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怀尔德在魔法的作用下不眠不睡,不吃不喝,苦学了三年,又急急忙忙赶来,经历了一场恶战,早已精疲力尽,只凭心里的一口气撑着。
仰着头,怀尔德抖抖酒葫芦,最后几滴酒也尽了。
他闭上眼睛。
真是服了你了,苏红袖。
这样叫我怎么气得起来。
他本想精准地掐住身边小狗“呜呜”个不停的嘴,却不曾想掐了个空。
匆忙睁开眼,小狗的身体正在渐渐与空气同色。
“呜?”它不解地看着突然站起身的怀尔德。
天空开始崩坏,它没有一点点崩成齑粉,像关着奇珍异兽的笼子突如其来被扯开了蒙着的布,如图一戳即破的七彩泡泡那般,它飞速地消融着。
从秘境的穹顶处病毒般蔓延开来,每一块饱经风霜的岩石,每一棵历经数千年岁月的古树,每一个在泥土里生活多年的隐匿着的小生灵——它们都在消失,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包括苏无忧留下的枫叶林,还有那只笨蛋小狗。
失去了最终能量来源的宗门秘境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和时代的轨道上最后一列被停止运行的蒸汽机车一样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嗡鸣声。
它于刹那间土崩瓦解。
而它们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自己最后的疑惑的声音。
怀尔德注视着手心里最后抓住的那一枚小小的枫叶,它红得像是记忆里在风里纷飞的衣袂。
可再也没有人值得他为他去建一条街了。
他再一次孤身一人,同样,总是如此。
他漫无目的地环视着长白山,苍茫一片,没有一点雪之外的颜色。
世界是一张纸,真是好极了。
世界是一张纸。
我就知道,他嗤笑一声。
长白山上,从来就开不出霜叶花。
He is alone, again, also, always.
所有的无趣,所有的漫不经心,好吧,原谅我用了这个词,但自信于自己能力的怀尔确实没有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他的确有所重视,但还不够,他对自己“小职员”的业务并不在意,这就导致了他对下属能力的错误认知,他没确切地考虑反派余党的存在竟有如此之多,他也没预料到清虚子在他眼中和在苏无忧眼中的形象截然不同,这一系列的巧合结合在一起,使他没有能及时阻止苏无忧之死。
归根结底,是他太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苏无忧的死亡只会将他更加牢牢地钉在自我埋怨的耻辱柱上。没人能永远算无遗策。真遗憾,这一次怀尔德又迎来了他不愿见到的结局。
但命运从不会说抱歉呀。
他只能赌上自己的一切,压上所有的筹码,希望能换得苏无忧回来。
我的更新时间是不是有点阴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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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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