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石神先生建好了许多房子。
他一路建、一路走，我跟在他身后，一路走、一路看。
回首望去，他最开始建的那一小间茅草房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像素点。再往远方看，仍旧是不知边际的混沌。
要一直走下去吗？
我坐在边上看他盖房子，心里却始终在想这些事。
要建多少房子，他才会停下来呢？
这间建好，下一间是什么样的呢？
想着想着，新房建好了。我以为他要开始挖新的地基，可这一次，在房子竣工后，他开始种花了。
他在沿途种满了大大小小的花。
我隐隐约约察觉到，原来他不是在简单地盖房子——他是在建造世界。
……啊。不愧是人类救世主啊，梦里都在重建世界。
我蹲下，在他边上看他种花。
白色的花，白色的茎叶，看不出什么品种，自然也叫不出名字。
不过……相较于那一间间白色色块状的房子，这些小花虽然也没有色彩，却为这方天地平添了几分柔和。
哪怕不见天光，哪怕雾气弥漫，但这里，确实有了生机。
15
千空回来的时候，我正趴在沙发上刷帖子。
帖子的内容还挺幽默的，我看得专心，没怎么在意外界动静，一扭头忽然发现他正将一个礼品袋放在茶几上，见我看他，他还将袋子往我的方向推了推。
我好奇地拎过来，边拆边问，“是什么？”
“看到一套小兔子盲盒，根据天川信吾先生编写的算法分析，您会喜欢的。”
“……”
我看了看脚上的兔子拖鞋，又瞥了眼沙发上的兔子玩偶……
……我倒也不是特别喜欢兔子到非兔子不可的地步，只是因为养过泡泡所以在一堆小动物中间会多看几眼兔子而已，但这不代表我的家只能被兔子包围……信吾这家伙又不是不知道，恶趣味吧他，还给千空编这种程序……
算了……千空也是一片好意。
我拆着盲盒，与千空随意地聊着天。
“您先前十分专注，是在看什么呢？”他这样问。
“在看那个‘北极星骗局’，还蛮好玩的。”我回他。
这是公元5830年，一个叫汤姆·洛顿的美国人提出的概念。
他指出所谓的人类救世主，只是资本假造出，用来蒙骗普通民众的虚假名号。事实上，这个叫石神千空的科学家不过是正巧幸运地被资本选中，成为了资本的提线木偶罢了。他被推至人前，在享受赞誉的同时从民众身上榨取利益。
没有什么全人类石化事件，也没有什么人类救世主，这只是资本操控思想的方式之一。
而针对举办了长达数十年的“致两百年后的北极星”活动，他秉持着对石化事件同样的反对态度。他认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北极星”这个人，资本与科学家们沆瀣一气，统一口径，捏造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来欺骗民众的感情，用杜撰出的奇妙故事影响、篡改人类的集体记忆。
汤姆·洛顿将这一活动概括为傲慢的上流人士俯瞰蝼蚁的狂欢，他将人类石化三千七百年与横跨两百年的救援事件统一定义为“北极星骗局”。
这说法一经提出便引爆了网络，该概念的创始人四处奔走，大肆接受媒体访谈，他在镜头前愤怒地抨击人类救世主，抨击以七海财阀为首的众多集团。他赚的盆满钵满，自然也会有利益至上的人跟随他加入质疑队列。
有提出者，当然也会有反对者。有人抽丝剥茧进行反驳，有看热闹的路人劝和说“一切交给时间”。
两方你来我往，至今也争执了一百多年。
公元5874年，汤姆·洛顿去世，但“北极星骗局”的流传并没有随着他的去世而终结。
流量噱头在博取眼球的同时也可以牟利，有流量的地方就有人，因此，有关“北极星骗局”的讨论始终活跃在人们的视线中。
后来，为了增加话题热度，所有对石化事件以及其衍生、后续事件的质疑，都被归纳于“北极星骗局”的概念中。
即便是我在公元5940年落地，即便是世界各大媒体都拍到了时光机跃出时光隧道跌至海中的画面，即便是世界科学院公开直播了打捞时光机进行救援的过程，支持“北极星骗局”的人依旧不断地在互联网上输出他们的观点。
他们说——
[资本的力量能操纵我们见到的世界！]
[人怎么可能会石化呢？那按官方的说法人先变成石头再解除石化不就能永生不死了？石神千空自己都死了一百多年了，真有这技术他不给自己用？]
[那女的要么是整容的，要么就是仿生机器人。一百多年前天川财阀公布的她那几首歌我一听就是AI合成的！]
…………
…………
热闹归热闹，然而这个说法始终没能成为主流，所以也就没什么官方下场整顿。
因此我才能刷到相关的帖子，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下午。
还蛮有趣的，我还能再看一天。
不过还是先拆盲盒吧。
我拆着盲盒，千空在边上看。讲出“北极星骗局”后，他点点头，复又开口道，“回来的路上，我遇见了天川家的那位真寻小姐，稍微跟她聊了一会儿。据她所说，您推掉了所有的媒体采访。您不想重新回到聚光灯下吗？接受媒体的采访，再利用舆论造势，这是重返星途最快速的方法。”
诶……回归以前的生活模式吗。这我确实没想过，落地之后总想着先把那些视频都看完，什么工作什么舞台的……先放到一边去吧，以后再想。
至于媒体……
“我知道媒体想拍什么。”我笑，“要我在镜头前哭吗，我做不到。”
千空移开视线，又平静地点了点头，之后我们都没有再开口，直到我拆完了盲盒，思索着该将它们放在哪里时，转头直接对上了千空的侧脸。
他没有离开，一直坐在我的身边，我望着他——或者说，望着人类救世主的脸时，忽然想到，“石神先生很有名的吧——？地球上应该没什么人认不出他的脸喔？你这样走出去，别人看到了不会觉得奇怪吗？”
之前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儿猛然察觉了，又想起千空曾经说过他是不起眼的机器人……诶，和人类救世主一模一样，也能叫不起眼啊……
他对“不起眼”的定义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唔……不对，也有可能是使用了什么道具，让他真的变成不起眼的模样了……？
没忍住，我的脑回路开始朝科幻片靠拢，思考着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装置，一键开启后就可以对人类的大脑产生影响，让人眼中看到的与大脑最终接收到的不是同样的东西。
讲道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这应该也不是不可能……吧？
千空没回答，反倒是也抛出一个问句，“晚上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给我问愣了。除了窝在家里看视频吃饭睡觉，我还能有什么安排。
“没有……？”
他嗯了声，又问，“那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做您的向导。”
……啊？
16
“像我这样直接使用石神先生肖像的机器人还有很多，和他们混在一块儿，我确实是不起眼的——不会引人关注，也不会令人觉得奇怪。”
千空在关上门后抛出这么一句话，没头没尾的，反应了一下后我才想到这是在回应之前的问题。
因为回复来的太过突然，我一时间不太理解为什么当时他不直接说，而是留到现在才回答？以及——很多……？居然有很多？真的假的啊，这是什么情况……？
量产型仿人类救世主机器人……？
没克制住，我又问出了口。千空笑了笑，继而却又摇了摇头，“稍后为您解答，小姐。”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却在踏上城市中心街道的那一刻豁然开朗。
我看见街边的文创店里有石神先生模样的机器人在介绍产品性能；我看见街头的观光车上有做着导游的机械式人类救世主；到处都是熟悉的脸，这街上有许许多多的“千空”，他们都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运行，做着自己的事。
甚至在石神先生的巨大雕像下，也站着一个葱葱头机器人。他用着与人类救世主一般无二的声音，向围在四周的小朋友们讲述人类复兴中的趣事。
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身来到这块城市中心的街区，之前无论是在去世界科学院途中的匆匆一瞥，还是经常性地在网络上刷到以这里为背景的旅游vlog，我都没见到过这些采用了石神先生肖像的机器人。
没想到有，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而光从外表来看他们，走在我身边的千空，确实没什么不一样的。
千空还告诉我，因为全球各地都有许多这样的仿生机器人，这个时代的大家早就习以为常，所以就算是来旅游也没有人会特意拍他们。
也正是因为群体数量的庞大，千空这台唯一有独立思考系统的机器人，才能完美的隐匿其中，毫不起眼。
“原来如此。”我感慨的同时又觉得新奇，“机器人使用石神先生的肖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石神先生本人知道吗？对了对了，我记得我看到过一张石神先生晚年的照片，没记错的话，那时候站在石神先生身边的你还是铁皮的，你又是什么时候变成石神先生的样子的呢？嗯——是为了保护你，才生产出一模一样的他们的吗？”
“正式使用石神先生的肖像权制作仿生机器人，是从公元5825年开始的。”千空开始依次为我解答，“石神先生是知道的，事实上，这个项目就是由石神先生本人提出的。”
“诶？居然是石神先生本人的想法吗？！可是，我记得他在公元5820年就去世了，你刚刚说这个项目是在公元5825年开始的——？是……石神先生提出想法，但当时的研发手段跟不上，他没能看见这个项目的成功吗？”
“并非像您想的那样，小姐。”千空笑起来，“石神先生在公元5800年提出制造以自己肖像为模板的仿生机器人，我是他尝试改装的第一台实验体，但在将我改造至半途时，石神先生将这个计划搁浅了。”
“为什么？”
我以为会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内幕，比如什么技术困难啦，比如什么舆论影响啦，结果千空居然在停顿三秒后煞有其事地开口，“石神先生说，‘天天研究自己的脸和身体，感觉好恶心啊’。”
“？”
这答案实在是出人意料，我好震惊，“真的假的啊？你不会又在逗我吧？”
“是真的，小姐。”
想想也是……那样的石神先生，会讲出这种话来也不奇怪。
说话间路遇一家无需预约的餐馆，正巧运气好，还有个私人包厢空着，干脆定下来休息一会儿，顺便吃个晚餐。点好餐品坐下后，千空继续讲起之前的话题。
“我在公元5815年获得了第一具以石神先生的躯体为模板的仿生人身躯，当时石神先生还在，他还亲自着手修改了眉毛与肘关节的两处细节。”
“嗯？石神先生修改细节？这么说来，你的第一版仿人身躯不是他研发的吗？他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计划了吗？”
“是的。石神先生说，‘真是受不了，跟我一模一样的仿生机器人什么的，还是等我死了以后你们再研究吧，总之别让我看见’。”
“噗——抱歉抱歉，然后呢？”
“然后石神先生就带着他的学生们去研究别的东西了。”
“那你的身体是……你自己做的？”
“不。我的初版仿生身躯制造者是一位叫林景的科学家，他是石神先生学生的学生，浅雾先生曾评价他是一位叛逆者，石神先生却认为他很有想法。”
“听起来石神先生很欣赏他呢。嗯——林景……林景……好耳熟啊，我好像在史料上看到过这个名字……是人类文明复兴后，第一个在轨时长达到一年的那位科学家吗？”
“是的。”
“噢——好厉害啊。既然是那位林先生的话，想来他捡起并完成石神先生搁置的计划，也没有让石神先生生气喔？”
“是。”千空带着笑意点了点头，“石神先生很无奈，但他还是完善了细节，之后二版的修改意见稿也是由石神先生提出的。直至公元5820年，石神先生去世时，世界科学院各大研究所内部已经投入使用了一千三百六十一台仿生机器人，他们——包括我，全部都是石神先生的模样。
“最初以石神先生外貌示众的机器人都是放在世界科学院内部使用的，不过在公元5818年，石神先生又提出可以对外部的仿生机器人开放肖像使用权。只要机器人的用途守法且合理，经过审核，再付清版权使用费，外部那些私有企业的、个人的机器人都可以改成石神先生的外表。
“人类救世主的名号非常响亮，但凡是有资本的、需要宣传推广的企业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在公元5819年，世界科学院正式开放有偿授权满足社会需要；在公元5825年，定制好的仿生机器人们被投入社会，由此，世界的各个角落都逐渐被‘我们’填满。所以关于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的，小姐。在石神先生最初的构想中，他的确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使我免于引人瞩目。”
猜对了——
“这样啊。”我笑起来，“这么一讲，感觉遍地是‘千空’什么的听上去是个很棒的主意啊，又能很好的给你打掩护，又可以收版权费——版权费是给世界科学院的吗，贡献给科研事业？还真是石神先生的作风。”
千空摇了下头，“不，版权费不会经过世界科学院的账目，它们全部被汇入石神赏项目管理组的账户，组成每一年的奖金。”
诶，等一下。
“所以，石神先生在提出开放授权时，就已经想好了要赚版权费给石神赏用吧？他没有考虑过无偿授权喔？”
千空顿了下，而后才点头，“是。”
我失笑。
现实中的石神先生，和我现在想象中的石神先生，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感觉又和石神先生靠近了一些。
17
我还是一直待在家里。
虽然转变了对上街这件事的心态，但我确实没有出门的必要，就连千空隔三差五地散步邀请，我也是根据当天的心情决定去不去的。
“您需要适当的运动。”他这样说。
我只觉得好笑。随便啦这种事情，反正也不需要出镜，胖点瘦点都一样啦，再说了，我也没感觉自己有胖多少。
如果说是在考虑健康的话，那就更加没有必要了，我一天就睡四五个小时也没感觉有哪里不对，身体好着呢，他真是瞎操心。
不过，相较于刚落地那会儿，最近的睡眠时间倒是变长了不少。往日基本凌晨一两点醒来就睡不着了，现在倒是能睡到三四点，有那么两天睁开眼时已经是早上六点了。
我猜这可能是和睡前的牛奶和红酒有关系——工作那几年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来到这里后，晚上我也都是不喝水的，然而这个习惯在千空买了酒柜后被逐渐打破——他自己不喝酒，他开给我喝。
起初我是抗拒的，但他说就一口。那一口就一口吧，也没什么。
然后就变成了半杯，又过了那么两天后，变成了一杯。
用千空的话来说，天天喝也不好，所以一般是三天喝一次，而在不喝酒的日子里，他都会推给我一杯牛奶。
这长此以往的……搞得我现在连晚上喝水都没什么罪恶感了。
意识到自己居然产生了这种想法时，我第一反应是不太好，但想想又释然了——反正不出镜，肿就肿吧。
睡前喝一杯就这样成了我不讨厌的定番。
就像现在。
今天是牛奶日，我毫不抗拒地喝下了热好的牛奶，接着钻进被子里，打开白天选好的电影。
这是一部上个世纪初的小成本影片，它讲述了一个叫杞紗的姑娘，尚在襁褓中时遭遇全族灭门惨案，而后经历千辛万苦地长大，终于得到乘坐时光机的机会，回到二十年前拯救家人的故事。
靠着未来的记忆，杞紗的家人可以很顺利地规避风险，但如果就这样平淡地解决了危机，关于杞紗的一切都将会改变——襁褓中的小婴儿会在爱中长大，不必面对任何危机，而经历过苦难的、从未来前往现在的杞紗将完完全全的消失——没有复杂经历与记忆的杞紗，与现在的杞紗是不能够完全画上等号的。
为了拯救杞紗，不叫她消失在修正的时光中，杞紗的家人想尽一切办法，布置了一个偷天换日的骗局，躲过了时空悖论，骗过了世界。
故事的最后，杞紗没有回到未来，她留在了二十年前，与改变了身份、姓名的家人们在一起。原本襁褓中的小杞紗也顺利长大并改名为楽夢，成为了与杞紗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时光在交叠处拐了个弯，还是奔向了圆满。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入睡的了，醒来时是凌晨一点零四分，影片正放到杞紗的家人们在原先灭门之祸的时间到来前做祷告的场景。
因为白天看过剧情梗概，所以哪怕正式观影时错过了几段剧情，也不会影响我对全剧的理解。我知道后面会是整部电影最**的部分，索性在这里按下暂停——最精彩的部分还是攒着一口气看完比较好。
渴了，先出去找点水喝。
走出房间，一踏上楼梯我就听见了千空的声音，很奇怪，以前他在晚上都不会发出声音的。
好奇，我循着声响往客厅走去。千空并没有设防，看见我来也只是默默地打开了灯，他没有回避，反而是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我探头看了看，屏幕对面是个没见过的漂亮的女孩子。
她在见到我的那一刻笑弯了眼睛，隔着屏幕使劲挥手，“呀！是小紫——”
诶？
这么亲昵与熟悉的口吻……？
我一时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千空先开了口，“和您讲过的，待在月球上的宇宙机器人‘零’。”他示意了下屏幕，补充，“石神百夜先生带上太空的那个机器人。”
诶？！！
我以为是真的人类来着，没想到也是仿生人？？！
不是，等下，在石神百夜先生上太空的年代就有这种技术了吗？？千空第一次提到零的时候，我还以为那就是普通的铁皮机器人诶！
“你好呀，零。”
我好震惊，震惊完了还是得好好回应。
既然是宇宙机器人零的话，想必之前应该是在和千空讨论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原本他们正在谈话，我的临时起意却打断了他们的交流。就算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也不妨碍我感到抱歉。
有些赫然，我悄悄后退一步，“那……你们先忙？我走啦。”
“请等一下——”零出声喊住我，在我望过去后，她双手合十，软着声音问，“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
我又震惊了。
签、签名……我的天，三千九百年前的宇宙机器人，问我要签名……
啊这……
“……签名？要我的？”
“是！我们家千空好喜欢你的！在三千九百年前，他有一——大——箱——小紫的谷子喔！还有还有，2019年千空的生日愿望是想拿到北极星的签名来着，百夜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能弄来，结果嘛……嘿嘿，虽然时间晚了点，但我还是想帮千空实现一下愿望。”
……是这样啊。
“可以是可以……”我看向空空如也的桌面，为难，“要签在什么上面呢？还有……要怎么给你呢？寄到月亮上——？”
话说现在这个时代有这种跨星球的快递服务吗……？
对面的零还没说话，我旁边的千空倒是笑了一声。
“？”
不知道他点开了什么程序，电脑上亮起一束光打在了桌面上，框出个不大不小的长方形，“这样就行。”他说，“您直接在里面签字就好。”
“？”
这么神奇？
难道是电子传输信号那一卦的东西吗？
我试着在里面签完了名字，下一秒，屏幕对面的零就欢呼起来，“好耶——拿到啦——”
她向镜头举起了手里的纸片，上头赫然是我刚签的名字，打眼看过去还有没干的墨水印，“谢谢小紫——”
啊？？
这个世界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
我指指屏幕，又看看千空，说不出话。
千空像是看懂了我的震惊与疑惑，开口道，“您可以理解为，那边有一台可以握住笔的机器，根据传输信号同步了您签名的动作。”
……哦。
算了……都是我的知识盲区，我还是走吧。
“打扰你们啦。”我不好意思地打招呼。
“没有。”千空说。
零接话，“我们已经谈好啦。”她笑眯眯的，又挥了挥手，“那我这边就先挂断咯，很高兴见到你，小紫。”
她说完就切断了通讯，屏幕那头变成了一片漆黑，千空对此没什么反应，他慢里斯条地关上通讯软件，接着又将电脑收好。
我看他确实不像是要继续工作的样子，干脆坐到了沙发上，打算在客厅把影片的结尾看完。
打开投影，调出影片，正要按下播放键，一扭头却发现千空正在看我。两边对上了视线，他问，“时间还早，您不再去睡一会儿吗？”
我实话实说，“睡不着了。”
以防他催我去睡觉，我试着转移话题，“你不去忙吗？刚刚不是和零在视讯通话吗，会在半夜谈起的工作一定都是些什么紧急任务吧？”
千空又笑起来，“机器人是不用遵循时间概念的，无论哪一个时间节点的工作，对机器人而言都是一样的。”
他说，“只是一些工作上的小事。您感兴趣吗？我可以讲给您听。”
我立马摇头。
才不要。一个字都听不懂，这不是纯粹浪费时间嘛。
不过，机器人啊……他这样一说，我忽然又有了些疑惑。
“说起来……”我问他，“光从外表看，仿生机器人真的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诶，那如果是仿生机器人干了坏事，会怎么惩罚他们呢？该怎么断定是人还是机器人呢？还有——使用石神先生肖像的仿生机器人不是有很多吗？如果其中一个干了不好的事，又该怎么锁定到那个犯事的身上呢？”
好啦好啦，我知道问题是有点多啦。没办法嘛，就是忍不住想问，反正千空也不会嫌我烦。
他耐心地一一作答，“请放心，小姐。世界上唯二两台完全自主运行的智能型仿生机器人是我和零，其他的仿生机器人都是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运行的，不会产生程序外的意识，也不会做坏事。世界科学院在这方面的监管一向严格，您不必担心仿生机器人背叛人类，也无需多虑会有犯罪团伙改造、利用仿生机器人实施暴行。
“至于使用石神先生肖像的仿生机器人，虽然数量颇多，但每一台都由世界科学院制造，并且申请获批的审核流程十分严苛。他们的身体里都有一定的自我保护与自毁机制，他们还由社会多方监管，所以他们会被有心人利用的概率也很小——一旦发生糟糕的事，世界科学院的总控台也可以启动他们体内的毁灭程序，不会让不法分子有可趁之机。
“每一台仿生机器人都有专属的编码，人类肉眼无法看见，但只要通过电子产品，诸如手机摄像头，城市中大大小小的监控，都可以找到仿生人身上的编码，所以想要辨别仿生人与真正的人类，只需要打开摄像头，看看他们身上会不会显示编码就好，非常简单。”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方面的事，“手机就行吗？”
“是的，小姐。”他点头，“您可以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对准我试一试。”
我依言点开了手机相机对准千空，下一秒，屏幕上果然跳出了一行编码——MSK01。
“啊有了！”我念出这串字符的同时，想起了和千空第一次见面，他说他只有编码没有名字的事，“之前，卡维尔他们都是喊你编码的吗？”
“是的。”
“诶——那这么说，你的身体里有自毁程序吗？世界科学院的总控台可以控制你吗？”
“没有的，小姐。为了保证我的独立性，石神先生没有给我安装那些程序，也没有将我的系统与世界科学院的总控台相连，它无法对我产生威胁。”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搞清楚了机器人的事就没话讲了。我换回播放电影的软件，刚准备按下播放，千空又开了口，不是催我睡觉的，而是问，“您在看《杞紗》？”
“诶，是。”我按出进度条给他看，“睡前看的，还差个结尾，我想看完了再去睡觉。”
他应下，“好的。”
于是千空就这样坐在了我的身边，陪我看完了结尾。
老实说，这种类型的电影向来都不是我所感兴趣的，如果不是和人类救世主扯上了些关系，我想我都不会打开它。因此，无论是什么引爆的剧情，还是什么温情的结局都无法在我心里吹出波澜。
还不错。
我只能这么想。
如果要问再深一些的感想，那我也只能说，有些羡慕杞紗，能够回到过去、改变过去。
——尽管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穿梭时空的旅游项目，可以尽情的回到过去或是前往未来，但我也是清楚祖父悖论这种东西的——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周我就查过跨越时空的旅游须知了，我知道不可以改变历史中的任何一件大事，也不可以改变众人普遍认知中的事情。
三千九百年前有个倒霉蛋被同期的全人类抛下，独自一人来到公元5940年什么的……不能说是历史上发生的大事吧，可将它归纳到众人普遍认知中的事也算够格。
所有人都知道过去的两百年间没有这个倒霉蛋的身影，都知道解除石化后的第一批人类在等她回家，都知道这个倒霉蛋孤身来到两百年后。
就是说，用稍微科幻一些的思路去想“回到过去”这件事，如果真的能成功的话，上一个公元5940年的“我”，也该回到亲人们的身边了，而过去的两百年间也该有“我”的影子，哪怕是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
所以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很轻易的就能得到“我不可能回到过去”这个答案。
借着电影的余韵，我将这些想法讲给了千空听——我不可以回到过去，为着自己的安全，也为着维护今日的繁荣与和平——全人类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假设我贸然插手改变，谁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蝴蝶效应呢？现在，或者称之为，对标过去的整个“未来”都有可能因此而崩塌。
“您说对了，小姐。”千空颔首，“所有人都可以借助时光机回到过去或是去往未来，体验一小段时空穿梭的旅程，唯独您，小姐，您不被允许靠近任何一台时光机。”
……心里有数是一回事，真正亲耳听到决绝的宣判又是另一回事。
之所以会将这些说出口，其实也是心里尚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千空是现阶段人类智慧的结晶，万一，他会有别的办法呢？
好吧，没有万一也没关系，我早就做好准备啦。
我在心里叹气，想了想还是转移话题，顺便转换一下心情，“我之前看到推荐说，《杞紗》和石神先生有关系，但整场看下来也没发现有什么石神先生的影子啊？”
千空微微笑了一下，“林景先生您还记得吗？”
“记得的。啊——”我看向影片的介绍，导演也姓林，“它和林先生有关？”
“是。《杞紗》的导演是林先生的女儿。”千空说，“《杞紗》的剧情取自石神先生的灵感假设，这些假设并没有成文，也没有实验论证深究，只是以口头的方式大概阐述了一遍，认为是在开玩笑也没有关系。它最初是在世界科学院的一次小型聚会上被提出的，那场聚会可以带家属，林先生带了他的女儿。”
“这样啊。”我大概get到了，“是骗过时空悖论的那些说法吗？”
“是的。”
“诶，等下。”我突然异想天开，“如果理论成立，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成为杞紗？我回到过去，改变名字和身份，不是作为‘北极星’，也不作为‘天川紫宫’，这样在过去的两百年间也不会有任何北极星或天川紫宫的资料留下，‘她’没有回到过去，是‘我’回去了。可以这样吗？”
“石神先生提出的假设里确实描述过这样的事例，天川信吾先生对此也与石神先生展开了长达五年的争辩。但是很遗憾，小姐，人类目前的科研水平还不足以论证这个观点的正确与否，也没有人敢押上全人类的未来去进行这场豪赌。能否成功，我们谁都不知道。”
哎。
我又在心里叹气。
算了。
出于稚嫩的、微小的抵抗情绪，我又问千空，“我看网上小道消息说石化包治百病还可以实现长生，那为什么没有两百年前的人选择通过石化留到未来呢？石神先生呢？他不想要长生吗？难道是那个让全人类石化的装置坏掉了吗？”
“石神先生尊重自然规律，故而他没有选择依靠石化增加寿命。”
千空垂下眼看我，“石化技术没有向大众公开，石化内情也没有告知民众，因此不会有两百年前的人使用这个手段前往未来。现在您能在网上搜索到的小道消息，小部分是真实的，源自于石神先生身边，那些经历过石化的人留下的口述，但大部分还是人们根据既定事实自行想象的猜测。事实上是，‘石化’是一项来自外太空的技术，石化装置也没有损坏，它是一种机械寄生生物，您可以理解为是外星人。”
“？”
什么东西？科学的世界冒出一个外星人？说笑呢？
“外星人……？”
“是的，外星人。”千空又拿出了电脑，操作一番后调出了刚才与零视频的录像。
他指着角落里一个飘在空中的、像莫比乌斯环的东西，讲起了石化的真相，讲起了石化武器的真身，讲起了那场月球谈判，以及这个唯一愿意留在地球，见证石神先生口中超乎想象的未来的小why。
“石神先生在世时，why都是跟在他身边的。石神先生离世后，why去了月球，和零一起继续之前的研究。”
“等下？”我听愣了，“不是说不对外公开吗？这种机密告诉我这个外人真的可以吗？”
“您不是外人，小姐。”他说，“况且这件事在当年并不算完全机密，石神先生的许多朋友都知道内情，如果您能与石神先生相遇，他也一定会告诉您的。”
——TBC
电影那部分剧情有彩蛋，可以猜猜，提示一下和罗马音有关系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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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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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盛大的别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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