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艾莲的房屋远没有丽芙想的那样安全无害。
在一些丽芙看不见也无从进入的房间里，堆砌着可以够到天花板的尸体。
透明的厨师总会神智不清地做着上一位魔女喜欢的饭菜，那些饭菜的原料会让人忍不住怀疑，魔女真是人类吗？而墙壁可以合拢的房间里有被挤压致死的幽魂日夜哭泣。
魔女的房屋渴望灵魂，于是房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是为获得灵魂而存在。
只要艾莲愿意，房间里可以遍布陷阱。魔女的房屋就是她永远的堡垒，永远的家。
丽芙从午睡中清醒，她有些懊恼自己睡太久，也许都是环境太过放松美好的缘故。
商人如果能把任务详细地告知她就好了，也好过丽芙自己摸索。根据上次的经历，也许她需要保护第一个遇见的少女，也就是艾莲。
可周围的一切都看起来宁静安详，艾莲不过是个生病的女孩，身份尊贵，谁又会来伤害她呢。
丽芙打开房门，看到一条狭长的走廊。但丽芙不记得自己是不是从这里来的了，想必是因为自己注意力都在聊天上，没能记下艾莲带自己来这里的路。
她隐约听到艾莲说话的声音，似乎在走廊的一侧，但是没有房间门，话语也听不真切。
黑猫舔了舔爪子：“艾莲，你的朋友已经醒了。”
艾莲：“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黑猫只是笑，笑容在毛茸茸的脸上略显诡异，黑猫只是笑着：“艾莲真喜欢新朋友呢。”
“……”
没有父亲，没有得到爱的丽芙。就算拥有健康的身体有什么意义？
就连村庄那些可怜孩子在“走失”后，也会有伤心愤怒的大人冒着危险跑来自己这里想要个说法呢。
森林里有着危险的魔女，千万不要进去玩耍——这样的流言也广泛地传开。
那又如何？
森林也是魔女意志的延伸，是艾莲的四肢，是她伸出去触摸世界的手。
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树林让出新奇的小径，鲜艳的野花在旁点缀，小鸟歌唱，兔子松鼠躲藏在灌木中。路途的尽头红玫瑰攀爬在洋馆周围，浓郁美丽。
没有小孩会拒绝这样的地方，也没有小孩会拒绝生病的少女提出的小小请求——来吃饼干吧，来吃蛋糕吧，来读有趣的故事书吧，只要你成为我的朋友就好，偶尔来陪陪我就好，不要告诉其他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艾莲一开始会跟“朋友”耐心交往几天，后来也会第一次见面就杀死新朋友。
自己有没有真心渴望过一个朋友的时候呢？艾莲能模糊地想起来一个人，是男孩？还是女孩？已经记不清了。
那个人想握住自己的手，牵着自己走到阳光下，跨出房间的瞬间，艾莲的皮肤灼烧起来，掩盖病情的魔力被恶魔收回，自己露出了怎样的丑态？对方又是如何尖叫着离开？
最后的时候，居然还敢厚颜无耻地出现在她面前？
艾莲睁开眼，房屋轻巧地按照她的心意重新排布，丽芙先轻轻敲门，等了片刻，手握上门把，打开的房间是艾莲想让她去的房间。
丽芙完全没想到走廊的尽头会通往艾莲的卧室，这实在是太太太失礼了。
卧室被拉上了窗帘，光线很暗。艾莲的床相当大，有着纱质的顶蓬和垂下的帘，显得整个房间有些压抑。
艾莲的影子似乎是坐靠在床头，在床上还有一只团起来的黑猫。
“丽芙？是你吗？”
“抱歉，我没想到这是你的卧室，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哦，可以请你坐过来陪陪我吗？”
丽芙拉开了些窗帘，室外的光芒洒入房间，整个卧室看起来柔和多了，她这才看清卧室的墙壁上，攀爬着藤蔓样的复古花纹，颜色是青黑色，所以才会使房间里看起来更暗。
她顺着抬头才看到天花板也布满这样的花纹。
没有让少女多等，丽芙走到了艾莲的身边，她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上身前倾，她发现紫头发的少女今天看起来有些虚弱，额角有着细密的汗珠。
艾莲直接就握住了她的手。
“丽芙，我在想，我的父母真的爱我吗？”
“他们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呢？”
艾莲没有多大的力气，她的手冰冷，却有着黏汗的触感。
丽芙低头想着要不要说些善意的谎言，她一向不善言辞。
“看着我，丽芙。你觉得我，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被父亲母亲爱着吗？”
艾莲的发丝黏在脸侧，表情很悲伤，她金色的眼睛在光线下那么明亮，如同流淌的蜜糖，却又像是病人回光返照前那么亮。
丽芙不愿意在这样的目光下说谎。
“我觉得，把你丢在这个地方不管不顾的父母并不能说得上爱你。”丽芙轻拍着少女的手背：“但是过于渴求他人的爱有时并不会有结果。”
“病痛会使爱衰竭吗？我见过照料自己亲子的父母在其死后也不愿意接受现实，我也听过瘟疫四起时，代行人却将城门关闭，任由外面的人等死。”
“艾莲，你没必要因此苛责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艾莲松开了手，双手交叠在一切，放在厚重的被子上。
“那——如果这不是我的错。那丽芙认为我的父母有错吗？”艾莲问着。
无数的小孩来到这里，听自己讲述同一个故事，听自己用同样的话语哭诉，看自己虚弱地躺在床上。
艾莲能得到同样的答案。
他们会同情自己的不幸遭遇，会对可怜的自己心生怜悯。但他们不会觉得艾莲的父母有罪。
（谁让你生病了呢？多么可怜呀，所以父母才把你留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怜了。）
（但你的父母一定是爱着你的，不然不会给你留下这栋房子，照顾你的仆人。）
（没有办法呀，艾莲的父母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虽然这样实在不称职。）
“是他们的错。”丽芙说着：“抛弃亲子是难以偿还的罪业。如果这是令你痛苦的，无疑是罪恶的化身。”
“啊哈哈，丽芙你在正经的说什么呀，那只是个玩笑而已。”
艾莲突然笑起来，让丽芙不知所措。
眼前的少女又实在笑得很开心，艾莲笑得咳嗽起来，眼角都呛出点点眼泪。
“喵。”
黑猫伸着懒腰，优雅地走到丽芙旁边，蹭了蹭她的肩膀。
（我确实很喜欢新“朋友”）
丽芙忍不住摸了摸眼前柔软的小小生物，黑猫也将毛绒绒的头蹭在她的手心上，一下又一下。
“我觉得它应该是渴了，丽芙，拜托你去厨房拿点牛奶吧，麻烦你了！”艾莲双手合十拜托着。
丽芙走出门外才想起艾莲忘记告诉自己牛奶在哪里，正想进去再问问的时候，黑猫从门缝里溜出来，对着自己喵喵几声。
黑猫晃着尾巴走了几步，又坐下面朝自己舔爪子。
丽芙试着往前走了几步，黑猫也顺势往前继续迈步，丽芙不动，它又再次停下。
“你是在带我去厨房吗？”
好聪明的猫。
丽芙跟了上去，黑猫灵巧地跳跃着，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回头望来的时候金色竖瞳熠熠生辉。
黑猫在到达一楼就溜得不见踪影，丽芙只好独自寻找厨房。
厨房并不难找，一楼有个餐厅样的房间，摆放着方形长桌，桌上有着深红色的桌垫和干净的餐具。厨房就在旁边的小间里。
“有人吗？艾莲让我来拿黑猫喝的牛奶。”
没有人回答。
丽芙只好推开门，厨房里有着丰富的库藏，新鲜的蔬菜瓜果堆砌在篮子里，大大小小的篮子按照类别放在角落，透气的窗边悬挂着种种香料，各色肉类则挂在天花板上用来风干。
虽然厨师不见踪影，但案板却有着处理到一半的食材，就像是厨师突然有急事离开。
这里不像是有牛奶的样子，没有木桶，也没有罐子。
丽芙想瞧瞧角落，却突然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
案板边的刀具在空气中悬浮起，重新剁着食材，仔细看的话，确实像是有个透明的厨师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
鬼……魂？
有奇异的声音响起，这是完全分不清男女的声线。
“可以搭把手吗？”*
“……”
丽芙握住刀柄，深觉自己的反应仍不够快，如果对面是通过吟唱触发攻击的怪物，那自己已经死掉了。
安逸的环境同样会磨损人的理智。
看不见对面的动作，但是有什么在靠近自己的手：
丽芙单手转动念珠，将信仰之力附上刀刃，另一只手则拔出苍白的短剑。
由于无法确定对面的体型，丽芙只能凭借猜测快速地刺向脖颈的位置。
有透明的液体从它身上喷涌而出，流到地面的时候就变为了深红色的血。
有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
丽芙难掩惊疑地后退几步，眼前的鬼魂比她想象中的要弱很多，几乎就像是个……普通人。
可是从透明的尸体散发的气息又确实是邪恶的。
为什么艾莲的屋子里会有这种东西？她得快点回去。
“为什么她可以杀掉厨师？！”艾莲惊骇地从床上跳起来，忍着下肢的酸痛感走来走去：“黑猫？你在哪里？”
本来在她的预想里，丽芙应该是善良的人，她不会拒绝举手之劳的帮助，她会因为触发厨师的法则丢掉双手和性命。
黑猫从敞开的窗户跳了进来，看着艾莲慌乱的表现，仍挂着笑容：“小艾莲，别这么害怕，她没能认出来。”
“这是我的屋子，这是我的家！”
“毋庸置疑。”
“我记得，前几天你就一直在跟我说快了快了，到底还需要多久？”艾莲咬着指甲：“三天？一周？一个月？我已经等不下去了。她看着很奇怪，就像是——魔女的反义词似的。丽芙说自己是修道院来的，她也可能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能力啊。黑猫，你答应过我的，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全部都做了——”
“冷静。艾莲，魔女是不会被杀死的。”黑猫说着：“还记得那个瓶子吗？”
只有那个瓶子里的东西——可以杀死魔女。
回忆里硬生生挤进了一个可爱的小瓶子，艾莲猛地恶寒了一下，浑身都起着鸡皮疙瘩，紫发少女忍不住抱着手臂，缓解这种不适感。
是啊，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被兵刃杀死。只有那个瓶子里的东西，只有那件东西可以做到。
魔女只会被绝望杀死。
“她在准备上来找你——”黑猫拉长了音调。
事到临头艾莲反而突然镇定下来，她坐回床上。把感受不到温度的双腿放回被子里。她倚靠在床背上，低着头，碎发齐刘海遮住了艾莲的双眼，旁人绝计看不到她的目光。
黑猫摇着尾巴站在窗边，琢磨着要不要往下跳。
（去床下。）艾莲命令着。
黑猫像一抹灵活的影子钻进了幽暗的床底。
艾莲听到规律的脚步声，丽芙在她的房门前停下，这次没有敲门，她急匆匆地走进来：“艾莲，你的厨房里有鬼魂，你没事吧？”
“鬼魂？”艾莲歪着头困惑地问着：“你不是去拿牛奶了么？“
“就在厨房。很遗憾，你的房屋并不安全。你先跟我离开这里，我来清理你的房子，等我确认安全后你再进来可以吗？”丽芙伸出手，给艾莲看自己刚才沾上的血，她可以清理这间屋子，但必须注意艾莲的安全。
（她真是友好热情，不是吗？）
（闭嘴。）
艾莲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神情：“好的，我听你的……等等，黑猫刚才跑回了我的房间，请你帮我找找可以吗？我想带它一起出去。”
“当然。”
艾莲的房间并没有太多可以容纳下一只猫的角落，
有可能是在床下。
丽芙蹲下身，查看着床底，由于黑暗看不太真切，呼唤又不起作用。她只好往里更深入地探身。
与此同时艾莲闭上双眼，身心再次与房屋合二为一，房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愉悦地欢迎着主人，无声地诉说自己的喜悦。
床下的地板猛地裂开，木板从中间把自己折成两半，横梁像折断的饼干。床具也半陷入深坑。
丽芙和黑猫都掉进大洞里，她听到艾莲平淡地说着：“我们是朋友不是吗？那就请你多为我付出一点吧。”
掉落的刹那丽芙想用短剑插进墙壁里攀爬，墙壁却像蛇扭动，避开她的触碰。短短的瞬间里，丽芙只能调整好姿势保护头颈。
另一边，床重新抬起，地板愈合。除了空气中飞舞的灰尘，房间与之前没两样。艾莲松了口气般坐回床上。
“谢谢你。”并不是道歉，她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别人的，既然我们是朋友，那你为我付出不是理所应当吗？
所以艾莲只需要感谢就是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